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墨卷軸‧劍與白羽扇 - chapter24 - 柳下仙城

三日前。

蒲台鎮內黃沙漫漫，滿是硝煙。

向弄之間早已杳無人煙，刀斧交接著痕跡烙印在石板路上，攔腰折斷的拱橋，地面上大小不一的地坑，一片的斷淵殘壁，一片無盡的哀傷。

而屋頂上，一名女子施展輕功在屋簷上急急而奔。

她身著一身白衣綢緞，身形雖然也是婀娜多姿，卻不同於柳三娘的韻味，而是盡顯莊嚴肅穆。

當柳白齡趕到五蓮臺的時候，現場的戰鬥早已進入了尾聲。

「雲狐藺尋，看來也不過爾爾。」童藏負手而立，俾倪地望看四周的殘兵敗將。

五蓮臺的四周，佈滿了墨甲軍的屍體，只剩下一部份的殘軍，仍跟從龍門石窟中跑出來的石像鬼戰鬥著。

魯昌癱倒在地上，用手摀著心口處，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柳三娘與張致邦也都各自斷了兵刃，身受重傷地在一旁，此時已是無力在戰。

而在三人眼前的，是一名身穿黑色袈裟，頭上帶著一頂毘廬帽的大和尚，一張看上去還算是俊俏的臉龐上，有著一片刺著詭異圖騰的黥面。

此人正是三災主之一的，鬼佛‧魔菩提。

此時他將隨身的法器，一柄頂端有著一張三爪鬼手的法杖插在地面上。身形漂浮在半空之中，輕閉雙眼打坐著。

「嘛，本來這陣仗是用來圍毆你的，童尊怎麼能不講武德找幫手呢？」擦拭著嘴角的血，藺尋身後的六尾垂了下來。

一個三災主就已經夠嗆了，還一次來兩個，花了半數氣息去穩定地氣的藺尋，頗為佈滿地望著童藏。

「哈，文德大師慈悲為懷，看不慣本座被欺負，這才出手，鉅令又何必見怪。」童藏裝座無辜地調侃道。

然而此時，一股殘暴的威壓自鬼佛周身散出。

「童道長若總要提貧僧俗名，貧僧不介意再背一條殺業。」睜開眼，鬼佛冷冷道。

聞言，藺尋發自內心笑了起來。

事實上當童藏破關而出，還帶著這尊鬼佛的時候，藺尋便心知此戰必敗無疑了。

於是乎他下的第一個命令，是讓墨甲軍優先護送百姓離城。

而實際上打起來，三災主的威名可是名不虛傳，本來以他自己加上張致邦、柳三娘、魯昌跟整營的墨甲軍，就算打不死童藏，也要靠著兵力耗死他。

但鬼佛的出現，讓整個戰局還沒開始，勝負便已經傾斜了。

若非這位大師脾氣古怪，打起來的時侯只傷不殺，出手是很用力，但總是留人一命，否則此刻他們恐怕早已全軍覆沒了。

算起來，這鬼佛還真的算是慈悲為懷了。

而此時，苦苦支撐的藺尋終於等到救兵了。

柳白齡自半空之中飄然而下，落在了鬼佛前方。

「大師為何不信守與我先祖的承諾？」柳白齡周身氣機運轉，臉上隱隱浮現出白色的鱗片。

鬼佛抬起頭忘了對方一眼，腦海中閃過無數回憶。

「白的後人？」鬼佛喃喃道。

「媧鱗山柳仙城掌門柳白齡見過法海大師。」柳白齡躬身作揖道。

「也罷、也罷……」鬼佛嘆了口氣，緩緩站起身子說道：「貧僧的蒲台，你們打理的還不錯，就賣白素貞一個面子吧。」

語畢，鬼佛轉過身，拎起法杖便緩緩地走下了五蓮臺的石階。

「法海大師，先祖曾留下傳下一句話，說若有一天見大師離開了龍門，必須告知您。」柳白齡揚聲道。

鬼佛沒有停下腳步，只是擺了擺手說道：「塵緣已遠去，白素貞既然願做一介凡人，又何必多言？」

「先祖說：大師若仍願渡人，那麼洞庭湖下，自有明珠還君無暇。」柳白齡也不管鬼佛願不願意聽，再渡揚聲道。

聞言，鬼佛頓了頓腳步，然後捲起袈裟，化作一團黑霧消失。

這時藺尋看了眼童藏，笑了個合不攏嘴：「還要繼續嗎，童尊？」

