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成悅慢條斯理地喝著飲料,偶爾偷瞄一眼裴尚延,發現這人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又趕緊收回視線。
粉毛等人翻牆溜出去校外用餐,一回到教室就看見陸成悅狼狽的模樣,紛紛上前關心,裴尚延為了讓陸成悅專心進食,難得開口敘述了長長一大段事情經過。
聽聞陸成悅是趴在桌上睡覺時被陳司麒偷襲,粉毛等人感到忿忿不平,轉頭便商量起要如何對付陳司麒。
陸成悅對陳司麒也是恨得牙癢癢,乾脆假裝沒聽見,隨他們去了。
裴尚延耐心等待陸成悅喝完那杯營養液特調,看見陸成悅的體力大致恢復到能夠行動自如的程度了,但他仍然不放心,去保健室的路上一直默默跟著。
幸好經過初步檢查,陸成悅受的都只是些皮肉傷。
轉眼陸成悅的傷口都已處理完畢,領了一個一次性冰敷袋摀著額頭的腫包,兩人便離開了保健室。
此時午休管制還沒結束,裴尚延見四下無人,決定把握這難得的機會和陸成悅談談,便果斷說了句:「對不起。」
「蛤?」陸成悅回過頭,停下腳步。
「陳司麒打你,我什麼忙都沒幫上。」
陸成悅思索著如何回應,經過兩天的沉澱,他依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和裴尚延的關係,甚至還單方面認為和裴尚延保持距離比較好。
不過,今天這件事顯然不是裴尚延的問題,這人為了幫自己甚至損失了一支手機,於是他答道:「陳司麒打我,是因為禮拜五那件事我說謊了,又不是你的錯,你幹麻道歉?」
「你說謊是為了不讓我被記過,所以還是我的錯。」裴尚延誠懇地說。
陸成悅聽了直皺眉,牽動到額頭的腫包陣陣抽痛,又趕緊鬆開。
「你也不是什麼忙都沒有幫上啊,將了陳司麒一軍欸,在那種情況下還能想到在家長社團開實況,很厲害啊。」
裴尚延搖了搖頭,保持沉默。
見陸成悅轉過身打算繼續走向教官室,裴尚延沒猶豫多久,決定把憋在心裡兩天的事全部說開,於是開口喚道:「成悅。」
「嗯?」陸成悅聞言轉過頭。
「還有一件事。」裴尚延咬緊牙關,堅定地看向陸成悅,開口說道:「在海蝕洞,我沒有考慮過你的立場就唐突地向你告白,還對你用了壓制,對不起。」
陸成悅避開視線,淡淡地說著:「那個就讓它過去吧,我知道你還不太會控制費洛蒙,沒有要逼我就範的意思,我兇也兇過了,你沒必要向我道歉。」
裴尚延否定道:「你發脾氣是應該的,所以我必須道歉。」
「呵,那我的臉變得這麼醜,你還喜歡我嗎?」
「喜歡。」裴尚延答得沒有一絲猶豫,又道:「而且也不醜。」
陸成悅沒料到裴尚延能答得這麼乾脆,愣了愣,又問:「你喜歡我什麼?」
「我那天表達得不夠好……」裴尚延見陸成悅主動提起,趕緊解釋道:「新訓那天的事只是讓我開始關注你的契機,實際上什麼時候喜歡上你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但絕對不只是喜歡你的外表而已。」
陸成悅眼裡閃爍著一絲微光,眨了眨眼,靜靜地等待裴尚延繼續說下去。
「你很照顧身邊的人,像是桑伶暈針那時候,還有去玉弓山那天三番兩次幫我提重物;你也很照顧我的自尊,就算我體力爛到根本不像個Alpha,你不只沒有嫌棄過,甚至幫我拿相機的時候還找了個『很帥所以想拿』的藉口……」
