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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花為CWT47無料(未公開)、Relife為全新篇章
<緋花>
凜冬。
黑子抓緊了自己的衣袖,整個人盡全力向內把自己縮得小小的,好似這樣就能抵擋刺骨的雪風。然而這不過是無用之工,最多就只讓他身上質料不怎麼好的衣服被拽得緊一些,聊勝於無地做了一些抵抗罷了。
好不容易走回自己的家,盡力掩上房門時,探出衣袖的手掌已經被凍得發白。他哆嗦地從一旁的櫃子裡翻出些許木炭在灶裡點燃,扭開油燈看見桌上的那些印著墨跡的紙,水色的眼頓時又染上些許灰暗的失落。
黑子是個作家,平素靠著寫詩、散文集結成書,並加以出版賺取收入。但當代想靠著這樣的工作生存並不容易,黑子已經連續好幾本詩集放在書鋪連一本都沒賣出去,負責替他接洽通路和印刷的友人,近日也開始面有難色地告訴他,這樣下去可能沒辦法再繼續幫忙他……可是自己明明已經那樣努力,為什麼自己的書就是乏人問津呢?
友人曾試圖勸他寫些官能小說,感官刺激的書相對容易被青睞,至少先度過艱難的日子再說。但也許是身為文人的傲骨,黑子愣是把這個提案駁回,而繼續堅持寫他所愛的文學——也間接造成了自己現在的窘境就是。
黑子躺在漸漸暖和的木板上沉沉吁了口氣。桌上的帳本扣除月開支之後只剩下有點難看的數字,不上不下的懸在那兒像是他的心緒。這個月看上去還有點餘裕,但下個月顯然就要喝西北風……黑子翻過身看著昏暗閃爍的油燈,想到自己至今也都二十幾歲,別說成家立業,甚至連個對象也沒影……不過自己這樣的窮作家要奢求什麼似乎也很困難……唉。
越思考越陷入死胡同。或許是因為寒冬、經濟和自我懷疑的多重打擊,黑子撐起身體,手中握著少少幾張皺巴巴的紙鈔。他想,橫豎下個月都要勒緊褲帶過活,不如用剩下的錢去沒去過的花街看看好了,反正自己這樣也沒什麼用,乾脆就今天開心一回體驗一下一擲千金的快意算了。至於下個月如果沒錢過活也就是命,早走早超生。
下定決心後黑子把剩下的鈔票拽入懷裡,穿戴上所有好的衣服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一點,確定了火源和油燈都已經捻熄便再次拉開家門,單薄的身影遁入了風雪之中。
※
有別於黑子住的區域,花街的氛圍彷彿獨立於寒冬,橘紅的燈籠綿延了長長一路,印在格子窗與紙門上的剪影在在透漏出花街獨有的奢華糜爛,酒香與男女的軟言鶯語交織成某種絢爛的溫暖,一舉一動盡是黑子平常從未體會的紙醉金迷。
說是要體驗這種有錢人砸錢的快感,然而黑子平時節儉慣了,又因為生活的拮据使他從來沒能細想男女情愛的事情,導致花街這種地方他向來敬而遠之。如今握著紙鈔他還真不知道從何下手,格窗前濃妝豔抹的女人抽著菸管,或許是因為他存在感低落,看上去又一副窮酸樣,就算他已經走到店門前也沒人招呼他,他只得在各店門口之間流連,卻遲遲沒有勇氣踏入店裡。又在寒風中走了一陣,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在這裡縛手縛腳地躊躇並無助於他原先的目的,於是他做了個深呼吸,心一橫便邁步往視線所及最華麗的建築走去。
穿戴華麗的赤色花魁坐在黑子面前,似笑非笑地盯著坐立難安的黑子瞧。光看神色與氣場,還真分不出來哪一個是出錢的人。
「我說,這位年輕的小先生。」赤色花魁輕輕攏了下耳邊的碎髮,頭上的花飾金穗垂墜在臉邊,加上鮮紅亮麗的和裝與那雙金赤的鴛鴦瞳,讓這人顯得更是華貴美麗,「您是第一次來這種場所是嗎?看您的樣子……莫非連歡愛之事都未曾涉及?」他稍稍湊近黑子,緊接著從對方不自在地向後退的動作就知道自己說對了。
「那、那個,不好意思,距離有點……」
「您真有趣。」赤色花魁笑了,又重新退回了原本的距離。他以袖掩著唇,眉眼向下彎成兩彎月牙,「不過,恕我直言,您付的那些錢,連我的一個時辰都買不起哦。可如果現在直接要您離開,怕是得讓這裡負責的人打一頓了。您來這裡以前沒有做過任何調查嗎?」那雙鴛鴦眼直視著黑子,像是要把人從裡到外看穿一樣。