童藏倒也不氣惱，他本就沒打算在出關後多惹事端，若不是藺尋帶著人想將自己一鍋端，自己也就簡單殺幾個想殺的人就走了。

不知道那個膽大妄為的小鬼，現在在哪裡呢？

童藏擺了擺手，又看了眼柳白齡：「妳有把握留下本座？」

柳白齡搖了搖頭：「童尊此刻要走，柳白齡應當遣門人送送你。」

童藏得意地瞥了眼藺尋，然後說道：「小狐狸呀，本尊煞費苦心來此，只是要尋一個機緣，現在機緣已得，還請墨家莫要在糾纏了。」

藺尋收起了六尾，解除了羽化境的狀態，從懷中拿出根糖葫蘆地給了童藏：「嘛，此局是藺尋太自負了，童尊既然沒有下死手，這根甜甜換你解除下在墨甲軍身上的控魂術可以嗎？」

童藏抬起手，霎時空中凝聚出一顆黑色的風球，從四面八方墨甲軍「屍身」上抽出了縷縷黑煙。然後將糖葫蘆放進口中，微笑著說道：「跟那位小殿下說，敢擺本尊一道，未來行走江湖可要小心了。」

藺尋點了點頭，又接著問道：「童尊龍門石窟之行，可有見到那一位？」

童藏愣了愣，又連忙搖了搖頭：「能這麼容易遇到，就不是「觀世無聲」了。」

接著童藏刻意地一甩道袍，學起了鬼佛化作黑霧遁去。

「唉，實在是二的緊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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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仙城座落在媧鱗山與伏牛山之間的山谷中，沿著山形而建，是座典型的山城。

而在山腰之處，有一座用翠綠色的玉竹建成的大殿，乃是整座柳仙城的政權核心。

此時的大殿之中，柳白鱗正向初十七等人蒲台鎮的情況，以及代藺尋轉訴他之前忽然消失的原因。

原來那時候應玄雅在玉馬湖遭到襲擊的時候，藺尋是在一旁保護著的。

從一開始他的計畫，便是在教會應玄雅用氣的基本功後，引導他去湖馬湖湖心的應龍祠修練武帝爺留下的四本武經。

但藺尋想不到的是，當時應玄雅離開洛陽時武帝爺曾經在他身上下了某種保護，也就是護心鱗。鱗上寄宿其中的一絲武帝爺靈識，卻是在來到玉馬湖時，跟他當年留下來的氣產生了共鳴，最後直接顯化在藺尋眼前了。

而阻止藺尋救應玄雅的，實際上就是武帝爺。

太上皇要鍛鍊鍛鍊自家的皇孫，藺尋自然是沒有理由反對的，而事實上雖然出現了一些變故，但應玄雅確實成功練成那四本武經。

而當時藺尋也判斷，有武帝爺的靈識在，鴞等人要真的傷到應玄雅也不太可能。而自己失蹤，進而引導不放心們的宗衛們出成救援，也算是他的計畫之中。然而，黃梁的出現確實是他沒有想到的。

而在那之後，藺尋就開始了他計畫的第二步，也是他來蒲台鎮真正的目的──解決童藏這個隱患。以及求取能穩定地氣的關鍵物品──造化土‧息壤。

實際上在他所謂失蹤的那段時間，他便是來到柳仙城請求支援。

然而恰巧不巧的是，戰力最強的城主柳白齡當時正處於閉關修行的關鍵時刻，而二城主柳蒼茫也因此必須坐鎮在城中，最後只能請柳三娘先行前往支援了。

從結果來說，藺尋是徹底失算了。

本來他想，他所布置的戰力，就算是拿不下童藏，也能困他到柳白齡出關。但卻不曾想到童藏竟是在龍門石窟中請出了鬼佛魔菩提。

誰能想到這魔菩提，竟就是當年在蒲台鎮坐化那名高僧呢。

所幸這魔菩提沒有傳聞中那麼瘋，又與柳仙城的先人有些淵源，這才勉強能化險為夷。

而提早出關的柳白齡，也確實即時在蒲台鎮地氣散去之前用息壤穩定住了地氣。

其實當時童藏給應玄雅的方法才是最正確的方式，用龍門石窟流出來的地氣來補充穩定蒲台鎮的地氣，兩者本該氣結相連。只是當時應玄雅太嫉惡如仇，說關門就關門了，這才惹出後續的麻煩。

