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夢易碎。
隔天早上當那三個風塵僕僕的男人闖進電腦房時他腦中只閃過這個句話。
帶他們過來的是安妮塔喪禮上出現過的女子,她留著一頭醒目光亮的黑直髮,始終一臉漠然,她雖然有敲門,但那三個男人根本不在乎他的回應直接登堂入室。
「你們回來了?」舒燄驚奇地迎上去。
旭錯愕瞪著眼前的情況。
「爪王提議的,他被打煩了。」安達克放下行李,一臉無奈。
「馬哈茂德被嚇瘋了,整天到處抓人,留在當地風險太高,只好先撤出來。」塞伯拉斯脫下西裝外套掛在手上,並稍稍拉開領帶的結。這是他最厲害的地方,無論情況再惡劣,他總是有辦法把自己打理得文明整潔。
「幹嘛,你怕被打成蜂窩呀?」舒燄朝著另一個極端,完全不在乎自己一身沙塵,穿著軍裝褲圍著格紋脖圍,滿臉鬍渣活像恐怖份子的爪王促狹一笑。
「他們要幫我搔癢我是沒意見啦,但是這樣會讓我一直光屁股很煩呀!」爪王一臉我受夠了的誇張表情,舒燄光是想像他說的畫面就忍不住笑出來。
「妳在這裡爽還笑!」唯一怪異的地方是爪王戴著手套,黑色的棉質手套。他壓著舒燄的頭,一臉兇狠對她齜牙咧嘴。
在視訊畫面裡看不出爪王到底有多高大,舒燄在女性裡算是高的,但站到他旁邊都顯得嬌小。
舒燄撥開他壓著腦袋的大手,用手肘頂他順便翻了一個白眼。
他們之間自然而親暱的姿體互動讓旭覺得莫名礙眼,他默默從椅子上起身,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塞伯拉斯沒有絲毫猶豫,自然地上前向他伸出手自我介紹,「塞伯拉斯。」
旭握住眼前這個和另外兩個人不同,即使剛從混亂的戰地脫身,仍穿著一身整潔西裝,帶著貴族般有禮疏離笑容的男人的手。
「旭。」他是老大,旭再次確定這件事。
「歲川居然就這樣讓你把病房改了。」安達推著鼻樑上樣式古舊的金邊眼鏡四處張望,再次驚嘆歲川的大手筆。
「我是安達克,希望你可以為我們帶來好消息。」他也友善的和旭握手。
「歲川大人說這裡醫院不是旅館。」女人垂著眼聲音清脆平淡地開口,「請你們等下自己找個空病房窩著,他在辦公室有事請你們自己去找他。」
「好的,謝謝你夕霧。」他們早習慣歲川口嫌體正直的反應,塞伯拉斯禮貌地向女子頷首答謝,叫夕霧的女子點頭回禮後便退了出去,其他人則各自找地方坐下。
「你們離開時情況怎麼樣?」舒燄照著這幾日的慣例,在旭電腦旁拉了張椅子。
「除了找不到馬哈茂德,其他出乎意料的順利。」安達克隨意靠坐在桌上,一面放下他為了行動方便紮起的長髮,雖然是想清掉卡在頭髮裡的沙塵,但輕攏長髮的模樣簡直就是個金髮尤物,「馬哈茂德身邊知道你的人是不是不多呀?大部分的人只是知道傳說馬哈茂德養了怪物,具體內容都很模糊,而且幾天前開始有拍到那顆不合理砲彈的照片通通都消失了,不管是存在手機還是電腦的,現在就算有人沒被我洗腦到說出去也沒有證據了。」
舒燄驚奇地看向旭,「是你寫的程式,真的有用!」
舒燄正向的反應讓旭得以放鬆,他點頭承認安達克說得沒錯,「馬哈茂德也很怕我的存在被別人知道,他對外宣稱我是他的私生子,我真正在做的事情只有他和幾個親信知道。但唱反調的人一個一個死於非命難免有流言,他也喜歡這些流言,有養怪物這種傳說在民智未開的地方讓他更有辦法執行恐怖統治。」馬哈茂德豢養著那斯那斯,並在夜裡派牠們出來殺人,這是那一帶廣為流傳的故事。
「原來如此,沒有人把恐怖的怪物跟深居簡出的俊美私生子聯想在一起。」安達克理解的點點頭。
「你那時候連他的存在也一起洗掉了對不對?」塞伯拉斯指著旭問安達克。
「對呀,情況緊急實在沒辦法下太精準的指令。難怪馬哈茂德發現有別的異能者幫忙,才跑得這麼快。」安達克苦惱的揉著太陽穴。
馬哈茂德手上就有一個異能者,已經出乎意料之外,現在他知道有好幾個異能者在找他,還不躲到天涯海角用銅牆鐵壁圍住自己嗎?
