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早自習,溫郁仁和裴尚延一前一後走進教室,兩人來得早了,此時教室十分空曠,只坐著少數幾個向來早到的同學。
這天清晨下了場大雨,直到現在天空都還灰濛濛的,或許是因為這樣,已到校的同學比平常還要更少了一些。
相較於室外的昏暗、潮溼和悶熱,有中央空調的教室顯得明亮且清涼,讓人一踏入便忍不住長舒一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溫郁仁見座位四周的同學都還沒到,便打算與裴尚延聊聊,小聲詢問道:「待會見了陸成悅,你打算怎麼做?」
「剪片。」裴尚延面無表情地開啟筆電,接著打開Premiere繼續埋首於週六在玉弓山拍攝的片段。
「唉。」溫郁仁嘆了口氣,無奈地說:「你就不會想跟他道個歉什麼的嗎?」
裴尚延睫毛顫了顫,隨即為掩飾內心波動似的戴起耳機。
他在心中感嘆,溫郁仁才說第兩句話,就說到他昨天想了一整天的問題了。
他不是沒想過季爸爸對他說的「陸成悅吃軟不吃硬,好言好語哄幾句,很容易就哄好了」,但他覺得,利用陸成悅容易心軟的個性去哄人家以求得原諒,似乎還是不太妥當,他還沒想好如何傳達他的歉意,以及那天沒能好好表達的心意。
於是裴尚延短暫思考之後,淡淡地說:「暫時別去打擾他吧。」
「你還想拖多久?不怕他被別人追走嗎?」溫郁仁露出壞笑,故意說道:「郭晉堯他們和陸成悅都玩得不錯,你就沒想過他們之中有誰可能也有那個意思?」
裴尚延聽出了溫郁仁這是在對他用激將法,平常他可以無動於衷,但此刻他有些頹喪地想著,溫郁仁說的不無道理。
在那個意外的標記之前,他跟陸成悅其實一次都沒有好好聊過,雖然陸成悅經常主動找他說話,但兩人之間似乎沒什麼共同話題。
而那幾個Alpha天天和陸成悅一起玩手遊,尤其郭晉堯因為頭髮也有漂淺過,時常和陸成悅交換保養心得。
溫郁仁這段話,無疑是戳到裴尚延的痛處了,他握著滑鼠的手頓了頓,隨後裝作沒聽見,繼續剪片。
又過了一陣子,到校的同學們陸續入座,寧靜的教室也漸漸嘈雜了起來,拉開椅子和把書包扔到桌上的聲音此起彼落,周圍充滿交談聲和歡笑聲。
許多同學一進教室,看見裴尚延變化極大的外表後,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桑伶剛把書包掛上課桌的邊緣,抬頭看見裴尚延時臉頰瞬間染上紅暈,傻愣著出神了好幾秒,最終咬了咬嘴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一些,輕聲問道:「你頭髮哪裡剪的呀?新髮型很襯你的五官呢。」
「問你陸哥。」裴尚延答道,視線一刻也沒從筆電上移開,擺明了不想聊天。
雖然被裴尚延一個句點甩到臉上,但桑伶還是努力尬聊:「原、原來是陸哥帶你去剪的啊,難怪這麼好看,陸哥的頭髮一直都打理得不錯呢。」
裴尚延這次沒打算回話。
溫郁仁偷偷在心裡想著,他兄弟就算外在升級到能招蜂引蝶的程度,內在還是跟木頭沒兩樣。
粉毛滑手機的空檔抬起頭,見到陸成悅走進教室,便熱情地打了個招呼:「陸哥,早哇!兩日不見如隔四十八小時,想死你了。」
裴尚延聽見陸成悅來了,不動聲色地看了過去。
「早啊。」陸成悅沒回敬粉毛的垃圾話,只拖了張椅子到粉毛的座位旁坐了下來,與平時嘻嘻哈哈的態度相去甚遠。
大黑看陸成悅好像有些疲倦,伸手將陸成悅的書包取下,說道:「陸哥,書包別一直背著啊,先放我桌上吧。」
「欸,你別……」陸成悅本就在發楞,對大黑的動作有些反應不過來,下意識發出一聲驚呼。
裴尚延按滑鼠的力道稍微大了點,發出刺耳的喀噠聲。
溫郁仁見狀,扭頭朝大黑喝斥道:「白冠廷,別對Omega動手動腳的。」
「啊,抱歉。」大黑為人憨厚,一被警告便急著道歉。