然而此時的情況，只是靠著龍門石窟的地氣跟息壤維持著的危險平衡。實際上只是治標，並沒有治本。

這也是為何，藺尋跟吃了土蓮的張致邦此刻必須留在蒲台鎮的原因。

而接下來，就是要將應玄雅這個秘境主，吃了水蓮的金妍漓，吃了風蓮的昆三，還有抓來的兩頭妖王跟小土豆送回去蒲台鎮。

只要由柳白齡這個方圓百里之內祝靈境第一人施展秘術，再將兩頭妖王封印在蒲台鎮中，輔以息壤的特性去設下陣法，就能解決應玄雅一旦離開地氣就會崩散，而致使他不能回京述職的困境。

只是如果應玄雅要離開，那麼除了兩隻妖王之外，小土豆、張致邦、昆三、金妍漓四人之中僅能有一人離開蒲台鎮。

小土豆跟張致邦本是蒲台鎮的原生居民，這倒沒甚麼問題，但昆三跟金妍漓兩人身份特殊，要留在蒲台鎮，確實有困難。

考量到一場大戰之後眾人身上都有或大或小的傷勢，此刻舟車勞頓去蒲台鎮恐怕不適合，柳白齡跟藺尋訂下了三日的期限給眾人休養。

接著，眾人便解散了這場會議，去處理各自要處理的事務了。

然而就在散了會，初十七等人要離開的時候，柳白齡喊住了他們：「十七姑娘，請留步。」

初十七回頭望著這位端莊素雅又莊嚴的城主，疑惑地問道：「前輩找我有何指教？」

這時，金妍漓才想起來，初十七此時這一頭白髮跟那對尖耳，就是放在柳仙城來說還是太過顯眼。

「我聽妍漓說，妳開啟羽化境之後，具有極強的恢復能力？」柳白齡問道。

初十七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說：「城主也認為這是魔族的力量嗎……？」

聞言，柳白齡笑了笑，趕緊解釋道：「非也，我是見過魔族的，可不像妳這樣。」

柳白齡走了上前，牽起了初十七的手說道：「況且縱使你是魔族，在柳仙城也不用擔心遭到異樣的眼光。」

初十七露出了一臉問號。

這時金妍漓笑著對初十七說：「妳眼前的這位女士，便是方圓百里之內，最大的蛇妖。」

柳白齡用手中摺扇敲了敲金妍漓的頭，故作生氣道：「妳個小妮子說什麼呢！」

她又接著說：「我們柳仙，便是繼承白素貞血脈的後人。」

「白娘娘？」這時一旁的昆三張大了嘴，這白娘子傳奇的故事他可沒聽洛陽城的說書人少說過。

「說我們是蛇妖，其實也對，但說得更精確一點，我們一族實質上乃是女媧後裔。」

天下龍族分支眾多繁雜，其中最有名的便是三大族裔，古尊燭龍、伏羲應龍、女媧蛟龍。

而白素貞便是一頭貨真價實的白蛟。蛟龍雖是蛇形，但實質上乃是蛇族的上位種族。

蛟龍之中還有一些旁屬，有角的是謂虯龍、無角的是謂蟠龍，而在其之下便是蛇屬。

蛇屬之尊為騰邪，其下還有蟒姌、百毒、鰻虺、鉤盲、穴蝰、響尾…..等等。

而除了蛇形類的龍族之外，還有其他亞種的龍屬。

例如說守宮在內的蜥爬族，南方河流中的鱷龍族、四蹄的麒麟族、走禽類的龍雉、螭吻的下屬魚龍，身負紅甲的鰕龍族……甚至還有山海經‧大荒西經記載，在遙遠的極南海中與應龍相似的羽蛇神。

