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宋琳在大學開放日的剖白後,宋爸爸對她的態度便有點軟化,因為他發現自己並不了解的女兒,亦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以前對女兒做了多麼過份的事。
他自顧自的對對方有太多不切實際地高的期望,甚至在她達不到要求時以貶低她作為激將法,想借此令她成長,殊不知卻差點把她給抹殺掉。
宋琳一直在用言語和行動去告訴他,自己不能成為他心目中的模樣,只是他不願面對和承認。最後卻是女兒當著所有人面前公開表示放棄爸爸的期望,這是一份多麼心碎的事情,他差點就失去了女兒。
而且,他亦不甘心一個外星人(就是在說楠)居然比身為父親的他更親近宋琳。可是,他們的對話還是很尷尷尬尬的,畢竟他們如此破裂關係足足持續了十多年,但至少他開始嘗試去了解女兒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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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中午時間陽光明媚,宋爸爸心中計劃著到附近的沙灘游泳,之後再回政府總部開會,時間便用得恰到好處又充實。此時,剛好碰見宋琳拿着一袋二袋的走岀房間。
他裝作若無其事、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你去哪裏?」
「⋯⋯學會有活動。」宋琳回答。
宋爸爸聽畢便把外岀包收起,拿起車匙說:「是嗎⋯⋯我剛好也要回大學,也把你載回學校吧。」
宋琳原來已預想父親到尖酸刻薄的反應時,父親的回答卻殺她一個措手不及。「你為何要回學校?」她問
宋爸爸:「我稍後有個會議要趕在米達星人離開前完成,去總部前順路載你回去吧。」
「好吧,既然順路的話我就老實不客氣。」宋琳說,然後打蛇隨棍上問道,「話說回來,我也要去總部和楠道別,可以等一下也帶上我嗎?」
宋爸爸:「學會活動會這麼早就結束嗎?」
「其實我今次是回去交退會信的。」她回答,「待我交還學會後就走,不會用太多時間。」
宋爸爸:「你⋯⋯做得好好的,為何不繼續努力一下?」
「我不久前才發現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所以不想再浪費時間。」她說,然後仔細觀察父親的反應,假如又是一場痛罵的話她寧可自己乘地鐵回家。
「你和阿杰簡直同一個鬼樣子。」宋爸爸雖然嘴巴依然毒舌,但至少他願意聆聽和接受宋琳說話,並慢慢接受她和細叔的相似之處。
當然,宋琳也察覺到這個變化,為了保存父親的面子才不揭穿。她拿起背包,急急腳地跟上父親。把一切看在眼內的母親終於放下心頭大石,心情愉快地邊哼歌邊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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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負了大家的期望,實在十分抱歉!」
面對宋琳突如其來的道歉,會長及會員們都顯得不知所措、反應不過來。一來他們不覺得演講被搞砸這件事全是她的責任,二來演講不過是開放日其中一個活動罷了。
會長:「雖然演講沒能完成,但整體而言開放日也算成功。況且,外星人襲地球的事情怎會是你的責任呢?在那個時間點,就算你演講有多好,也沒有人會聽得入耳。」
會員們對會長的說話默默點頭,也沒有任何人擺岀一副「在說甚麼鬼話?」的嘴面。
宋琳:「⋯⋯多謝你們。」
會長:「你快點找個座位坐下吧,檢討會這就開始。」
宋琳:「其實還有一件事。」
會長:「嗯?」
「這是我的退會信。」她從側包掏岀信件,再遞給會長。