陸成悅微微勾起嘴角,笑著問:「你就沒想過我真的只是覺得相機很帥?」
裴尚延也笑了,和緩地說:「那也無所謂,我剛開始也只是因為相機看起來很帥才想學攝影的。」
「哈哈。」陸成悅忍不住笑出聲,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
裴尚延誠懇地繼續說道:「我欣賞你真誠待人的態度,也喜歡你的善解人意,和你相處很自在。當然……我也喜歡你的外表,你長得很好看,身材也很好。在我還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什麼樣的人時,就已經喜歡上你了,其他Omega都不曾讓我有過這樣的感覺。」
陸成悅聽得有些害臊,要不是臉上本就有些紅腫還摀著冰敷袋,只怕眼尾染上的緋紅就要被裴尚延瞧出來了。
他嘴角依然笑著,眼眸卻向下沉了幾分,小聲感嘆道:「要是那時候你就這樣跟我說,搞不好我就順著氣氛答應了。」
裴尚延聞言有些失落,他明白陸成悅這是依然不同意交往的意思。
「嗯……你在我心中確實和其他人不太一樣,但我現在已經搞不清楚,到底是我對你也有點那方面的想法,還是因為我們標記過了……」陸成悅不忍心再拒絕裴尚延一次,只好草草收尾,接著催促道:「走吧,去教官室。」
「嗯。」裴尚延眼神沉了沉,快步跟上。
兩人沒過多久就走到教官室的門口,裴尚延一開門立刻被裡頭的大陣仗震懾住了,他幾乎沒涉足這種場合,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進了門後就站在原地發楞。
只見陳司麒臉上寫滿憤怒和不甘,情緒仍是相當激動,被兩位教官一左一右架著也不肯消停,其他座位上的教職員也忍不住側目,而負責六班國防通識的黃教官就站在一旁訓話。
見到陸成悅走了進來,陳司麒朝著門口嘶吼道:「陸成悅!狗幹的賤O!我警告你最好給老子說實話!」
「幹!」陸成悅一聲響亮的咒罵,讓原先關注陳司麒的教職員們紛紛緊張地看向他,生怕他們直接在教官室上演全武行。
梁願永剛講完電話,一放下手機立刻提高音量嚴肅地喚道:「成悅,過來。」
陸成悅狠狠瞪了陳司麒一眼,這才不甘不願地走向梁願永。
梁願永看見陸成悅經過保健室處理過後依然鼻青臉腫的模樣,又好笑又心疼,張口便問:「腦子沒撞壞吧?」
「沒,都是皮肉傷。」陸成悅答道。
梁願永接著道:「我剛打給你父親和蘇先生,他們現在都不方便過來,正在想要不要打給你爸爸。」
「不用!」陸成悅有些急切地說:「反正待會你問什麼我就答什麼,用不著叫家長。」
「剛好,確實有事要問你們。」梁願永說著,朝裴尚延招了招手。
等裴尚延也靠了過來,梁願永問道:「上禮拜五早上,你們跟司麒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成悅和裴尚延互看了一眼,裴尚延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其實不太清楚陸成悅和老師說了些什麼。
「我那天說謊了。」陸成悅坦承道。
他接著把上週五的事情經過詳細描述了一遍,從他為了拿腺體貼所以回教室說起,到最後因為被挑起熱潮而要求裴尚延給他臨時標記。
「你被我叫來辦公室的時候這樣說就好了,為什麼要說謊?」梁願永問。
——你為什麼要說謊?
