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燄瞳（北極星之一） - 06 夢魘

「你們沒找到馬哈茂德？」

「沒有。安達克有抓了幾個人來問，但都問不出什麼，今天發生的事對他們也是意外。」

「但這傢伙出現在馬哈茂德的地盤裡，他手上居然有跟我們一樣的人？他也在幹跟尼普頓一樣的勾當嗎！」

「如果他是馬哈茂德的人為什麼會打起來？」

「不知道，和我們一樣？我們也殺了尼普頓呀。」

「只有他一個嗎？如果馬哈茂德這裡也有很多⋯⋯」

「不管怎麼樣，總不能放他死在那裡吧？」

他大概慢了五拍才發現這些聲音在討論的是自己。

對，他跟馬哈茂德翻臉了，馬哈茂德要殺他⋯⋯他試著回想逃脫過程，確定自己有成功在子彈打進身體前轉移，但不夠快，肋骨可能還是斷了。頭很痛，而且想吐，這比較不妙，他腦震盪了。

人影晃到他眼前，他嘗試對焦卻做不到，看不清楚讓他開始恐懼。他知道身邊有好幾個人，但無法判斷對方的來意，他衡量著是否該冒險在這種身體狀況下使用異能轉移。

「他必須去醫院。」人影開口了，是個女人，他聽過這個聲音。

從來沒想過這裡會有人願意對他施與援手，他原本以為是個良心還沒死絕的少年，沒想到居然是女人。

他記得手下的豐盈，記得她說話時抬起紅寶石般的眼睛看著他⋯⋯

紅寶石般豔紅的眼⋯⋯

怎麼會有這樣的眼睛呢？是不是他的幻覺？

那個女人手中噴出火燄，她跟他一樣嗎？還是她其實有拿武器？但世界上沒有威力這麼大的火燄發射器呀？那也是幻覺嗎？

他腦中一片混亂，這時一雙溫熱的手翻動他的身體，接著他手、腳被緊緊綁上止血帶。

「幫我壓著這裡。」女人要求著，又有另一雙手壓到他胸上。很痛，他聽到自己發出呻吟。

他意識渙散了幾秒，或更久？他不確定。他間斷地感覺到女人在查看他的傷口，頭上、手上、身體上的，他覺得痛但沒法做出任何回應。

「嘿！嘿！」她輕拍著他的臉，離他好近，但他還是什麼都看不清楚

「你看得到我嗎？」不算看得到。

「這裡怎麼會有血？」那些陌生男人說。

「該死！舒燄妳在流血！」陌生男人們驚呼。

她也受傷了嗎？他記得他用盡全力抓住她了，但她仍被爆炸的震波從手上拉走⋯⋯

原來她還是受傷了⋯⋯

他很抱歉⋯⋯

女人似乎又說了什麼，他聽不清楚，每種感官知覺都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再張開眼，周圍一片漆黑，而且冷。

「⋯⋯」有人再叫他，但是誰？他的名字又是什麼呢？

「⋯⋯」他極力想聽清楚自己的名字，每個音節卻像沙從指縫溜走那樣，字不成字。

有人觸摸他的腳踝。他低頭，先映入眼簾是自己細瘦的手腳，從過於寬大的衣褲中伸出，他怔忪地盯著自己可悲的身形，覺得陌生又熟悉。

地上蠕動的影子攀附著他，一個雙頰凹陷，瘦得不成人形的男孩拉住他的腳，拉住他的衣服。「你有沒有吃的？」

「你有沒有吃的？」

他倒抽一口氣，一注意到地上的男孩才發現，不，不是一個男孩，是十個、五十個、上百個！飢餓的人以他為圓心，一圈一圈地躺在地上。

他是唯一還站著的人，數百雙飢腸轆轆的雙眼瞪著他。

「你有沒有吃的？」

數百個人一起開口，像雷鳴一樣。

沈重且熟悉的飢餓充塞他的感官，大家都要死了，他必須找到吃的！

慌亂驅使他開始奔跑，不斷地穿越到前方。

「救救我們！」他聽到自己哭叫，越跑他的步伐越大，視野越高，但飢餓還是如跗骨之疽，啃食著他。

「幫我拿到我想到的，我讓你過你想要的生活。」他拼命向前奔跑，突然一個穿著潔淨長袍披著精緻披風大褂，模樣樸實敦厚的微胖男子出現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對他開口。

「幫我拿到我想到的，我讓你過你想要的生活。」微胖男子還是重複著這句話，跟在他身後。

這句話像毒，會上癮的那種，渴望讓他喉頭發乾。

「我想吃飽！」

他不斷奔跑，分不清上下左右的盲目奔跑，像跑進萬花筒裡四周場景不斷變化，軍營、豪宅、戰場，金錢、武器、文件在空中飛舞，在他奔跑時拍打、擊中、阻礙著他。

「我想過更好的生活！」他大喊，聲線越來越低沉。

然後他低頭看見自己拿著血淋淋的肉塊。

熟悉的破空之聲傳來，巨大的爆炸在背後炸開，強力氣流將他掀翻過去，他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忍受著裂解全身的痛楚爬起來，才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跑遠，那一圈又一圈飢餓的人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身後，炸彈正巧落在他們的中心，大片火海中那些餓壞的人根本沒辦法跑，只能躺在原地看著自己被活生生的燒成黑炭⋯⋯