「咦、那個、我……」黑子啞口無言。方才他只是憑著一股氣便把錢拍在櫃上,而後糊里糊塗地就被帶到這間看起來很高級的廂房等待,接著就是赤色的花魁帶著樂器酒水在他的面前落坐——再來就是這面面相覷的場面。而他是直到對方主動開口提及,才發現自己似乎真是小看了花街的生態。雖說那是他全部的積蓄,但對方卻說那連他一個時辰都買不起……
他有點後悔了,這種寒冷的冬天夜晚,他應該好好在家睡覺才對。
「……連富家少爺都沒有這樣天真。」對方看著黑子越發侷促不安的模樣,估摸著時間嘆了口氣,「也罷,今晚的費用就由我替您處理,當作是我見到您如此有趣的回報吧。」只見他攏了攏自己微敞的領口,在黑子的面前伏下身行了禮,「那麼,在這裡請容我先自我介紹——我名喚赤司征十郎,既然您指名了我,在這一段時間裡我就是您的人……那麼,您來到這裡,所為何事呢?」
「呃、我、我是黑子哲也……」面對赤司的大禮,黑子不由得也有模有樣地照做,「不過,既然我都來了這裡,我想仍是不該讓您這樣的女子反替我付錢……請、請當作是我跟您借的,之後一定會想辦法把缺少的錢還給您的!」
說得很有男子氣概,但實際上黑子心裡根本沒譜。畢竟他可是砸上了自己僅存的錢才來到這裡,下個月收入還是零呢。不料對方聽見這段話卻突地笑了出來,正當黑子以為是不是對方看自己這副窮酸樣子,說要還錢簡直太過可笑什麼的,而欲出言反駁時,對方卻輕輕搖了搖手。
「您好像對我有點誤解。這裡的性質和其他店比稍微有些不同——然後,我是個男人。」
「……誒?」
「所以才說這裡不大一樣。」赤司拉了拉衣袖,挪動身軀來到黑子身邊,替黑子斟滿了清酒,將小酒杯捧到黑子面前,「看您也不諳歡愛之事,更別提兩個男人之間……那事就暫且不提。說了這麼多,基本介紹也有了,哲也先喝點酒吧?今晚開銷就算在我身上,請放心,以我作為第一花魁的地位和收入,這麼偶一為之還是沒問題的。」
「在、在那之前,為什麼、呃赤司君……直接叫我的名字?」半推半就地一口喝光了杯裡的酒,溫甜的口感讓黑子睜大了眼。他從沒喝過這麼好喝的東西,被寒風侵襲許久的身體也因此慢慢回暖,酒精帶來的迷茫讓他短暫地忘了方才在意的距離,促使他舌頭打結地磕絆一會後,才轉而決定暫且先喊面前的花魁「赤司君」。
「為了讓客人盡興,這是拉近距離的方式哦,哲也。」赤司笑著,又替黑子滿上了酒。閱人無數的他什麼類型沒看過,但像黑子這樣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出於些許玩心,雖說他已經許久沒有在那方面接客——按照他的名氣,他向來有挑選客人和提供什麼服務的權利,連坊樓的負責人都必須尊重他的意願——但今晚面對這麼有趣的客人,他也不介意難得地重操舊業,「哲也為什麼來這裡呢?為了酒、為了性、或是錢財?……像你這樣乾淨的人根本就不像是會在這裡出現的樣子。」
要在花街占有一席之地,絕對不是光憑外貌或肉體便能做到。為了應付來自上流階級的人們,頂尖的花魁不但必須外貌出眾,更需要知書達禮,他們要在最快的時間裡觀察出客人的喜好需求,進而做出符合對方身份的對談,甚至必須精通琴棋書畫以滿足客人的愛好。可以說要成為紅牌,要學習的東西不比任何人少。
而赤司便是其中最為特別的佼佼者。作為花街罕有的男性,赤司第一花魁的美名並不是來自於性——事實上他幾乎不在那方面接客,少少幾次經驗也是侵入方(為了某些愛好此道的年輕少爺或小姐),相異於其他遊女,他以驚人的智識和風雅之道聞名,所出意見往往能使生意衰頹的商號起而復生,吟唱的樂曲更是整條花街最出眾的音色。這造就他極高的地位,甚至除了不能離開坊樓以外有完全自由的選擇權。