陸成悅像是受了什麼刺激那般驟然睜大雙眼,他下意識想咬住下唇,但門牙碰到傷口馬上令他痛得不得不鬆開,取而代之的是雙手緊緊握拳。
裴尚延發現陸成悅還是沒打算說出自己在校內用過壓制的事,感動之餘,不免想起他爸爸說過這是「護短」。
他不希望為了隱瞞這件事而讓事情變得更複雜,也不想再讓陸成悅獨自承受指責,於是他坦然且平靜地看著梁願永,緩緩說道:「成悅是為了幫我隱瞞我用過壓制的事才說謊,雖然是出於自保,但那天我和陳司麒都釋放過壓制性費洛蒙。」
「白癡嗎?幹麻說出來。」陸成悅來不及阻止,只能用有些責備的眼神瞪向裴尚延。
梁願永有些懊惱地揉了揉眉心,畢竟是過來人,他可以理解標記過後的AO之間互相袒護的行為,但理解不等於認同,此刻他更傾向於公事公辦。
「知道為什麼司麒情緒那麼激動嗎?」梁願永說著,不等兩人回答,表情肅穆地說出答案:「他上禮拜五剛因為騷擾Omega被記一支大過,雖然他有對這個處分提出異議,但尚延剛才又拍到他在攻擊成悅的後頸,變相坐實了他對成悅有性方面的不良意圖,學校已經在考量祭出退學處分了。」
有那麼一瞬間,陸成悅到嘴邊的「活該」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但慶幸的是,此刻他的大腦還算冷靜。
無論如何,他並不打算再繼續給阿狗添麻煩。
裴尚延同樣不發一語。
他當時舉起手機,除了想替陸成悅保留證據外,內心還隱藏著希望陳司麒退學的念頭,他不敢想像如果別人知道了這一點,會如何評價自己。
梁願永看著沉默的兩人,緩緩道:「走吧,跟我一起去黃教官那邊,把一切都說清楚。」
陸成悅遠遠地看了一眼陳司麒,那人依然不服黃教官的訓話,一股勁地試圖掙脫箝制,卻只是徒勞。
大多數教官都是Alpha,成年Alpha不論體型還是體力都有著學生難以企及的差距,何況教官們本就是訓練有素的軍人。
「成悅,待會你不會再和司麒起衝突的,對吧?」梁願永投去詢問的目光,但語氣中充滿了他對陸成悅的信任,聽起來更像是肯定句。
「我不會主動挑釁他,其他的我不敢保證。」
「唉……」梁願永深深嘆了一口氣,雙手輕推著兩人向前走。
黃教官冷冷地看著陳司麒,凌厲的眼神中帶了一點無奈。
他執教多年,什麼牛鬼蛇神都見過了,但像陳司麒這樣生起氣來語言表達能力就不太正常的可不多見,他聽了半天也沒聽懂這摳屁孩到底在鬼吼鬼叫什麼,只覺得頭疼。
黃教官舉起手機遞到陳司麒面,畫面上播放著陳司麒毆打陸成悅的實況存檔,他厲聲道:「這不是罪證確鑿嗎?我是問你為什麼打人,你屁話這麼多幹麻?」
「滿口謊話,媽的欠揍!我為什麼不能打他?」陳司麒理直氣壯地大吼。
裴尚延擔心陸成悅被影響,趕緊湊近陸成悅耳邊小聲提醒著:「冷靜一點,不要理他。」
陸成悅攥緊的拳頭顫了顫,卻還是鬆了開來,淡淡地回了句:「我知道。」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標記的效果,只覺得裴尚延光是往他身邊這麼一站,他的情緒就平復了不少,莫名有種安心感。
梁願永盡量簡潔地將剛才陸成悅和裴尚延的敘述向黃教官說了一遍。
「所以,司麒今天打人的動機,是因為上週五那件事,成悅沒有老實交代,導致兩人之間有些誤會,退學處分可能還有討論的空間。」梁願永總結道。
「哪來的誤會!到現在還不肯說實話!那天你明明沒發情!」陳司麒朝陸成悅大吼道。
此時一雙雙眼睛都在盯著他們看,就算陸成悅平常性格大剌剌的,要在這麼多人面前說出自己確實有發情,還是令他感到難堪。
黃教官神情凝重,思考了一會兒,指著陳司麒道:「這摳害人家犯熱潮了,自己卻不知道?」
梁願永顧及陸成悅是Omega,以及先前在導師辦公室提起熱潮時過於反常的反應,刻意壓低音量對黃教官解釋道:「成悅跟司麒向來不合,犯熱潮不想讓司麒發現還滿正常的,他說他那天一直忍到司麒走了都沒表現出來……」