「⋯⋯」亡靈呼喊著，他還是聽不見自己的名字。

「那斯那斯！」不，不是這個，他知道！

「為什麼不救我們？」數百個冤魂的喊叫，像地鳴一樣。

他看著地獄般的場面，完全無法動彈，羞愧、憤怒、哀痛來回沖刷著他。

「你不能背叛我。」微胖男子鬼魅般貼近他耳畔，詛咒似地呢喃。

他轉身，本想賞微胖男子一拳，卻撞上正對著他的漆黑槍管。

微胖男子毫不遲疑地扣下板機，他扭腰穿越到微胖男子正後方，看著原本應該擊中他的子彈打進燃燒的饑民體內。

「馬哈茂德！」憤怒讓他眼前一片赤紅，他撲向前，半身穿越過去襲擊背對著他的微胖男子⋯⋯

「該死！」舒燄及時撲倒背對著他調整點滴的護士。

麻醉退後這男人一直不斷夢囈、掙扎，雖然她知道這是正常現象，但問題是這個人不是正常人！

舒燄實在放心不下只能寸步不離地盯著，還好她有這麼做，不然小護士就沒命了。

懷中小護士抖得像全身都要散了似的，舒燄順著小護士的視線，看見浮在半空的男人轉了過來，他只有腰部以上，截斷的部分如同斷面秀般還能清楚看見內臟的脈動⋯⋯

小護士昏倒了。

懸在半空的男人雙眼滿是血絲，肌肉賁起，身上縫合的線頭都因拉扯發紅滲血。

「呀呀呀！」他憤怒大吼，再度試圖朝她們襲來！

舒燄看到他的指尖在眼前劃破空氣穿出……她不想傷害他，只使出擒拿卸掉他的攻擊，接著她眼角餘光發現他的另一隻手已經趁隙直取她的喉頭……冷汗滲出舒燄的毛孔，她不知道怎麼樣阻止他，還能讓兩個人全身而退……

「開什麼玩笑！」

突然一聲爆吼，他穿越而來的部分被巨力拉扯回去，一個穿著白袍的紅髮男子抓著他的衣領一把將他摜回病床上，連同他四散分離的肢體。

他還想掙扎，紅髮男子一躍而上，提膝撞向他胸口將他壓制在床上，他痛得咬牙悶哼，再睜開眼，現實世界中的病床、點滴架，忽遠忽近在眼前晃動著。

沒有挨餓的人，沒有爆炸中的哀號，也沒有馬哈茂德。

「不准！」紅髮男子箝住他喉頭，眼對眼、鼻對鼻的冷聲威嚇：「不准在我的地盤上！對我的人動手動腳！」

他反應不過來，聽不懂紅髮男子再說什麼。

「歲川，他肋骨才剛接好。」舒燄扶起小護士，輕聲提醒。

他認得這個聲音，是那個紅眼女人！他試圖轉頭，世界卻開始傾斜。

「死不了。」壓力從身上消失，紅髮男子放開他，滿臉不爽拉整著身上的白袍。他隱約感覺到違和，但來不及抓住那感覺的來處。

「這傢伙太危險了，我的人不能照顧他。」他終於成功扭頭，看紅髮男子動作粗魯扛起自家小護士，姿態高傲地對著舒燄低吼。

「沒關係，大部分的事情我都會。」舒燄點點頭，平淡回應，好像他剛剛的失控和搏鬥不存在一樣。

「看看妳自己什麼樣子，還要顧著他？」紅髮男子不悅地哼了一聲。「帶著他滾去C棟。」

他又再次陷入昏迷。

接下來的時序變得很混亂，他持續在惡夢中掙扎，死去的人不斷回來找他，馬哈茂德總是出其不意出現，不斷嘗試質問他的背叛，並企圖殺他。

「我不屬於你！」又一次，他靠著穿越躲過子彈，從背後緊緊將微胖男子鎖喉，對著他耳畔大吼。

馬哈茂德抓著他的前臂掙扎，他是真心想要切斷臂中的氣息，突然一蓬火焰熊熊燃起，他吃痛退開，看到火中不再是讓他恨之入骨的男人，而是那個女人，救了他的紅眼女人。

他原本以為她會像那些被燒死的饑民一樣，對他哭喊然後化成焦黑的枯骨。

但她沒有，她站在火中，火焰像一朵朵艷紅的花朵，飛騰圍繞保護著她。

「你在作夢。」她揉著脖子，輕輕咳嗽。

他困惑，世界虛實難分。

然後紅髮男子再次出現將他痛揍一頓。

他不知道紅髮男子是怎麼辦到的，從來沒有人抓到他過，也沒有人有辦法對抗他的能力，沒有人被他抓住後還能活下來，但紅髮男子就是辦到了。一切都是這麼不真實，或許這也是夢的一部分。

當麻醉止痛造成的幻覺退去，他又陷入高燒帶來的夢靨裡。

他在煙硝與屍塊間不斷奔逃，在戰火與偷盜間不斷穿越。

「那些都是夢，你必須停下來，不然藥打不進你身體了。」溫熱的手擦拭著他汗濕的臉，他睜開眼看見舒燄，但她的眼不是醒目的紅，而是棕色的，他偏頭表示疑惑。

舒燄以為他沒聽懂，她握住他的手，將兩人交握的手舉到他眼前，堅定地告訴他：「那些都是假的，只有我才是真的，感覺我，和我在一起。」

她的手小小的，上頭有些繭，非常溫暖。

是他今生握過最溫暖的手。

他盯著她緊握著他的手，緩緩的，將視線移動到她臉上，她表情溫柔而擔憂，他突然感到無比的委屈悲傷，像是在地獄裡獨行了千萬里才終於見到一絲光亮。他紅了眼眶，這應該是很難堪的，但舒燄沒有任何表示，神情甚至沒有絲毫動搖。

輕輕點頭，用盡全力回握她的小手，感覺她，然後讓高熱再次席捲意識，等著一個又一個沒完沒了的惡夢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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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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