「唔、我……」黑子捧著酒杯,在赤司的勸誘下又一次把小酒杯裡的酒全飲入喉中,暖熱的酒液填滿空虛的內心,酒精與蒸騰的情緒燒紅了他的眼角,那雙天空顏色的眼睛染上濕潤的水光,抿著的唇細微地顫抖著,「我其實也……呃嗯、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啊……我已經,什麼都……」豆大的眼淚隨著黑子邊打酒嗝邊吐出的句子落下,而後在赤司的引導下,黑子斷斷續續地把自己近來詩集都賣不出去、經濟陷入困境和情緒的失落等等全數告訴了赤司。他心底又何嘗不知道就算說了也無助於現實?只是一直都是一個人的他,就算是虛應故事也好,現在也有人願意聽他說了……
聽著黑子嚅嚅地抱怨,赤司只是沉靜地替黑子滿上一杯又一杯的酒,偶爾輕聲附和對方的醉問。老實說,不得志的文人一流,赤司看得可多了,甚至比黑子更淒慘的,一擲千金的那一夜完隔日就跳河自縊的比比皆是。可是面對黑子,赤司總覺得黑子身上就是有與過往那些人不同的氣質,就算是他這樣的花魁,也無法如往常一般任憑對方自生自滅。
或許是那雙水藍色的眼睛實是不適合被蒙上這樣的灰影吧。
「吶,如果我說,我有辦法讓哲也短暫地忘記那些痛苦……您怎麼說?」赤司溫柔地開口,他稍稍離開黑子,在廂房的角落點上了白檀薰香,讓淡雅的香氣充斥整個空間。薰香除了有安定心神的效果以外,在青樓中,香用得好也能提供助興的功能,而赤司所選擇的白檀香就是其中之一。
「嗝嗯……什麼?」醉茫的黑子下一秒幾乎整個人偎入赤司的懷裡,鼻尖嗅著漸漸充滿空氣的薰香,只覺身體的深處越來越熱。對於對方的提案他完全沒能聽清,只能困惑地發出像是小動物一樣的呻吟,有些不自在地扭動瘦薄的身板。
「——在這一晚,我能帶您體會到從未有過的歡愉……您什麼都不用擔心,只管好好享受就好了……」
那雙異色眸像有著漩渦一樣,把黑子往深深的深淵拖去——
啊啊,現在的他又還剩什麼好失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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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ife>
「黑子教官。」
「請進。」
開門的聲音。黑子稍稍抬起眼,目光在那個穿著迷彩服的年輕身影上流連一陣,隨後便又埋首回書頁中,只是衝著對方擺擺手讓他報告。
「團長說,這一次帶了兩個很有資質的孩子回來,希望交由您負責,讓他們盡早成為即戰力。」進來的人挺直了身板,先是對黑子行了個標準的下對上軍禮,隨後才開始了他的報告。儘管這裡其實並不是軍營,但也相去不遠——這裡是國家間頗有知名度的蒼狼傭兵團本部,而黑子則是數一數二的高階軍官,無論是實力或是位階都是上等,也難怪僅是被喊來傳令的見習傭兵如此戰戰兢兢。
「我已經很久不帶學生了,團長應該也知道才是?」黑子稍微挑了下眉毛,把書籤夾進了書頁裡,有些困惑地問,「是團長直接告訴你這麼傳話的嗎?」
「啊,是!」年輕傭兵心神一凜,不知不覺又站得更加筆直,「團長說,這兩個孩子很特別,如果照正常的分發跟培訓流程太浪費了,因此決定交給您,還、還說,如果您有任何意見,請直接到團長室找他。」
「……虹村前輩也真是……我知道了,什麼時候帶過來?」黑子嘆了口氣,團長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沒辦法再多說什麼,「我得做些準備……啊,請幫我傳話給團長,說至少第一次體質測驗之後吧,我想先看看他們各方面的報告再決定培訓方針。……另外,這真的是最後兩個,可沒有之後了。」
「是,我這就去轉告團長。」年輕的傭兵行了個禮,很快便退出了黑子的房間。
黑子吁了口氣,仰頭看向房間的天花板,半晌瞇起了眼。學生啊……從很久以前他教的最後一屆學生投身於戰爭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自己帶過學生了,一方面團內也已經有足夠優秀又能教學相長的人負責這個職責,另一方面也是他實在對此有些疲倦了。
「傭兵的命運也不過就是如此吧。」黑子涼薄地笑了笑,聲音輕輕地飄散在空氣中。新來的一批孩子,又有多少能好好地長大呢?被分給自己的兩個孩子,又是因為什麼而來到了傭兵團呢?他們知不知道自己將進入的是怎樣的一個地方?