「……而有一說，鳳凰其實也歸屬於龍族，有一說為羽嘉生應龍，應龍生鳳凰，而強大的恢復再生能力，便是鳳凰一脈的象徵異能。」柳白齡說道。

初十七愣了愣，沒有完全吸收過來柳白齡這突如其來的龍族科普教學，只是一股腦兒的點頭。

「還沒搞清楚嗎？」喝了一口香茗，柳白齡笑著說道：「上一個覺醒白鳳凰血脈，有著這般異能，並且白髮尖耳紅眼的，正是妳的祖上，人稱丹祖，這個大應朝的鳳相‧東禪啊。」

柳白齡刻意繞了這麼一大圈，無非就是要告訴初十七，不該避諱自己那對尖耳。但她其實沒有說的是，自古以來每一條魚龍，一旦看見鳳凰，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要親近。

飛鳥與魚的故事，一直都是禁忌之戀。

這時一旁聽故事的昆三忍不住吐槽道：「這年代沒個什麼血統，都算不是個人了。」

一旁的熊八、盧家兄弟紛紛點了點頭。

然而看到這一眾宗衛這樣，徐行才是氣不打一處來，緩緩地說道：「熊八是拜火熊、盧家兩小子一個是螃蟹一個是鰻魚，而你昆三才是最過分的，殿下為何那時候要調侃你叫金烏真神？又為何你也是大鵬鳥奪捨的目標之一，你這傢伙的血脈之鯤鵬，是天殺的鯤鵬啊，還有誰比你更氣人！」

李藏雲在一旁連連偷笑道：「真想知道殿下的宗衛都是怎麼挑的，號稱兼愛平等的墨家，以墨立國的大應，最終還是變成了有皇族有貴族，並且以血脈為尊的模樣。」

見小夥子們聊的挺盡興，科普魔人柳白齡又接著說道：「墨家的兼愛不是姐姐我擅長的題目，等回到蒲台鎮你們再去問藺鉅令便是，相信他會給你們合理的答案。但血脈這事情，我倒是能跟你們多說說。」

眾人紛紛拉起了板凳。

「在玄息歸來之後，玄息濃了，氣也多了，修行能成了，長生也有望了。而在這個環境下產生的大荒，也誕生出各式各樣的妖族，平凡的動物，甚至是人族都開始有了反祖的傾向，人族看似不是最大的收益者，卻始終在這片大荒之中佔有一席之地，為何？」

「為何你有聽過武帝爺走江化龍返族為應龍的故事，卻沒有聽過一條狗或猴子變成龍的故事？為何人族能返族成為各種妖族、神獸？或者該問為何人族之中種有來自各族的血脈？」

對於柳白齡提出的問題，眾人不僅沒有答案，更是完全沒有想過。

「問題的答案在於，何為人。什麼是人，為何有人族。」柳白齡又接著說：「因為人族，是最適合修練的種族。或者該說，人這個型態，便是天下千千萬萬具備靈智的妖，為了修練而演化而成的型態。」

「人，即是妖。而且是大荒之中各式各樣的妖，不約而同進化而成的型態，化型為人實質上可以被稱作，妖的羽化境，羽化而重生。」

眾人霎時被這段言論震撼地說不出話來。

「人……是妖的最終型態？」昆三問道。

「但為何我們這麼弱？」李藏雲疑惑。

「沒有任何血脈之力的普通人，可是最平凡不過的啊。」張烈頗有感觸地說道。

柳白齡笑著說：「我柳仙一脈，就是先祖白娘子跟一個平凡的許仙生下來的啊。」

是生殖隔離……具備靈智的妖，如果想要延續這份靈智，傳承給下一代，不想讓後代重新來過，化行為人便是最好的方法。

因為一個凡人就是在怎麼弱，也是不需修行便能獲得靈智的。

而人族之中之所以能有這麼多妖族的血脈之力，也正是因為如此，更大的可能是，只有人型態的妖，才有可能在玄息離去的環境之下，在人間存活下來。

「適性適能、相互交利，既然血統的存在是既定的事實，有的人天生便適合當皇族，也許在玄息歸來前不明顯，但在如今這個世界裡，唯有真龍能稱皇稱帝，真正的公平，便是讓天生就有能力的人，承擔更大的責任。」初十七喃喃道，又接著說道：「墨哲先生便是這麼說的。」