「不過你們幹嘛不先到鄰國等我們過去會合就好,要千里迢迢飛回來?」雖然離旭所說可以逮到馬哈茂德的時間還有一段日子,但也不用花個半天特地飛回來吧?
「我也覺得妳的提議很合理。」安達克無奈地點頭,塞伯拉斯則瞄了爪王一眼,撇了撇嘴不表示意見。
「因爲我覺得有問題。」一直沒說話也沒坐下的爪王雙手抱胸站在門口,瞇著眼盯著舒燄。
「妳有問題。」他充滿指控性的宣布。
「你在說什麼?」舒燄覺得爪王莫名奇妙,但還沒來得及回嘴,爪王又突然調轉槍頭對著旭開嗆。
「欸,那個誰,聽說你的能力很特別,要不要秀一下呀?」爪王對旭挑釁地揚起下巴。
這個人看他很不順眼,為什麼?旭皺著眉,很快頓悟了原因。
「什麼那個誰,人家有名字,你有沒有禮貌呀!」舒燄立刻出聲抗議,爪王欠揍地翻了個白眼沒理她。
是因為舒燄。
想起他們剛才親暱自然的肢體互動,搭配爪王一臉「我現在就是來找麻煩」的尋釁臉。旭微瞇起眼,剛好他也看這傢伙不太順眼。
旭隔著一整個房間對爪王伸出手,指尖從爪王眼前穿出,他的上臂停在離他鼻尖不到一寸的位置,旭站在原地舉著自己從手肘被截斷,斷面還能看到清楚血管肌肉脈動的手,瞇著眼對爪王威嚇:「如果我拉你過來,你就會死。」
爪王冷哼一聲,不甘示弱回瞪著他:「你敢碰我就會立刻變成灰。」爪王舉起拳頭,手上的手套立刻灰飛煙滅。
他們兩個隔著一整個房間互瞪,氣氛緊繃危險⋯⋯
原本掛在牆上的醫療紀錄板突然漂浮出現在他兩人中間,阻隔他們空中交火的視線。
「謝謝兩位精彩的自我介紹。」塞伯拉斯說,那塊板子將旭的手推了回去,然後對爪王揮了兩下驅趕他退後。
爪王嘖了一聲後退躲開板子,不甘不願結束短暫的對峙。
「哇。」安達克高高挑起眉,「視覺效果非常震撼,這有距離限制嗎?」
「沒有。」旭收回手,「只要我看得到的地方都可以轉移。」
塞伯拉斯盯著爪王直到他不爽的坐下,才回頭對旭開口。「還是來談點正事吧。」
但旭並不打算順從他,爪王不友善的態度讓他升高警戒,他冷漠質問對衝突事不關己攏著長髮的安達克:「那你呢?你會什麼?」
白髮的塞伯拉斯很明顯有念動力,那他呢?他們言談間一直提到的洗腦是什麼?
「我?」安達克詫異地指著自己,在旭戒備注視下為難抓抓頭。
「我呀⋯⋯」他回望著旭,鏡片下明亮的藍眸幽光流轉,旭突然感覺到⋯⋯快樂?輕快、順暢的情感拍打著他的心頭,但那不是屬於他的情緒!
