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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衛,大應皇室獨有的侍衛制度。
不同於虎賁軍、羽林軍,宗衛所忠誠的對象,僅有一名皇子,不論最後皇子如何處境,都會追隨其一生,不離不棄。
宗衛的出身多半是來自各地被墨家所收留的孤兒,或山野鄉民之後、或落魄世家遺子、也或罪臣貴族之後。
通常是在孩子還未經人事時,就會被送到各地的「墨苗院」培養教育,而大部分在墨苗院成長的孩童,多半會成為各地星郡墨甲軍的新軍,只有極少部分會被大應宗廟或當今天子選上成為皇子宗衛。
而一般來說,皇子滿七歲的時候就會配備五位宗衛,其三位由大應宗廟擇定,兩位由當今天子選擇,而皇子成年後能再得兩名宗衛,受封王位後又能再得三名,而後面這五名便是由成年皇子自行從墨甲軍或科舉中自行選擇了。
在皇子七歲時,皇子宗衛就會被派到皇子府居中與其共同生活,從小到大培養感情。並在皇子的一生之中擔任其最親密、最忠誠的臣子,歷代之中多有皇子稱王或登基後,封自家宗衛為相為權臣者、更甚亦曾有納女宗衛為妃的。
也因此,每個皇子宗衛都是千挑萬選的苗子。然而到了應玄雅這一代,因為武帝禪位前親自下令在文帝登基開始算往後十年內出生的皇孫,不論其是不是文帝一脈所出,都封為皇子,以保本就單薄的大應皇室,有足夠的儲君。
畢竟,這個時代的大應,實在太費皇子了。
但卻也因此,這代的皇子公主,共有二十三位之多,扣掉七位公主,十六位皇子就需要至少八十個宗衛。也就造成了本該千挑萬選的皇子宗衛,品質開始良莠不齊。
就如同應玄雅眼前這個,年紀比自己長了五歲,個頭卻比自己還矮小,膽小愛哭又貪吃的少年──熊八。
繼承了前楚國的王室血脈熊姓的他,祖上幾輩因為在先楚國的奪嫡之爭中站錯了邊,而被貶為平民,最終幾經流轉到了大應,本來這樣有爭議的身分跟毫無天賦的能力,是不可能被宗廟選上成為宗衛的,但不知道是當時在墨苗院最終考試選擇「忠於天子」的人太少,還是因為應玄雅是罪王之後,宗廟故意挑來噁心噁心應玄雅的,才讓熊八成為了皇子宗衛。
整日不是吃就是哭、武學天賦還差的不得了,就這樣還說要保護皇子,做皇子宗衛,應玄雅對此是感到十分不悅,這宗廟就是對自己有偏見,才搞得這種小動作。
看著午後在屋門下睡的酣暢淋漓的熊八,少年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然後從他身上跨了過去,走了幾步想了想,覺得不太對,又踢了踢熊八兩腳解氣。
拎著木劍,應玄雅來到了院中的一棵老槐樹下。
春日的午後算不上太炎熱,但如果是要練劍,老老實實地躲在樹下來是比較好的。
樹下有一盆清水,仔仔細細地清洗了雙手,接著用布擦拭乾淨後,應玄雅才神色莊嚴地握起了劍柄。
輕閉雙眼,集中起注意力,應玄雅專注地感受著自己的呼吸,四周傳來的鳥鳴聲逐漸清晰,接著是蟲鳴,然後是落葉細微的聲響,沙粒的摩擦聲,直至一切寂靜無聲。
少年感受著呼吸,卻也忘記了呼吸,只有從指尖傳來的,掌心貼覆著,木劍劍柄上那堅硬而溫暖的觸覺。
握劍,一千兩百三十七次。
太陽從天際落入山間,木劍與少年彷如融為一體。
這是少年全心專注一個下午的訓練成果。
而一旁,靜靜觀察並護衛著的初十七,露出了讚許的目光。
而此時,熊八屁顛屁顛地走來,雜亂的腳步聲讓空氣中瀰漫出一息不悅。一瞬間,熊八彷彿感覺到一口鋒利的劍正抵著他的眉心,留下了一抹冷汗。
「壞事。」精神極度集中地在握著劍,並站了兩個時辰,讓應玄雅本來就虛弱的身軀支撐不住而跪了下來,卻仍是將手中木劍高高捧在身前。
在一旁等候著的昆三,連忙上前攙扶起了自家殿下,然而應玄雅卻是將手中木劍遞給了一旁的初十七。
傳聞中的洛陽魔星,平時就是個胡鬧任性的十二歲娃兒,雖然心智年齡遠超同齡人,但想法上卻是比整個皇宮裡的少年還要幼稚。或者說,看起來更加幼稚。
如果說要找一件事情能散去應玄雅的一身戾氣,那也就只有練劍了。