粉毛卻是個脾氣衝的,即使平常和溫郁仁交情也還算可以,但就是見不得自己最好的朋友被人大小聲,於是他一把摟過陸成悅的肩膀,朝溫郁仁挑釁道:「又不是你的Omega,你管個屁啊?」
「難道是你的嗎?」溫郁仁厲聲道:「郭晉堯,你是不是一天沒被我壓制就皮癢了?」
桑伶見苗頭不對,一溜煙跑到窗邊和一群女同學們坐在一起,遠離紛爭地帶。
「注意形象。」裴尚延拉住正準備起身的溫郁仁,小聲提醒著:「觀眾都知道你讀臨商,吵架傳到網路上對大家都不好。」
「你們Alpha可不可以別把『誰的Omega』掛嘴邊?是都得了直A癌嗎?」陸成悅不耐煩地說著,順手拍掉了粉毛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接著掏出手機,啪的一聲放到桌上,沉聲道:「等老喬來了,把我手機給他,讓他跟你們打峽谷。」
粉毛趕緊詢問:「陸哥,你要去哪?」
「呷菸。」陸成悅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陸哥今天怪怪的。」鮪魚肯定地說。
「他剛問句用的是『嗎』不是『逆』,可能真的在生氣。」金牙推測道。
「他剛還直接說了『呷菸』,氣到都懶得裝了,唉。」粉毛嘆了口氣。
方才的喧鬧同樣傳到了陳司麒耳裡,發現陸成悅要去抽菸,他便悄無聲息地跟了出去。
來到小角落,一踏出走廊的範圍便感受到外頭陰沉沉的,早晨那場雨顯然還沒下夠,只將九月本就炎熱的廣原市變成了巨大的蒸籠,渾身透著黏膩的不適感。
陳司麒看見此時只有陸成悅一人待在小角落抽菸,心道真是幸運。
「陸成悅,我們談談。」陳司麒說完也從口袋拿出香菸點上。
陸成悅叼著菸轉頭瞥了陳司麒一眼,默不作聲。
「上禮拜五那件事,我被記了大過,但事由那欄寫的卻是騷擾Omega……」陳司麒大概是被陸成悅揍怕了,眼神有些躲閃,客客氣氣地詢問道:「我就想問問,你是怎麼跟老師說的?為什麼不是鬥毆或濫用壓制?」
陸成悅本就不願讓陳司麒知道被動發情的事,加上此刻心煩意亂,沒多想便出言諷刺道:「北七嗎?想也知道我說謊了吧,我他媽就看你不順眼,我怎麼說的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跟裴尚延都沒被記過就好了。」
「怎麼能這樣!」陳司麒不滿道:「騷擾Omega的嚴重程度是不同的,就算可以行善銷過,但記錄會一直留著,對以後升學和就業都有影響欸!」
陸成悅不甘示弱,用比陳司麒更大一些的音量說:「你只想過對自己有影響,那你把裴尚延的阻隔用品丟掉的時候,有想過那對他會有什麼影響嗎?」
陳司麒也開始壓抑不住音量,怒道:「關那臭藥罐屁事啊!難不成那傢伙是你的Alpha?不然你護著他幹麻?」
「我不爽你,你不爽他,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不罩他要罩誰?」陸成悅反問,臉上掛著挑釁的笑容。
陰鬱的天空滴滴答答落下雨珠,塵土被悶熱潮溼的氣息捲起,是陸成悅再熟悉不過的,雨天的氣息。
啪的一聲,一元硬幣大小的雨珠響亮地拍打在臉上,竟感覺微微發疼,顯然是瓢潑大雨到來前的預告。
「……你不爽我?」陳司麒因動怒而聲音些微發顫,質問道:「我惹你了嗎?第一次見面你就直接給了我一拳,上週五也是我單方面挨揍,你不爽我什麼?」
「你他媽怎麼不想想,新訓那天你說那什麼屁話!」陸成悅想到這件事就一肚子火,他扔掉還剩兩口的菸,一拳將身旁的鐵絲網揍得鏘啷作響。
「那只是玩笑!而且你不是打我了嗎?你那天還戴著戒指,我的臉被你打得差點破相!紗布包了一個多禮拜終於好了,後來你又把我打成這樣,還不夠嗎?」陳司麒說到激動處,掀開上衣露出了腹部一大片青青紫紫。
淅淅瀝瀝,雨珠爭先恐後地落下,遠遠地,不知何處悶聲響起了低沉的雷鳴。
陸成悅見自己都把看對方不順眼的原因說得這麼直白了,陳司麒依然沒有要道歉的意思,於是故意露出不屑的表情說道:「打了你就必須原諒你嗎?你的血還害我報銷了好幾個戒指咧,髒死了。」