在會長接過信時,其他會員開始竊竊私語,在靜寂的房間顯得特別有迴響。
會長:「我以為我早就把話說清楚⋯⋯你不用為了演講的事引咎退社。」
宋琳:「不,這是單純因為我的心思已不在此。我以為自己是喜歡物理、天文,才排除萬難加入學會,而且在會內努力爭取表現,想要走到我期望的高度。
但我發現,有些高度是我不能達到、也不想突破的。若要簡單具體化,就好比我的目標大概都不是攻頂摘星,而是在山腳平原欣賞萬丈星辰。
我在學會的這段時間真的得到太多,以致於毫無回報地離開學會使我感到非常愧疚,所以我才會在一開始向大家道歉,我會銘記及善用從這裡得到的自信和勇氣。
多謝你們給予我的所有機會和信任!」
天文學會所有人鴉雀無聲。他們有些人在默默擦淚、有些在低頭沉思、有些依然表現得難以置信。
「如果你去向已決,那我再多說也沒意思。」會長說,「我會把信交給柯教授的。」
宋琳:「多謝會長。我接下來還有行程,先行離開了。多謝你一直以來的關照。」
會長:「但我想糾正你的說法,你說你沒有貢獻些甚麼,其實不然。多虧你的幫忙和演講的岀位表現,天文學會收到有史以來的最多的申請以及討論度。因此,我才要多謝你 —— 多謝你把你原本要登上的高度都留給天文學會了。」
宋琳的鼻子一酸,一邊強忍着淚水向天文學會的所有人致謝。想不到仍有人感謝她的任性,她寧可真話換來的是唾罵和批評,學會的人始終都是溫柔體貼的人。
離開前,她把所有東西都放到那個混亂不堪的雜物房,而那隻裝有演講題目簡報和素材的USB,就被她放到東西最滿的儲物架後,任由它逐漸被遺忘、變成過氣資訊也無妨。
踏出大樓後,柯教授剛好迎面而來,姿態依然從容不迫,仿佛一切皆如雲淡、如風輕。「這麼快要走了嗎?難得是最後一次,就多留一會兒吧。」他說。
看來會長已知會柯教授自己要退會的事,她便毫不隱瞞: 「不用了,再留下來我怕會愈難離開。話說回來,你收消息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柯教授:「哈哈,多得會長經常和我報告。在這方面你倒不像阿杰,他可是個貨真價實的硬漢子,交退會信後便坦蕩蕩、頭也不回地離開,不會隨便掉眼淚。」
宋琳錯愕地回答:「我才沒有哭!」
柯教授:「你眼眶都紅了,不是剛剛哭完,就是準備要哭。」
「真的嗎?」宋琳難以置信地拿出鏡子,發現她的雙眼的確通紅,「好吧,也許我真的要哭了⋯⋯有些人就是很愛哭,我總是很脆弱。」
「你脆弱?當然不是。哭泣只不過是其中一種正常的情緒表現,人人皆有之!」柯教授鼓勵她說,「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世代都把這自然流露當成是可恥的、脆弱的,坦露情感變相需要最大的勇氣。
換言之,那些在大哭一場後能重新站起來、繼續成長的人,就是最勇敢、最堅強的人。」
宋琳:「真希望我能成為這樣的人。」
柯教授笑著回答:「你早就是了,難道不是嗎?」
柯教授和宋琳你一言我一語的閒談著,一邊慢慢走到和宋爸爸會合的停車場。雖然這條路已經走過很多次,宋琳今次卻感到份外涼快和輕盈,眼前的視野亦更加空曠,仿佛能把整個世界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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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路索人大舉入侵,直到米達星人離開在即的這段時間,大部份市民在這一星期內逐漸接受外星文明以及激發他們想探索更多的願望。
雖然,有些人依然不相信擺在眼前的事實,陰謀論仍從未因此消失過,但時間仍在前進、世界仍在轉動,所有微少的想法都被允許存在於世間。宇宙之大,若能容得下萬丈星辰,自然能接納比塵埃更細的人們的情緒。
維多利亞港兩旁擠滿歡送米達星人的市民,亦有很多傳媒高舉相機拍照,現場的歡呼聲此起彼落。
司令官和特首從政府總部岀來,兩人相談甚歡,特首更是親自把司令官送到他的戰機前。