也就只有劍了。
當年應玄雅周歲時抓周抓的,就是武帝爺胡鬧放進去的隨身佩劍,並且一抓著就死不放了。當時應玄雅的口水唾沫滴在那口承影劍上時,可把這位大應武帝心疼的,但心中卻是欣喜無比。
畢竟,那位比應玄雅早三年出生,被武帝親封為玄字輩長公主,更被墨甲軍大統領墨徹討去作為愛徒的胞姊,可是大應公認百年一遇的武道天才。
然而,不同於胞姊應玄娜擁有著怪力天賦,應玄雅卻是天生氣息有缺而體質孱弱,雖然在心智成長上易於常人,但在武道上,卻沒有成為眾人所期望的第二個天才。
不僅不是天才,天生氣息有缺的他,體質孱弱的別說是習武,就是多跑個幾步,都會喘的要暈過去,整個童年幾乎是在湯藥之中度過的。
然而,這卻沒有沖淡一絲一毫應玄雅對劍的執著。
而這大應前後兩位皇帝,也從來沒有放棄過這小子,因為在應玄雅身上,有著一股潛藏著,常人難以發覺的天賦。
「殿下,宮裡來了人。」昆三踹了一腳熊八說道。
應玄雅撇了一眼熊八,朝著昆三點了點頭,後者也很自然地將應玄雅背在身後,朝著屋外走去。
來到藏劍閣外,應玄雅看著在車駕前的李公公,氣若游絲地說道:「公公久等了,可是陛下思念起皇祖父,要從玄雅這討走承影劍一解相思?」
「殿下想差了,武帝爺如今雖是雲游天下去了,但留在宮中的舊物可不少,陛下再如何思念,也萬不會向殿下討這承影劍的。」李公公回答道,又接著說:「老奴明白殿下想說甚麼,也就不拐彎抹角了,皇甫仲是皇子太傅,殿下當眾行兇確實是太過了,陛下吩咐過了,別說是承影劍,就是武帝爺攔著,殿下也非得進宮裡一趟。」
應玄雅翻了翻白眼,心中低估道:「應封宣這老狐狸,怕是要趁著姑姑出宮去接大兄這段時間敲打我吧。」
接著他從昆三的身上爬了下來,屁顛屁顛地跑到李公公身邊說道:「這些時日不見,父皇不曾想念皇祖父,本殿倒是挺想念公公的,公公向來疼本殿,就勞煩公公背本殿進宮吧!」
也不待李公公拒絕,應玄雅就連忙跳上李公公的背上,死死地抱著。這裡公公可是個祀奉了三朝的老總管了,一大把年紀雖然算是硬朗,要背著一個小孩走上幾里的路回宮卻也是挺折磨的。
明明特意領了馬車來,但皇宮裡的規矩太監可不能跟皇子同車駕,皇子坐馬車時太監不能坐,皇子在場卻不坐馬車時太監也不能坐,皇子騎在太監身上時,太監當然也不能坐馬車,那就只能做牛做馬了。
洛陽魔星既然心裡有氣,總得找個人遷怒,正好噁心噁心這老奴。
入宮時,皇宮眾人瞧見這洛陽魔星騎在大內總管的脖子上,每個人都是心驚膽顫的。
要知道這李公公雖是斯文有禮,卻可不是甚麼好惹的主,整個皇宮除了文帝,也就只有這十三殿下敢這麼做。而今日應玄雅一刀捅了皇子太傅皇甫仲的事情也早已傳遍宮中。這皇甫仲為人勢利又迂腐,應玄雅這一捅的消息對宮女太監們來說其實都有些大快人心。
但滿朝文武可就不這麼認為了。
大應朝堂上雖然也是派系複雜,但大抵上來說也就分成二個部分,一是以大應宗廟為靠山的儒官,二是背後有著墨甲軍撐腰的當朝武將跟墨臣。
尚賢殿內,文帝坐在龍椅上,手指敲打著桌案,兩旁分別坐著文武大臣。
說來也奇怪,大應朝是沒有晚會的慣例的,這群大臣在這個飯點還待在尚賢殿內,自然不是來討口飯吃的,說的好聽的,是聽聞文帝有要事召見十三殿下相商而特來陪同參議,實際上就是來看個笑話的。
但文帝可不管他們,既然是飯點到了,自然是吃飯囉。
「眾位愛卿,朕向來是忍不得餓的,就先開吃了,你各位自便啊,自便。」文帝一邊說著,就一邊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幾位大臣也是真的餓了,竟還有向旁邊宮娥討吃食的,對此文帝倒是不介意,只是囔囔道:「朕這尚賢宮向來過的清貧,就不提供諸位愛卿吃食了,愛卿們如果有自備,那朕倒是不介意與臣換個菜,分享分享一下。」
入宮面聖,大臣們哪裡會自備吃食,只能望著文帝啃著雞腿,任憑肚子一陣咕嚕聲響起。
然而,卻有一個看上去三四十歲的中年男子,還真的從包袱中掏出了饢餅吃起來。此人是近年來從墨甲軍中調任過來的御醫,醫術是十分了得,但平常個性較為孤僻,怎知今日竟也來看熱鬧了?