這些問題永無止盡、日復一日地壓在他的心上,漸漸地把一切可稱之為感情的東西全趕到了角落之中,層層封閉之後杳無聲息。
這是個戰爭遍地的時代。許許多多的國家與勢力,為了土地、資源,或是為了任何可用來爭奪的一切,賠上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上位者只需指揮並享受,而最可憐的永遠是在底層那些成千上萬的人們,無論是被波及或是主動反抗,終究也是淪為被時代洪流吞沒的結果。
因應這樣的時局,除了各國之間的軍國主義盛行以外,傭兵團也開始蓬勃發展。其中最為人所知、也是規模最為龐大的,便是人稱「蒼狼」的傭兵團,其規模之龐大與實力之堅強幾乎可與大國的正規軍比擬,甚至有過之而不及。有傳言道在戰爭中,哪一方得以請到蒼狼作為武力,就等於掌握了戰爭的勝利,可以想見各國對他們的推崇與忌憚。
蒼狼傭兵團在戰場上遊走,資金食糧等除了接下任務由委託方負責以外,人力的補充則多來自戰場上遺留的孤兒,或是各大城鎮販賣的奴隸等——誠如上述,在這個戰亂頻仍的年代,就算是大國都有可能傾刻間覆滅,那麼其下的小城鎮或是村莊,自然更容易成為掠奪的對象,而蒼狼本身則是拾取那些被捨棄的人事物回來用罷了,在這個時代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至少比起在斷垣殘壁中覆滅,習得武力,讓自己變強並存活下去,才是當前的生存法則。
黑子哲也也是從這樣地獄一樣的過程裡爬出來的,雖然他總是自嘲著自己不過就是比較會隱藏自己而已。具體時間已經記不清了,但在他的記憶中,蒼狼還未成長成如今的規模以前,他就和團長虹村修造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了,算起來他也能說是蒼狼的草創成員之一吧,在顯赫的戰功下,他自然在如今的傭兵團中得到了不低的地位,也教過好幾個出色的學生,然而除了幾個特別優秀的孩子,現在也成了地位不亞於他的軍官以外,其他的無一例外全都死在了戰場上,連屍體都沒能帶回來。
說來也諷刺,從戰場上撿回的命,最終還是要還給戰場的。大概是漸漸麻木了,在帶領一屆一屆學生的過程中,隨著實力的增長,黑子的表情也漸漸越變越少,最終成了傭兵團裡知名的冰山,而最後一點情感也在又一屆學生全覆滅在戰場之後被完美地掩蓋了起來。從那次之後,黑子再也不願意擔任教官一職,連出任務都只帶最低限度的傭兵隨行。
團長虹村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因而在黑子與他提出要求時,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就批准了。
「那孩子啊,雖然平常沒什麼表情,但對同伴的情誼與死亡卻看得比誰都重……正是因為重視,所以只能封閉自己,麻木地進行該做的事吧,否則他遲早也要撐不下去的。所以,當他難得地對我提出要求時,我才會答應他啊。」虹村是這麼苦笑著評斷黑子的,除了以上級的身分,更是以兄長的身分。在這個團裡,撇除死亡的,還活著的資深傭兵多少都有這個傾向,只是黑子是其中最為嚴重的。
儘管這是個只要有武力就能出人頭地的時代,可是作為代價所要付出的,怕是比能得到的還要多上太多。
至少對於心靈趨近死亡的黑子來說,確實是這樣的。
離那批孩子被帶進蒼狼已經過了一個星期,黑子也如期拿到了那兩個團長分給他直接指導的孩子的報告。