「你偏袒他!」陳司麒瞪著梁願永指責道,接著開始對陸成悅明嘲暗諷:「你他媽用了什麼手段勾引老師?媽的賤O!」
陸成悅聞言,忿忿地想著,罵他也就算了,他都忍了,可是連阿狗一起罵是怎樣?沒看見阿狗辦起事來有多認真、多可靠嗎?像這樣平常可以一起玩鬧,出了事也會陪學生一起面對的老師可不常見,至少他從小到大沒見過幾個。
陳司麒這番話無疑是往陸成悅內心悶燒的怒火裡添柴了。
陸成悅向前一步,指著陳司麒厲聲警告道:「再說一遍給我試試看!」
陳司麒被兩位教官架著,只剩一張嘴能回擊,卻依然不甘示弱道:「Omega就是賤!媽的賤貨!」
陸成悅自從進教官室之後一直繃緊的神經啪的一聲斷開,理智的防波堤應聲崩落,高漲的怒意如巨浪般翻湧而至。
裴尚延率先捕捉到這陣怒濤,心頭一驚,趕緊攔住陸成悅。
標記過後,只要陸成悅的情緒有較大的起伏,他幾乎都能有所感知,此刻絕對是陸成悅最氣憤的時候,連他們在海蝕洞裡發生爭執時也不如現在這般怒不可遏。
「幹你娘雞掰!」陸成悅推開裴尚延,抬手欲朝陳司麒揮拳。
黃教官眼明手快,搶先一步接住陸成悅的拳頭,將人雙手反剪到背後控制住,接著騰出一隻手按住陸成悅的後頸。
成年Alpha操控費洛蒙駕輕就熟,只將壓制範圍限縮在手掌上,旁人什麼氣味都還沒聞到,陸成悅卻已經雙腿一軟,喀的一聲跪到地上。
「都給我惦惦!教官室不是能讓你們亂來的地方!」黃教官喝斥道。
陸成悅還想掙扎,卻被精確瞄準腺體的Alpha費洛蒙壓得喘不過氣,忍不住乾嘔了起來。
這幕看在裴尚延眼裡只覺得心疼死了,也顧不得頂撞師長會有什麼後果,伸手就想拉開黃教官的手。
梁願永攔住裴尚延,用眼神示意他別輕舉妄動。
「從現在開始,我問一句,你們答一句,敢說多餘話給我試試看!」黃教官不由分說地下達最後通牒,冷厲的眼神令陳司麒即使沒受到壓制,依然打了個寒顫。
在絕對的威壓面前,不論心裡是怎麼想的,他們都只能乖乖配合。
黃教官的問話持續了大半節課。
瞭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黃教官再次謹慎地對陸成悅詢問道:「所以,上週五和今天,你都沒感覺到陳司麒有侵犯你的意圖,你們只是在打架?」
「對。」
但陸成悅的運動服上確實沾滿了陳司麒的費洛蒙,思及此,黃教官轉而詢問陳司麒:「你對他沒那個意圖,幹麻用誘導性費洛蒙噴人家?」
「用了壓制還是打不過,想說如果能讓他腿軟,也許能打贏。」陳司麒有些沮喪地回答道,要他承認自己打不過Omega,簡直是把他的自尊放在地上踩了。
「唉。」黃教官嘆了口氣。
最後,陳司麒上週五記大過的事由從騷擾Omega改成鬥毆,今天毆打陸成悅再記一支大過。
陸成悅同樣因鬥毆補記一支大過,欺騙師長再記一支警告。
已找不到證據證明裴尚延使用過壓制性費洛蒙,不予處分。
溫郁仁因為班長的身分,加上使用壓制的動機是為了阻止陳司麒繼續對陸成悅施暴,過程也沒有波及其他人,因此被判斷為合理使用,不予處份。
校方擔心如果社團裡的影片外流,恐怕會發展成難以收拾的情況,因此讓梁願永趁還沒有多少家長看過,趕緊將影片刪除。
衝突至此落下了帷幕,幾人準備回教室時已經是下午第二節課。
梁願永看陸成悅先是被毆打,後來又承受了黃教官的壓制,整個人看起來都不太舒服的樣子,原想讓陸成悅請假回家,但沒有人能來接他,讓他自己回家也不太妥當,只好叫陸成悅去保健室躺到放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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