文帝看了看這位吃得自在的御醫,才想起來這是墨甲軍統領墨徹的親大哥,也難怪有這番膽識跟氣度了。
而此時,事情的正主也終於來了。
「玄雅見過父皇。」應玄雅騎在大內總管的脖子上,恭敬地朝著文帝行了禮。
文帝額頭上彈出了幾條青筋。
「豎子,還不快從老李身上下來,真要將朕的老臉給丟光是嗎?」
應玄雅慢悠悠地從李公公身上下來,還貼心地拍了拍其胸口替他紓紓氣,說道:「父皇此話差矣,公公自小就疼我,我們這是真情表露,乃世間真正美好的情誼,可不是殿上這些來看熱鬧的叔伯們能置喙的。」
「你的情誼就是讓一個比朕還大三十歲的老頭揹著你上殿?」文帝氣的將筷子扔在一邊,連忙上前扶了扶李公公:「來人,快帶老李下去休息去!」
應玄雅毫不客氣地攀上了龍椅,拎起筷子就慢悠悠地吃了起來,也不管殿內大臣們一陣驚呼連連。
回過頭來的文帝看此情形,也是一陣氣惱,隨意攀上龍椅這種行為,若非他是皇子,都至少要砍上三次頭的。但文帝只是一腳將應玄雅踹了下去,罵罵咧咧道:「豎子,這麼多人明擺著來看你笑話,你倒是吃起來了?」
「那有甚麼,武帝爺當年把他們當笑話時,兒臣不也在邊上看著嘛,那時我還在喝奶呢。」應玄雅目光環視了周圍一圈,然後把目光看向了那位吃的正香的御醫,一改狂態恭敬地說道:「墨哲先生,您怎麼來了?」
御醫見眾人目光都望著自己,也不尷尬,又扒了一口飯後,又抓了抓頭才燦笑道:「宮裡傳我過來,說這裡有傷患,我來的時候還想說是不是被騙了,後來見殿下來了,這才領略過來,興許等等就有傷患等我救治了。」
「豎子!別管其他人了,你倒是先跟朕交代交代,皇甫仲的事情是怎麼一回事。」見應玄雅將自己晾在一邊,也不等他岔開話題,問道。
「確實是兒臣錯了,果然這聲豎子,還是得要父皇來叫才顯得親切。」應玄雅屁顛屁顛地再次跳上龍椅,覽著文帝說道。
「啊?除了朕還有人敢喊你豎子?」文帝故作狐疑道。
「是啊,所以兒臣拿武帝爺給的匕首捅了他一腿子,誰讓他君臣不分呢。」
事實上,文帝對於皇甫仲這個老小子也不太感冒,但那畢竟是宗廟派來的人,又是出身正統大儒派系,出於權衡之下也就讓他當個皇子太傅,畢竟這幾年持續在籌措南方開荒的資金,跟宗廟鬧太僵可不好,還能順邊噁心噁心自己這個豎子,但卻沒想到小子竟是這麼狠辣,仗著有武帝親賜的匕首,說捅就捅了,逼得自己還得特地將他召進宮來敲打敲打。
然而,這也並非是文帝此時召應玄雅入宮的原因。
「陛下可是寒暄完了?」司禮大臣打斷了這對父子的對話,此人乃是宗廟勢力的一代大儒,也算是大應的兩朝老臣了。
「怎了嚴卿,可是有本要奏?」文帝瞥了一眼名叫嚴昌的司禮大臣,心中暗自懊悔著,當初武帝狂言要滅自家宗廟時,自己怎麼就攔著了。
「陛下這是明知故問,老臣參這十三殿下的本都快塞滿陛下的御書房了,若陛下還要再袒護失德皇子,老臣可是要請宗正來了。」嚴昌老氣橫秋地說著,聲音十分沙啞。
「好了,夠了,停。」文帝舉手示意,說道:「不就是讓這渾小子早早就封嘛?但這可怎麼辦,這小子德行不佳,現在繼承他父王的封地去為禍鄉里,豈不是向百姓說朕這個帝父管教不當?」
文帝故作不解地愣了愣,又接著說道:「莫非嚴卿就是這個意思?」
「老臣不敢,但按大應慣例,皇子成年後赴封地就任,或任星郡郡王、或開墾荒地,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陛下為何遲遲不決?」
事實上,這卻是每個大應國皇子成年後都必須承擔的命運。除了繼承大統的皇子之外,其餘的皇子都必須承擔起責任前往封地擔任郡王。然而說是皇子封地,其實只是美其名,自三百年前那場預言中的天劫開始之後,赴任封地就封,就從來不是賞賜。
「嚴卿管這十二歲小兒叫成年,是否太過是荒誕?」文帝瞪了一眼嚴昌,心中暗道:「這老傢伙真是越發猖狂。」
而應玄雅此時倒是安靜,有老子在頂著,還輪不到他這個小子出頭。但仍是積極地向宮娥攔了一盤西瓜,美孜孜地嗑著。
「先武帝可是七歲時便就封,更是一路在封地收攬江湖勢力而能在大應危難時回洛陽匡扶我大應,十三皇子此時可也是晚了幾年。」
聞言,文帝愣了愣,自己可是在二十歲時才被冊封封地,更是因為當年前東宮跟曦王、雪王的奪嫡之爭的關係而幸留帝都,最後更是登基成帝。這老小子莫非是在酸朕?