所以大應的皇族，生要闖大荒、護封地，死要以屍骨補天柱氣運。所以墨甲軍要巡遊天下，所以皇子宗衛們皆有得天獨厚的血脈之力。

柳白齡有些欣慰地點了點頭，接著說道：「血脈是天生的，就猶如世襲的權位一般，但終究東禪還是留下了階級翻轉的方法。凡人武能從甲入墨甲軍為將、文能科考入朝堂為官，有天賦的人當人很好能覺醒血脈，但可想過東禪創立丹術，被稱為丹祖是謂何？這丹術為何所創，又為何與妖的妖丹如此相似？」

黃昏的斜陽自窗外灑下，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而在窗外，一位少年身靠著牆，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少年穿著一身黑袍，看上去大概十五六歲的年紀，有著一頭隨意披灑在肩上的黑髮，一雙恢復靈動清澈的藍色眸子跟消瘦且有些蒼白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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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柳仙城中央的桃樹下。

宗衛跟墨者們聚集在篝火下取著暖。

而在桃樹旁的小屋之中，應玄雅、金妍漓、初十七、苦艾分別坐在桌案的四方，沉默地吃著飯，面面相覷。

初十七是因為要顧著應玄雅所以在這裡，金妍漓是因為初十七在這裡，所以在這裡，苦艾是醫者，但其實是想蹭口飯才在這裡，而應玄雅沒有為什麼，他本來就在這裡。

金妍漓凝視著初十七，應玄雅也凝視著初十七，而初十七則是滿臉通紅，不知所措地望向苦艾，苦艾是埋頭吃飯。

「妳看上去好像很強啊。」看著初十七，應玄雅仍是像在看著一把劍。

縱使失去了記憶，有些東西還是像刻在靈魂上一樣。

「你不是殿下，你究竟是誰？」回過神，初十七冷冷地問道。

應玄雅搖了搖頭，攤手道：「我也不知道，這很重要嗎？」

「你是應龍嗎？」

「本殿不知道那是甚麼東西。咦，我剛剛是說本殿嗎？」應玄雅愣了愣。

「殿下真的不認得我了嗎？」

應玄雅搖了搖頭說道：「不認得，這很重要嗎？」

初十七嘆了一口氣，而金妍漓接著問道：「那你認得我嗎？」

應玄雅否定道：「不認得，這很重要嗎？」

就在兩人放棄的時候，應玄雅又接著說道：「但我感覺，你們對我很重要，對吧？」

初十七連忙點了點頭，而金妍漓則是擺了擺手說道：「算是吧。」

這時，應玄雅將武帝爺的那四本武經拿了出來，放在桌上說道：「我四本經書我反覆看了好幾次，我能從其中推敲出他們相互之間的關係，如果我沒有猜測錯的話，我是因為練了這本化龍訣，但沒有同時將剩下的三本武經，尤其是其中這本明珠功給練好，才會有這樣的狀態。」

金妍漓點了點頭：「確實是這樣呢，你能有這樣的認知真是太好了。」

應玄雅接著說道：「但我覺得我現在的感受很好，雖然沒有記憶了，但我感覺這副身體很享受這樣的狀態，很輕鬆。」

金妍漓擺了擺手，嫌棄地說道：「那你小子就繼續這樣唄。」

應玄雅莞爾一笑，說道：「我花了大半天適應這個世界，又花了一晚思考我與你們的關係，雖然沒有記憶，但我已經能理解你現在的情緒是為什麼了。我們是道侶，對嗎？」

聞言，金妍漓喝到一半的茶水噴了出來，濺得應玄雅滿臉。

初十七這時也笑了出來。

「本殿說的不對嗎？」

金妍漓此時臉紅了起來，其實當時在應龍祠一時之間意亂情迷的事情，她也有跟初十七說過，初十七雖然當下很不開心，吃醋吃了個滿，但金妍漓喜歡的是她，這如此錯綜複雜的關係還是讓初十七很快就釋懷了。