旭吃驚地甩開心頭異樣的快樂。
「我可以操控別人的情緒。」安達克溫和平淡的解釋。「更進一步的,我還可以這樣。」藍眸放大成讓人沈溺的藍洞,將旭深深吸入⋯⋯
意識裡浮現一個模模糊糊的違和存在感⋯⋯
有人在他腦子裡!旭大吃一驚,急欲甩掉闖進他意識裡的異物,一個踉蹌撞倒了椅子。
「3秒02。」爪王不知何時掏出了手機計時。
「對能力強的人就是沒什麼用呀。」安達克可惜地嘖了一下。「你們會意識到我的存在,所以雖然我可以影響你們的心情,但要做到完全操控很難,除非你自願,不然通常只有幾秒鐘。」
「順帶一提紀錄保持人是舒燄的2秒28。」兩秒鐘在戰鬥裡是很長的時間,取人性命綽綽有餘。
「普通人了話我可以操控他們的行為、修改他們的感官,如果願意我還可以看到記憶。」安達克的話讓旭臉色刷白。
「你剛才在我腦子裡!」旭為之狂怒,同時不安的撇了舒燄一眼。
旭首次在清醒的狀態下出現張狂情緒,舒燄被嚇一跳,也站起身,擔憂地看著他們。
他看到了嗎?這個男人看到他的記憶?
安達克連忙搖手解釋:「時間那麼短我什麼都看不到。而且我說了,我的能力對你們很難起作用,除非你們自願交出控制權,不然我頂多只能當你們的百憂解而已。」
就這麼一瞬間,旭感覺到自己背後都濕了,眼前這個看似溫和柔美的人恐怖得只讓他想逃。
「安達克不會違反你的意願。」塞伯拉斯伸手擋在安達克之前,斜睨著旭,原本疏離有禮的表情變得嚴肅冷酷。
「我對別人腦子裡的東西真的沒那麼有興趣。」安達克苦笑。
「你們能不能都放輕鬆一點。」舒燄走進他們之間對兩造比出冷靜的手勢,試圖緩解緊張氣氛。
「這傢伙有事瞞著妳。」爪王突然天外飛來一筆。
舒燄回頭狠瞪他一眼,但爪王不為所動。他坐沒坐相翹著二郎腿癱在椅子上,手指把玩著手機,如狼的眼神卻直勾勾的盯著旭。他萬分確信自己開口後這個用漂亮臉蛋騙了舒燄的男人呼吸停了一拍。
「你在說什麼?」舒燄不悅地低咆。
「說我不相信他。」爪王毫不掩飾自己野蠻的敵意。「我不知道塞伯拉斯願意跟他合作的依據是什麼,但到這裡,當面看著他,我知道他一定隱瞞什麼事情。」爪王滿意看著那張漂亮臉蛋現在面無表情瞪視著自己。
旭不敢看向舒燄,他眼神絲毫不敢移動,只能牢牢與爪王視線交鋒。
然後爪王突然笑了,逮到獵物般的巨大燦笑。
「舒燄妳知道,在這種事情上我總是對的。」他眼神不動,雙手環胸,充滿自信。
舒燄眼角一抽。是的,她很清楚爪王擁有野性的直覺,他對人的評價絕少出錯,準到甚至讓他們懷疑過這是不是他某種附加的天賦。
旭隱瞞某些事情?或許。舒燄也隱隱察覺他有秘密,但就自己和他親密相處這些日子的觀察,那些秘密都是他用來折磨自己,而不是傷害別人的。
空白冷漠的面具彷彿凝結在旭的臉上,舒燄心臟狂跳望著他,不斷自問:他會試圖傷害別人嗎?
她記得他深深的自責和痛苦的淚水。
不,他不會。他只想傷害他自己!
就在舒燄內心浮現這個篤定的答案,並決定站在他身邊時,旭冷然開口:「那兩個獨立記者是我藏起來的,我知道他們在哪,也知道他們想爆料什麼,因為素材就是我提供的,但這都跟我承諾會找出馬哈茂德沒有關係。」
安達克和塞伯拉斯互望一眼。
爪王懷疑地抬眼審視旭,而後一個念頭閃過,他嘴角揚起壞笑。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隱瞞的全部,但是我知道最快證明的方法——你讓安達克看看你的腦子不就好了?」
「我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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