而此時,一名原本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男子開口說道:「陛下,臣弟也認為嚴大人所言有理。」
說話的人正是江澤侯,也是十一皇子的父侯──應封澤。其此時穿著一身青藍蟒袍,嘴角上還有一粒忘記擦掉的西瓜籽。
「你也認為現在要讓小子去送死?」文帝不解地問道。
應封澤點點頭,說道:「玄雅這孩子雖然天生體質虛,但性子確實是與父皇有幾分相似,跟小妹更是一脈傳承的模樣。所以臣弟認為嚴大人催著玄雅就封也算是一種認同。」
嚴昌見有人幫腔,連忙點頭道:「臣就是這個意思。」
應封澤又接著說:「但此一時彼一時,當初父皇的情況,跟現在可不能相比,此時讓玄雅就封,確實如陛下所說的是在為禍鄉里。故臣認為,恰逢東宮將要自絲域歸朝,既然玄雅對皇甫太傅的學問沒興趣,不然就讓十三皇子接著出去歷練,走走荒地、跑跑江湖,有所見識後再赴封地就封,方不愧對當地百姓。」
「嘛,此話說的也有道理,朕覺得甚好,嚴卿可有意見?」文帝說這意見二字時加重了語氣。
而嚴昌心想,反正讓這渾小子離開洛陽,對宗廟那就能交代了,本來還擔心讓他真的去開荒而死了,自己可避不了一番追究,現在這江澤侯既然開了口,責任可也有人承擔了,讓這魔星去江湖歷練也說不定不能活著回來呢,呵呵。
「臣贊同江澤侯的意見,如此甚好。」
「那麼如此甚好就甚好啊,散會散會,朕就不耽誤眾卿用膳了。」文帝擺了擺手道。
於是,這場有些荒謬的飯局,就這麼結束了,那些看熱鬧的大臣見總算能將這洛陽魔星送出帝都,倒也都鬆了口氣。還餓著肚子的他們,連忙找了個藉口就離了殿,回自家府上吃飯去了,只剩下已經吃飽了的文帝、應玄雅以及吃了些瓜的應封澤留了下來。
而御醫墨哲則是早就不知何時就消失了蹤影。
這時,江澤侯與應玄雅一前一後離開了尚賢殿,一直過了幾道宮門後,應玄雅才快步地追了上應封澤。
「玄雅謝皇叔替我講話。」應玄雅對著應封澤拱手道。
「外出歷練,可不比就封好上哪去,一樣是九死一生的局面。」應封澤蹲了下來,摸了摸應玄雅的頭道。
「小侄謝的可不是這個。」應玄雅抬起頭,視線正好對到應封澤雙眼。
應封澤笑了笑,說道:「處心積慮要離開皇宮,就這麼執著替你父王報仇嗎?」
「父王跟母妃只是去了趟西南珠峰洞天下落不明,並沒有死。」應玄雅堅定地說道。
見此,應封澤有些忍不住地將應玄雅抱住,掩飾著留過臉頰的一抹眼淚,說道:「皇叔知道,皇叔都知道,但不論皇兄是生是死,這仇終究是要報的,對吧?」
應玄雅頓時泣不成聲。
所謂洛陽魔星,所謂心智超齡,卻也不過是個失了雙親的十二歲孩童罷了。
遠處,在尚賢殿遙視著這一幕的文帝,也是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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