自己對殿下的心意其實更多是忠誠與守護，兒女之情雖然有，但宗衛跟皇子的身份，她早就做好在未來伺候皇子妃的心理準備了。

而如果那個人是金妍漓，她倒是不反對。

而苦艾像是彷彿聽到什麼驚人大瓜一樣跳了起來：「殿下……你？」

應玄雅一邊擦著臉，一邊篤定地跟苦艾說：「我的推測絕對不會錯的。」

苦艾連忙伸出大拇指，讚賞道：「太牛了！爆料起自己這麼乾脆，好樣的殿下，啊不對，你這麼厚道絕對不會是那個狡猾的洛陽魔星。」

應玄雅點了點頭，說道：「確實，雖然我對你們有熟悉感覺，如果掌握詳細的信息的話，大概也能扮演好你們記憶中的那個人，但我其實能明確的感覺到，我並不完全是你們口中的殿下，而他也不是完全的我。」

苦艾連忙點頭到：「確實醫案中也有過這樣的病例，是一體多魂嗎……對了，既然你不是殿下，那我該怎麼稱呼你，二殿下？」

聞言，本來神情凝重的初十七忍不住笑了出來。自家殿下本來確實是挺二的，叫二殿下也不是不行……

應玄雅聞言認真考慮了起來，然後拎起了青玉劍端詳了一下，又取過初十七手上的承影劍，思索著說道：「今天聽那柳城主說，應龍乃是龍族屬於伏羲一脈，這化龍訣上又記載著伏羲乃是太古開創天地的人族之祖，既然如此，吾當效法人祖之功業，創萬古之盛世，自名為──劍伏羲。」

聞言，在場三人都愣住了。

同時，柳仙城之上，雲霧聚集，天閃雷鳴。大地此刻微微震動，天上星辰與明月不敢爭輝，山巒一片肅靜，不敢躁動半分，飛禽走獸、草木山河紛紛俯身躬服。

一道蒼雷轟下，初十七三人紛紛跪拜了下來。

因為應玄雅方才所說的話，與大應史書上記載，應始帝自號伏羲時所說的話，一模一樣。

應玄雅愣了愣，尷尬地說：「要不你們還是叫我二殿下就好？」

而此時，初十七抬起頭來，朱紅色眼眸子中，倒映著應玄雅的模樣。

而在距今三百年前，洛陽城中一名白髮紅眼的男子，正透過自己血脈後裔的眼睛，穿越百年時空，凝視著這片未來的景象。

搖曳著羽扇，東禪饒有興致地說：「陛下啊陛下，就為了看看大應是否千秋萬世，就這麼用這洞見幽華之術，可是要遭罪的。」

而此刻的「應伏羲」則是開口說道：「放心吧相爺，只是朕的子孫意外向朕祝由，讓朕有這機緣一窺未來罷了，並非朕違逆天道去奪子孫的肉身。」

東禪笑著說道：「陛下啊，這小娃子挺像你的。」

應伏羲點了點頭：「確實有朕幾分模樣。」

東禪又接著說道：「還請殿下走馬看花就好，這段時間內不要干涉後人的命數，更別想著帶著未來的記憶回來，陛下明白天道不允許這種事的。」

應伏羲卻是笑著說：「鳳相就莫要欺朕了，朕此刻所見所聞，不過是朕的半數壽元罷了，天道也管不著的。」

語畢，東禪撤回自己的洞見幽華。

初十七跟應玄雅等人實際上都沒有意識到這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而劍伏羲身上那一閃而過應伏羲的氣息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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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桃花樹下，應玄雅一人獨坐。

