紀謹雩隨鴴舟前後腳進了一座破落道觀,匾額殘缺到看不出觀名,門樞因被蠹蟲蛀蝕而輕盈卻難以推動。門上厚重的灰看起來已積了許久,彷彿歷經過幾個王朝更迭。紀謹雩用指尖推開,本能性的不想觸碰塵土。沒想到,一扣上門,轉身再看,竟是一座假山。
天邊的晚霞被和煦的暖陽取代。
紀謹雩一驚,意識到自己已身處於另一個世界,就像當時進入金槐和陶華的宅子時那樣。他反射性地看向鴴舟,鴴舟翻了個白眼,大聲喵嗷一聲。
紀謹雩沒有聽懂他說什麼,但吼彩霞很快地出現在假山之上。吼彩霞背著光,身體的輪廓被暈成金色的,像東昇的旭日。紀謹雩發現自己很神奇地在一隻貓身上看見盛唐風華,渾然厚重又風流蘊藉。
吼彩霞跳下來,帶著他們繞過假山,眼前瞬間豁然開朗。山後是一道小溪,蜿蜒繞入竹林,竹影疊翠,風聲蕭蕭,走在其中只覺神清氣爽。他們隨吼彩霞來到一處小院,院子裡也有一個亭子,庭中放著一矮几和幾個蒲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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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吧,莫要客氣。」吼彩霞抖了一下毛,晃悠悠的半坐半臥在蒲團上,對紀謹雩道:「難得見鴴舟一面,即使他帶你來是有事相求,我也會盡力相助。說吧,為何事而來?」
「我僅是外出遊學,增廣見聞,倒也沒有特別的目的。」紀謹雩低聲道,語帶猶疑:「約莫,認識諸位便是收穫了?」
多認識了這個世界的另一面,說是收穫並無不對,但是否是好事,他也不敢下定論。
似乎是紀謹雩語中的猶疑反而讓吼彩霞覺得誠懇,而不只是說漂亮話而已。他輕笑了一聲,問道:「你至今去過哪了?」
「也在江南。」
「剛見過金華貓。」鴴舟知道紀謹雩因對貓的相處方式不熟悉,總是語帶保留,所以在他說完後補充道。
「定是鴴舟拖著你去的。」吼彩霞笑道:「別怕。不是每隻貓都像他們一樣。我還是挺喜歡人的。」
「他當年和人相處地還行。」鴴舟有些彆扭,但還是誠實地讚美道:「他是個文武雙全的,武道擅劍、文負盛名,更有幾篇詩作傳世。你若有什麼問題,大都能問明白。」
聽到鴴舟的話,吼彩霞朗笑道:「那些不過是酒意上湧,我並未強求。隨意為之,不足為道。」
「省省你不真誠的自謙吧。」鴴舟又拋來白眼。
吼彩霞又笑了一聲,嗅了嗅茶杯,皺起鼻子:「也有幾分認真。我擅劍是藉著本能對殺氣的敏銳,文氣大概是天賦,也給不了你什麼建議。你若想留下來休息幾天,交個朋友,倒也可以,只是若是想學些什麼,我無法保證你能收獲。」
紀謹雩聽出來吼彩霞話中有話:僅有幾分自謙是認真,而其餘就只是安慰旁人而已。吼彩霞在述說自己能文擅劍、承認自己天賦異稟時,毫不推諉,驕傲卻不傲慢,彷彿只是在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雖然紀謹雩至今只遇見鴴舟、陶華、金槐和眼前的吼彩霞四隻貓,但他感覺吼彩霞是他認識的所有生靈中最特別的一個。鴴舟好像背負某種責任,神神秘秘,總在深思而語焉不詳;陶華排斥外來者、討厭人類,帶著禮貌且厚重的面具,只在金槐面前誠實;金槐歷經數劫,看似清冷柔弱,卻能悍然赴死。它們都……很像人類。但眼前的吼彩霞飄然若仙,卓爾不群,既出世又入世,既瀟灑又博愛,對世間萬物既冷漠又熱情,像一切都與他無關,但又全映在他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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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謹雩雖然不確定吼彩霞在人類歷史中的身分,但他能肯定,若成為他的朋友,大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沒有人不希望謫仙能為自己吟詠詩賦,為自己駐足人世,讓自己印在他的瞳孔裡,跌坐他的翰墨間,然後活躍在他的生命中,在他的記憶裡永生或是永眠。
「那便打擾了。」紀謹雩的聲音中帶著壓抑不住的喜悅。他知道自己想待在吼彩霞身邊,不只是因為他是隻貓,還是隻會講話的貓,更是因為眼前的貓的靈魂,豪壯得不可丈量、逍遙得不容於世、瑰麗得不可方物。
「不打擾。」紀謹雩聽見吼彩霞清朗的笑聲,和竹林間流轉的風一樣沁人心脾:「有酒有友,最是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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