一般來說,新入傭兵團的孩子,會先依照身體素質、年紀、對武器的熟稔程度等作簡易的分類,具體大概就是未來要往刺探情報的先遣部隊,或是上戰場的攻擊部隊,以及在後方進行資源補充和人員醫治的醫療部隊等等做劃分,但在真正進行分配以前,會先進行為期約三個月到半年不等的共同戰鬥訓練,修畢課程之後,才會視情況分配到各小隊長手下進行進一步的培訓。在那之前基本就是過著受訓的團體生活——不過也很偶爾會有特例的情形,通常是經由團長及幾個資深軍官評斷能力出眾,足以跳過基礎訓練的人,就有機會先被分配給較為資深的教官,或是由其他較高階的傭兵先選入自己的隊伍中直接指導,並比照正式傭兵的待遇對待,正式傭兵和實習生的待遇還是天差地遠的,無論是食衣住行,當然還有薪水的差異。
只是遴選的標準異常嚴苛,因此實際上在團內也少有實例——那些曾經的實例,如今也已是能自己獨當一面帶隊的高階軍官了。這次不但一次出了兩個,而且還特別指名要早就不帶學生,實力是團內最為頂尖的黑子領導,足見這次的孩子有多麼特別。
黑子翻閱著早先呈上來的報告,看著看著眉頭稍微皺了起來。報告上是一對約莫十五、六歲的赤髮雙生子,原先似乎是某個中型城鎮鎮長的兒子,除卻家世尚算優渥,本身也非常聰慧,甚至有相比起同齡人更優異的武力資質——換言之,就是天生的戰士。
但是。黑子看向下面接續的敘述。在戰爭中,只有基本的武力自給自足是遠遠不夠的,因此在前些日子,那個城鎮還是在兩個大國的傾軋下覆滅了,並且還是少有的慘況——蒼狼傭兵團會經過該地也只是碰巧,據當時參與的傭兵們所說,整個城鎮被燒毀成連廢墟都稱不上的斷垣殘壁,也幾乎找不到面目完整的屍體,成年的居民全都隨著城鎮一同死亡,他們翻遍了整個城鎮,最終在一處用以避難的地下室裡,找到了以雙生子為首的孩子們。推測是戰爭當時由身為鎮長之子的兩人帶去躲避的,裡頭也有還能撐上一個月左右的食糧與飲水,當然,繼續把他們留在那裡自生自滅並不是蒼狼的作風,因而在勸誘威脅雙管齊下之後,終是讓那對雙生子點了頭,把約莫十來名的少年少女與食糧一併帶回團內安置。
「戰區留下來的優秀孩子……這可是我最不擅長應付的類型啊。」黑子抓了抓頭髮。按照他做為傭兵的經驗,戰場上帶回來的孩子,除了多半有些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以外,加上在那個環境打滾求生過,因而個性會變得更桀傲不遜,難以管教,而像雙生子這種聰慧類型的只會更難以處理而已,「要不是虹村前輩說到這個份上,就算是以前的我也不會接的吧。」
正當黑子開始構思要怎麼和那兩個孩子相處時,從房門的方向傳出了清脆的敲擊聲。
「黑子前輩,人帶來了。」
「請進。」
房門被推開,進來的年輕傭兵先是對黑子行了禮,而後才對著外頭做了個手勢。隨後跟進的是黑子在檔案上看見的雙生子,一人有著稍長的瀏海與紅寶石一樣的雙眼,另一人的瀏海則是稍短些並是金赤的異色瞳孔。名字……似乎是共有的,兩人都叫赤司征十郎。
大概確認了狀況,黑子對那個領人的傭兵揮了揮手,對方很快意會過來退出了房間,並且帶上了門。
令人難受的沉默在三人之間蕩漾開來。
黑子率先離開了自己的位置往雙生子的方向走去,他能感覺到雙生子對他的警戒和惱怒。所以啊戰區的小孩就是這樣,儘管處於絕對弱勢卻也認不清情況呢,連雙方的實力差距之明顯都感覺不出來。他嘆口氣,在那兩道令人不悅的挑釁視線注視下,不過幾秒的時間他便一手揪住一個人的胳膊,下一秒便將雙子同時摔上了房間的牆壁。
「咳!」
「嘖、你!」
雙生子一左一右被摔到牆上時甚至還沒搞清楚狀況,痛覺比任何一切都直接地告訴他們方才被做了什麼,比起本要被引爆的憤怒,原先避難時留下的傷加上這毫無保留的重擊幾乎讓他們眼冒金星,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發出難受的低鳴,盡可能保持著意識瞪著那個將他們摔出去的始作俑者。
「你們的眼神有些失禮。」黑子不慍不火地這麼說,凹折了下手腕發出兩聲清脆的喀響,「對你們未來的老師,希望你們還能保持應有的尊重。你們身為鎮長的父親應該教過你們對師長的禮節吧。」由上而下注視的視線毫無情感,黑子緩緩從腰間抽出自己的配槍,在兩個少年面前刻意而緩慢地拉開保險。