而此刻在應玄雅體內的浮島秘境之中，來了個不速之客。

由於明珠功的影響，浮島秘境由外觀來看，其時已經是一個化作龍珠的金丹，象徵著此時應玄雅境界的同時，龍珠上瀰漫著一層透不穿的濃霧，也象徵著應玄雅此時的心理狀態。

面對這名不速之客，比起當時的應臨淵，畢方此時更是詫異的說不出話來。

「啊，彭祖的後人？」應伏羲禮貌地問道。

「您是……始帝？」畢方已經不想再吐槽了，自己靈魂寄宿的，到底都是甚麼地方。

畢方能認出應伏羲，是因為在許久以前，彭祖與其有一面之緣。

此時，應伏羲自在地在浮島秘境之中逛個逛，然後在島中的湖水處停了下來。

從湖中往下凝視而去，能穿透整個浮島秘境，看到秘境的下方，有著一個看不見底的深淵。

那正是應玄雅特殊的體質，空谷之軀。

而在深淵的入口出上方，此時正飄盪著兩道靈魂，一名少年，還有一條妖龍。

這兩道靈魂正被下方深淵不斷往下拉扯的引力給拖曳住，而另一方面，卻有另一股力量源源不絕地給與妖龍一個升騰的力量。

兩者恰巧在其中形成了一個危險的平衡。

瞧著這狀態，始帝很是好奇，隨即靈識一動，凌駕至兩道靈魂眼前。

而此時妖龍已經陷入沉睡，少年卻是不滿的望著始帝。

「你這是什麼幸災樂禍的模樣。」少年道。

訝異這狀態下少年的靈魂竟然是清醒的，始帝愣了愣，笑問道：「娃兒，叫什麼名字？」

「問本殿的名字，先生配嗎？」應玄雅反問道。

瞧著自己這個竟然沒認出自己的後代，始帝倒也不氣腦，只是笑著說道：「朕能幫你離開這裡，只要確定你的身分。」

應玄雅搖了搖頭：「我好不容易才把那頭大傢伙關起來，現在離開就前功盡棄了。」

「朕能只帶你起來，那頭妖龍便讓他跌入深淵，不好嗎？」

應玄雅又搖了搖頭說道：「他又有什麼錯呢？」

始帝愣了愣，質問道：「你不是應玄雅。」

應玄雅回答道：「你也不是。」

其實以始帝的見識，也大致明瞭眼前這兩道靈魂是什麼狀態了。

原來，當時為了對付黃梁，毫無節制的使用力量之後，應玄雅先前修行的明珠功便前功盡棄了。隨即而來的，是這顆妖丹主人的意識覺醒。

以當下的情況來說，戰場上所有的人都已經是傷痕累累，要是給這頭妖龍覺醒過來，那麼勢必是一場大災難。

而就在那時候，應玄雅想起了當時大鵬鳥要奪舍自己時，被體內深淵給吞噬的事情。

然而這頭妖龍並非是外部的靈魂，實際上他就是自己，雖然原始野蠻，但在靈魂的層面上，與自己是同一根源的。體內的深淵，是不可能將其視為外物而吞噬的。

而唯一的一個方法，便是將自己也吞噬了。以自己的意識為主導，帶著妖龍進入深淵。

按理來說，此刻的應玄雅將會成為一個毫無意識，有體無魂的狀態。

但令人意外的是，意識卻在最後一刻，分化出了一個新的意識，也正是現在主導這副軀體，但毫無記憶，嬰孩一般的自己。

而這次的分化，將應玄雅大部分靈魂的能量都給帶走了，只留下一股強烈要封印住妖龍的信念，跟他所有的記憶。

所以眼前這兩道靈魂，實質上是一道靈魂，只是顯像成龍跟少年的兩種狀態，相存並依著。

龍、少年、還有那個祝由自己的純淨靈魂，都是應玄雅，而這裡唯一的外人，就是自己這個來自過去，窺視著未來的始帝。

始帝嘆了一口氣，雖然鳳相交代過自己不要去干涉未來的事情，但他可是應伏羲，半數壽元說給就給的男人，看著自己的後代陷入這種難題，他可不能裝作沒看到。

「就算你費盡心力要將牠押至在此，也阻止不了應龍飛升的本能，再耗下去，你不是被這深淵之力給撕碎，便是被這妖龍給吞噬。你可明白牠代表著什麼？

應玄雅點了點頭道：「本殿內心深處最原始的慾望跟野性，還有……仇恨。」

何為妖、何為人？兩者一念之間。人如是，應龍亦如是。

只是妖的執著更強烈，這也是化龍訣能夠短時間內凝鍊金丹的原因。

這時，那頭妖龍醒了過來，先是瞪了應伏羲一眼，卻又隨即露出畏懼的眼神。

「看來牠比你有眼力。」應伏羲笑道。

