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大轟炸開始了,這段期間德軍以每晚平均二百架戰機的數量連續五十七天對倫敦密集轟炸,僅頭兩天就造成八百多人死亡。
雪莉如今已經是位大學生,大多數時間都留在學校,或者跟隨其他師生躲到大學附近的防空洞,忙於救急扶危的斐瑞留守蘇格蘭場小組,已經無暇顧及她了。
至於愛德華,則轉移到政府的秘密地堡繼續籌劃對應行動,斐瑞有時要護送資料過去時才會見上一面。他們理所當然並沒有閒暇去理會其他事情,譬如他們之間那些曖昧的對望,或者手與手接觸時那種突然觸電般的感覺。
情勢真的很惡劣,無論政府或警隊,所有人都將國家和人民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拼了命只想扭轉局勢。大家都沒日沒夜地工作,在非常時期,實在很難判斷時間的流逝,有時和平的日子就好像只是昨天,有時又覺得已經過了一百年但戰爭仍舊持續着。
令愛德華和斐瑞突然從戰事中抽身出來的,是一件突發的大型意外——敵方的轟炸機炸裂了水管,令洪水湧進地底設施,淹沒了當時被撥作防空洞用途的地下鐵路管道。雪莉當時就身處那個防空洞。
接到消息的時候,愛德華正忙着指揮另一邊的戰線,並沒有為意受浸防空洞的所在。但斐瑞知道那個地鐵站就位處雪莉就讀大學的附近,只要接到防空警報,大學範圍的人員和師生都會立即撤離,前往這個防空洞棲身。當知道防空洞內被水淹沒,在裏面躲避的人差不多全都淹死了,斐瑞心裏冷了一截,緊握着拳頭抑制着惶恐得想要渾身發抖的本能。
還沒有確定雪莉的死訊。斐瑞警戒自己一定要振作,因為不遠處的愛德華尚為英國人民努力着。他必須要去尋找雪莉的下落,親身確認她是生是死,才可以通知愛德華。絕不能在任何事情都不清楚的情況下打擾他。於是斐瑞向手下留下了口訊,就離開了地堡,親身前往被淹地鐵站的災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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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援隊伍已經在現場。但災場堆滿頹垣敗瓦,洪水沖毀了許多設施,而從地鐵站口看進去,可見裏面漆黑一片浸滿了水,好些面容浮腫的浮屍在那裏飄浮着,場面嚇人。
斐瑞詢問過在場的伙計,他們說沒有大型抽水裝備,根本不可能把地底的洪水抽掉,而裏面估計困住了成百上千的浮屍。基於主要道路因戰火而損毀嚴重,要重新開路調配裝備過來,至少需要一兩天的時間。現在,在場的救援人員,只能在地面敲敲打打,看地底會不會尚有空間存有空氣,並有生還者待救。
離防空洞被浸,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沒有找着一個生還者。斐瑞也加入了幫忙,直到夜幕降臨,救援隊有人來勸他小休一會補充體力,但斐瑞實在吃不下任何東西,他只是站在一旁抽煙,直到把餘下的煙支都抽光。
當斐瑞踩熄了最後一支煙頭,準備回去再作嘗試時,不遠處發生了一陣騷動——有生還者。救援人員在地底發現生還者發出的微弱求救訊號。於是他們立即展開營救工作,紛紛拿來工具挖掘開鑿,希望盡快把腳下地面跟地鐵設施的頂部鑿穿,把生還者救出。
在努力了又接近一個小時之後,救援隊終於把渾身濕透的生還者拉出來——上帝保佑,是雪莉!
斐瑞如釋重負,腿一軟差點就要跪下來。
但雪莉已經奄奄一息,一被救出便陷於昏迷狀態。斐瑞跟着她上了救護車,並一直禱告着,祈求上帝一定要讓這個奇蹟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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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瑞一直待在雪莉床邊,她仍未轉醒。醫生說她泡在冷水中那麼長時間,導致了肺炎,現在發着高燒並神智不清。
愛德華不聲不響地出現了,蒼白的臉容,雙眼下面掛住兩個深深的黑眼圈。他鐵青着臉,正眼也沒有看斐瑞一眼,只是默默在雪莉床邊坐下,然後握着妹妹的手,像在禱告,也像在傳遞能量和心意給她。
斐瑞不忍看見愛德華這個模樣,到外面替他買了三文治和熱飲,但愛德華毫不理會。到斐瑞撐不住睡着了,然後再次醒來,終於看見愛德華也伏在床邊睡着了。斐瑞脫下自己的外套替他披上,但愛德華很快就醒過來,然後呆呆地看着床上——雪莉的手指在動,她的眼皮也動了!