「咳、你們是誰?」異色瞳的赤司先開口了,唇角的血漬看著有些刺眼,「把我們帶到這裡,你們有什麼目的?是你們這些該死的傭兵毀了我們的城鎮嗎?」
「征十郎、嘶……不用跟這些軍人說太多。」身邊紅瞳的那孩子從旁按住弟弟的手,但眼裡的慍怒與狠戾並未比弟弟少上半分,「要殺要剮隨意便是,留我們對你們沒有任何好處,要資源你們也拿到手了,只要你們放過其他的孩子,我和征十郎可以任你們處置。」
黑子聽著,唇邊歪出一個淺淺的弧度。他看了看手上的槍,最終還是把它放到了一邊的桌上。
「兩位赤司君,也許你們還沒有弄清楚狀況。」黑子在兩人面前蹲下,迅速一左一右掐住兩人的脖子,將他們摁在牆上。少年們的掙扎在受過訓練的他眼中一點威脅力也沒有,他就著箝制兩人的動作,湊在他們耳邊繼續說道,「第一,你們還沒有資格與我談條件;第二,我方才也說過了——你們的態度,讓我有些不高興呢。」放開雙子的瞬間,兩把短軍刀分別擦過兩人的臉釘上牆壁,在雙生子年輕的面孔上留下了兩道滲血的刀痕,「這是最後的警告了,小赤司君們,下一次就是子彈。」
「……」
「……教官,我們的同伴……」
紅瞳的赤司代表發話,黑子看見兩人的手臂細細顫抖著,比起避難時,剛才大概是他們最接近死亡的時間吧,黑子在心底點點頭,很是滿意自己的震撼教育效果。
「學得很快嘛,很好。遲來的自我介紹,我是黑子、黑子哲也。會是你們訓練期間的主要指導者,沒有意外的話,未來你們應該也會在我的隊上……雖然我個人希望不要。」最後一句說得小聲,兩個赤司也只能聽到模糊的呢喃,裡頭混著幾不可見的落寞。黑子把兩把軍刀從牆裡抽出來插回身上,一邊祈禱團長不要因為這樣扣他月俸,一邊繼續說道,「至於你們的同伴,如果他們能撐過訓練,你們遲早能再與他們見面。在這裡是用武力說話的,想得到話語權,你們就得變得比誰都強大。」
兩個赤司看著黑子,對方冷若冰霜的眼裡一點情緒也沒有,只有無盡的淡漠。儘管黑子現在看似毫無防備地在他們的視線中暴露了整個背部,但他們就算兩人一起上也無法傷他分毫吧。從剛才那些舉動,他們已經很清楚這點了。
「因為沒有分配給你們的房間,因此你們得先與我住在一起……好在我這裡是夠大,下午我會帶你們走一次團內,在那之前你們在不離開房間的前提下可以自便。」黑子回到自己的桌後坐下,看著門邊的雙子,「稱呼倒是隨意,記得喊上教官。至於你們,哥哥就喊赤司君,弟弟就是征十郎君。」他用手掌支著下巴,這麼決定。
無視兩個負傷警惕著自己的——嗯,簡直就像受傷的小獅子——少年,黑子一邊觀察著兩人,一邊在兩人的報告上寫下訓練的方針。從方才那簡單的一輪交鋒,黑子便把兩人的性子分析了個八成。身為兄長的赤司稍微沉穩一點,弟弟征十郎則比較沉不住氣,但純論武力值的話,征十郎又比赤司出色一些,這些都還只是兩人相比之下的結果,黑子總算明白為什麼團長要將這兩個孩子交給自己了——確實,照正規的程序對這兩人而言太過浪費了。而他也知道這兩人還藏掖著些許底牌沒有展示出來,正如他也沒有用上全力一樣,現在能有機會由他把這兩塊原石打磨出光澤,想想還真是讓人興奮的事情。
想到這裡的黑子突然一楞。他已經很久沒有對新入的傭兵們有任何情緒反應了,畢竟教好了就是送死,這段期間也不乏遇過有資質的孩子,但他……
他搖搖頭,把這些念頭全壓回了心底。這可一點也不像他。
但黑子抬頭看著那兩個靠在一起縮在房間牆邊的少年時,卻想起了方才他們的眼神。那是還帶著光,仍對世界報有復仇之心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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