「錯了，並非牠有眼力，而是牠會畏懼你，本殿可不會。你說是吧，始帝。」

一手巴在應玄雅頭上，始帝終究是忍不住教訓自己這個後代。

「唉唷，你怎麼跟爺爺一樣動不動就打人呢！這果然是遺傳吧。」應玄雅吃痛地叫著，一旁的妖龍也嚇得不敢動彈。

聞言，應伏羲笑著說：「臨淵嗎？那小子跟你一個樣，但比你有禮貌多了。」

應玄雅歪著頭：「您也見過爺爺嗎？」

應伏羲得意道：「當然了，你可不是朕唯一見過的未來。」

此時的應伏羲發現，這小子的靈魂又更清醒了一些，原本只是一股執念，但現在卻變得更加靈動。這也代表著，他的意識，逐漸跟妖龍結合了。

也許，不會需要花太多時間，這小子就能跟自己和解了。

但也要這靈魂，能經得起在這段時間內被這個深淵之力拉扯。

「你不跟本殿解釋解釋，你怎麼會在這裡嗎？」應玄雅問道。

「你開始思考，靈魂就會越跟妖龍結合，理解嗎？」應伏羲說道。

聞言，應玄雅望了望妖龍，發現對方也看著自己。

忽然，一道靈光降下。

應玄雅開始又更清醒了一些，少年的模樣上卻開始長出了鱗片。

應伏羲攤了攤手，說道：「你看，腦海裡是不是又多了些甚麼？」

應玄雅愣了愣，腦海裡開始浮現原本所沒有的記憶。

出生時，因為天生的缺陷，只能被封印在法寶中留存一線生機五年的孤獨。

同樣是天生劍種，已經五歲的姐姐能開始握劍，而自己只能以初生的模樣哭啼時的忌妒。

墨徹收了姐姐為徒，卻不願教自己任何一招一式時的落寞。

當得知父王與母妃為了探尋自己的一線生機才有了破綻，被奸人所陷害而被安上罪名時的自責與愧疚。

當他們必須以待罪之身，被迫前往大荒之中，最危險的秘境之中出征時的慌亂。

得知他們失蹤時的憤怒。

多年來累積的仇恨……

因為這股仇恨，再也無法用最純淨的心靈揮劍，最終被天陰流的劍聖放棄時的難過。

種種的記憶，種種的負面情緒，化作一片片的龍鱗遍滿了應玄雅的身體。

「始帝，快動手殺了本殿！」最後一絲理智，應玄雅嘶吼著。

然而此時的始帝不過是一抹遙視著未來的靈識，又怎有能力在未來殺人？

卻見始帝閉目而沉聲，開始念誦起了經文：「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

同時，桃樹之下的少年，也似乎有所感觸，自發地運始起了行雲佈雨真經，口中也不停地念誦著經文。

此時柳仙城中本來四處遍佈著的雲霧，也在此時不約而同地朝著桃樹下凝聚而來。

一道道水氣凝練在應玄雅頭頂上，逐漸聚成了一道巨大的水珠。

「……行雲佈雨，為之者何？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靜矣。」

桃樹下的應玄雅，意識境內的應伏羲，浮在半空中的少年與龍，同時唸畢真經。

此刻頭頂水珠傾盆而下，同時沁透了意識內外的各個自己。

應玄雅再度睜開眼，感覺到一片寧靜。

而在數百年前的皇座上，應伏羲也睜開了眼，水滴不斷從頭上滴下來，整身龍袍早已溼透了。

一旁的鳳相東禪揮舞著羽扇，笑的像是一朵牡丹花：「陛下這下清靜了嗎？」

應伏羲不滿地瞪著東禪，卻忽然得意地笑著說：「鳳相啊，朕的小玄雅，未來可沒少欺負你的小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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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4 - 柳下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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