「陸成悅!」陳司麒氣到全身顫抖,竭盡全力壓抑想朝陸成悅揮拳的衝動。
陸成悅笑了笑,轉身走向小角落的出口,離開前還不忘嘲諷道:「還有啊,你以後還是別隨便掀衣服吧,腹肌都快團結成一塊了,有夠醜,看得我眼睛痛。」
「陸成悅——!你給我等著——!」陳司麒的嘶吼聲隨即被轉強的雨勢淹沒。
陸成悅拉開封鎖線進入走廊,一抬頭就看見裴尚延站在一旁。
「都聽到了?」陸成悅問。
「嗯。」
得知剛才撂的那些狠話都被裴尚延聽見了,陸成悅還是有些失落。
明明已經拒絕了裴尚延,兩人的關係已經鬧僵了,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何還是想給對方留下好印象,只當這是臨時標記殘留的效果。
他眼神黯了黯,繼續往樓梯間的方向走,與裴尚延擦肩而過時沉聲說道:「你都聽到了,我幫你的理由就是我剛說的那樣,不要再會錯意了。」
「等等。」裴尚延叫住了陸成悅。
「你還想說什麼?」陸成悅有些煩躁地轉過頭。
看見陸成悅的眼神裡透著不耐煩,裴尚延把原本就難以說出口的那些話全都嚥了回去,正想移開視線,卻瞥見那被雨水打溼的頭髮和臉龐,不禁脫口而出:「教室冷氣強,先擦乾再進去,扣子最好也扣起來。」
聽見裴尚延依然關心著自己,陸成悅幾次欲言又止,那句「關你屁事」都到嘴邊了卻說不出口,也沒辦法坦率地說句謝謝,糾結良久,終究只回了個:「嗯。」
一二節國文課,教室被一片低氣壓壟罩,就連來得較晚因而沒參與到稍早那陣騷動的同學們都能感受到氣氛的異常。
本來陸成悅和喬耘可算是六班的兩大亂源,即使座位之間隔著走道,依然能夠一搭一唱地把各科老師逗得又好氣又好笑,粉毛偶爾也會搶著搭話,三人齊心將一節課搞得哄堂大笑好幾次,老師們都一致認為六班是個活潑的班級。
國文老師原先還覺得這樣安安靜靜地上課還不錯,同學們看起來也都很認真抄筆記,但一節課過去,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你們班今天怎麼啦?好安靜。」
喬耘憋了整節課,終於逮到機會講幹話,立刻舉手道:「報告老師!頭號亂源今天心情不好。」
聽見「頭號亂源」,老師和許多同學不約而同看向陸成悅,但後者渾然不覺,依然維持手肘撐在桌面上、手掌托著下巴的姿勢發呆。
粉毛卻已經按捺不住想搞事的衝動,隔著走道扭頭向陸成悅問道:「陸哥,你那個來了嗎?」
「還沒啊,快了吧。」陸成悅還在發楞,來不及細想當下是個什麼情況,嘴巴已經自動回答了粉毛的提問。
啪擦,裴尚延抄著筆記的右手不小心太用力,把自動鉛筆的筆芯壓斷了。
「呃……」粉毛沒料到陸成悅竟會老實回答,頓時感到有些害臊與不知所措。
不知哪個同學率先大笑出聲,開玩笑道:「哈哈!郭晉堯竟然直接問了Omega的生理週期,這下只能結婚了啊!」
「結婚——!結婚——!」班上許多同學大聲嚷嚷了起來。
陸成悅此時終於搞清楚了,國文老師這是察覺氣氛不太對勁才出聲詢問,於是他高高舉起手機,大笑道:「聘金一千萬,歡迎用LINE PAY分五十個月轉帳!」
粉毛見陸成悅終於恢復正常,立刻笑著大聲說:「陸哥,你這是要讓我接下來的四年又兩個月,每月都達到LINE PAY的轉帳上限啊!還讓不讓人活啦!」
「首先,你得要有一千萬。」金牙吐槽道。
「我看這婚是沒辦法結了。」鮪魚也不禁笑出聲。
裴尚延只覺得被這陣騷動吵得頭疼,逕自戴上了耳機。
「不上課啦?」溫郁仁問。
「下課再跟你借筆記抄。」裴尚延答完便趴下閉目養神。
國文老師見到六班又恢復成平常亂哄哄的模樣,也跟著笑了笑,接著拿起麥克風道:「好了好了,沒事的話就繼續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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