斐瑞馬上跑出病房,去召喚當值的醫護人員來替雪莉做檢查。回來時看見她已經醒過來了,而她哥哥正在輕撫她的卷髮,二人間沒有針鋒相對的話語,只有靜謐的親情在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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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只要休養一星期左右,雪莉就應該可以出院了。而那小鬼平常總是不吃飯,也不睡覺,剛好趁這機會好好睡過夠,營養自會隨着點滴緩緩輸進她體內。
斐瑞和愛德華都有公務在身,當然也不便久留,見她沒有大礙,也就動身回去了。
愛德華一直都沒有跟斐瑞有眼神對望,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就只是大概隔着一個身位的距離、一前一後的走着。
直到遠離雪莉的病房,來到一個無人角落,愛德華才停了下來。
「你知道的,假如雪莉死了,我不會原諒你。」
斐瑞點了點頭,他沒有第一時間通知愛德華,就預備了要承受這一切。
「為什麼要瞞着我?」愛德華的眼光可以割損喉嚨。「你是我的誰?誰給你那個權力?」
「我不是你的誰。」斐瑞苦笑了一下。「我只是你的朋友。但我知道,為了私事而壞了國家大事,你也不會原諒你自己。」他吞嚥了一下。「我寧願你不原諒我。」
愛德華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不再言語,轉身繼續前行。
斐瑞也就在他身後,遙遙地,不徐不疾地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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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愛德華和斐瑞徒步返回地堡途中,突然響起了空襲警報。不久,多架轟炸機從泰晤士河上空那邊低飛過來,向着地面建築群不斷掃射轟炸。
「快走!」斐瑞見狀,馬上指揮四處亂逃的途人,指示他們趕快逃往就近防空設施的方向。「那邊,愛德華!」他示意愛德華跟着他一起跑。
炸彈就一個一個的在頭頂掉落,在身旁炸開,發出轟隆轟隆的巨響,爆出嗆鼻的火光和煙霧。一些走避不及的無辜市民,就那樣被炸中,斷足殘肢被轟到路中心。
他們一路上險象環生,但都恰恰逃過了。
「愛德華!」眼見一枚炸彈向着愛德華頭頂掉落,斐瑞奮不顧身上前攔腰抱住了他,把愛德華帶到旁邊一幢建築旁作掩護,自己則伏在他身上。那枚炸彈就在他們身旁不遠處爆炸,建築物的碎片炸開來,許多都飛濺到他們身上,特別是身體部份更多暴露在外的斐瑞。
「斐瑞?」愛德華發現伏在自己身上的斐瑞好像失去了知覺,馬上坐起來,把他抱起,頭擱在自己腿上。「斐瑞!」
愛德華撥開他臉上的灰塵,發現斐瑞緊閉着雙眼,沒有絲毫反應。
愛德華慌了,他輕拍斐瑞的臉,嘗試搖醒他、叫醒他,但都不得要領。他仔細摸索斐瑞的身體和四肢,檢查是否有什麼地方受傷了,又試着替他做心外壓和人工呼吸。
「斐瑞,不要有事!」愛德華把氧氣不斷送進那兩片嘴唇裏,那雙曾經跟他十分親暱的嘴唇。「醒過來……」
斐瑞在迷糊間,感到下雨了。雨水滴落在他的臉上,喚回了他的神智,他睜開朦朧的雙眼,看見了愛德華,好像在哭。
「愛德華?」他伸手撫摸愛人的臉龐。「怎麼了?」
愛德華終於舒了口氣。
「你哭了?」斐瑞摸到愛德華臉上的濕潤水氣,並替他輕輕抹掉。「為我?」他笑了。
「你身體有沒有那裏覺得痛?」愛德華沒有笑,依然很擔心。「我替你檢查過了,有一些擦損和割傷,但沒有大傷口。」
「我……」斐瑞嘗試動了動,而疼痛是來自身體裏面,一呼吸肺部就像被火燒,嗆得馬上咳嗽起來。「我想……咳!我吸入了一些濃煙……」
愛德華隨即把斐瑞平放在地上,再替他解開了領口的鈕扣,好讓他呼吸多點新鮮空氣。「好點了沒有?」
「嗯……咳咳……」斐瑞一臉有口難言的樣子,示意愛德華靠近。
「你要什麼?」
「我……想要點水……」斐瑞吞嚥困難地說。
「可是,我……」愛德華想說他身上沒有水,但斐瑞一手拉扯着他的衣襟,把他拉到身上去,抬頭堵住了他的口。
愛德華只是一怔,並沒有掙扎,便伏倒在斐瑞身上,跟他激吻起來,用自己的津液滋潤他乾渴的喉嚨。直到氧氣用盡,他們才分開來。
「咳!」斐瑞笑了笑。「謝謝你,好多了。」他沒有錯過愛德華臉上的一抹緋紅。
愛德華把斐瑞扶起來,讓他的手臂擱在自己肩上。「能走嗎?」
「可以。」
轉眼間,附近已如一片廢墟,沒有半個人影。他們好像是世界末日那天,在地球上僅存的最後兩個人,當前只有彼此。
「咳咳!」
走了兩步,愛德華看着身旁只是倒塌了一半的一所民居。「不如進去找些水給你喝?」
「我沒事……咳!」
結果愛德華還是把斐瑞扶了進去,把他安置在仍然完好的沙發上,並找到水瓶倒水給他喝。
「謝謝。」
「你歇一歇吧,轟炸機都遠去了……」
然而話未說完,那些可怕的轟隆隆聲又從遠方駛至。愛德華跟斐瑞驚恐地對望,還來不及反應,就眼前一黑。失去知覺前,唯一能感知的,是他們拉住了彼此的手,緊緊地扣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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