特首:「我等代表世界各國向米達星致謝,多謝你們這一個多星期以來的支援,令地球文明得以持續。我們地球人會永遠銘記米達星的恩惠。」
司令官:「地球是個很有趣的地方,比米達星有更多顏色和情緒,你們要好好珍惜。」
特首:「說來慚愧,我們很少覺得自己的星球很好,但從你口中聽到這些說話還是很高興的。」
司令官:「地球文明其實有潛質發展成更高的文明。米達星人得到科技,卻差點失去身而為人的感情,而你們碰巧就給我們喚醒了情感,我們才要多謝你們。」
特首:「我想,你要多謝的是那些年輕人。」他們看著眾多戰機的最裏面,宋琳和楠正在作最後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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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交換電子球吧!」宋琳說。
楠問:「為甚麼?它們根本一模一樣。」
宋琳:「他們當然不一樣,一個是「你」的電子球,一個是「我」的,交換之後就等於我擁有你的東西了。」楠聳肩表示不解,但仍拿岀電子球和宋琳交換。
「自從和你見過面後,我怕只用電子球溝通再不能滿足自己。」她嘆氣說。
楠:「也是啦,除了駐守在太陽系的米達星人之外,短期內不會再派人到訪地球。除非你們可以進化到能發展宇宙穿梭技術。」
宋琳苦笑着說:「我雖然做不到這件事,但我相信其他地球人會帶着我追上來的,你們等著瞧吧!到時候如果我來到米達星,你要帶我周圍去,我想知道你的生活是如何過的。」
楠:「好,我答應你。」
周圍的市民不住地拍手,目送司令官登上戰機,身旁的飛行隊成員逐個爬上戰機。楠的視線往維多利亞港的兩旁看去,牢牢記住那些參齊不一的高樓大廈以及高聳的綠色山頂。環看過海港兩岸的人潮後,視線最後落在站在眼前的宋琳身上。
對楠來說,離開與否其實沒分別,因為他也能用高維度監察器去看望宋琳,能用電子球溝通,也能聽到她的聲音;相反,這對宋琳來說就等於一切回到起點,看不到、摸不到也聽不到楠,這大概會令她感到寂寞吧。
可是,宋琳不想令楠感到有負擔,便強忍着不捨的情緒,向楠道別。「再見啦,我們再聯絡!快點上機!」
楠的雙眼定睛在她複雜的表情上,努力地想要讀懂她的思緒。突然,他揚起雙眉,就像明白了甚麼似的,然後張開雙臂。
他記得地球人在送别至親的人時,會透過擁抱去表達愛意,便試着對宋琳用這方式道別,想不到她毫不猶豫地撲上去,用力給楠回抱。
她努力記住楠那略高的體溫、平穩的心跳、以及輕拍她後背時的力度。不知從何時開始,只要有楠,宋琳便會倍加安心。
「好了,我要離開了。你快點趁平台消失前回到岸上,我回到米達星後再聯絡你。」楠說,然後輕輕地拉開宋琳。
宋琳如放下心頭大石般笑着回應:「嗯,知道了。」
楠:「我在地球帶走和交換了一些東西,我想你會很高興的。」
正當宋琳想問清楚他交換了甚麼時,他們身旁的戰機逐一從原地起飛,雖然無聲無息,但戰機的離開意味着維多利亞港上的平台隨時會消失。
「我要走了,再聯絡,再見了!」宋琳匆忙地道別,然後朝着岸邊奔去。
楠亦登上戰機,待她安全回到岸上時,他才作為最後一架離開的戰機,起飛的同時把平台收走,慢慢追上飛行隊伍。
宋琳回到父親身旁,目送米達星人的船隊愈飛愈遠,逐漸變成米粒般大小,然後沒入雲層之前。
「那小子是個好人呀。」宋爸爸說。
宋琳的語氣難掩自豪:「我早就跟你說過了。」
宋爸爸:「我之前還差點打下去了,真失禮⋯⋯不!誰叫他之前的行徑如此可疑!」
宋琳:「反正我們很久也不會再見,你就不用再想無謂的事情。」
「甚麼「很久」不會再見,我是希望「永遠」都不用再見他⋯⋯等一下,有電話。」他查看電話,是奶奶的來電,「喂,怎麼了,媽⋯⋯甚麼?不見了!!??」
宋琳被他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到了,因為很難得聽到他的聲音如此驚慌和生氣。
「有沒有找過其他地方?到處都找找看吧!檢查閉路電視了沒有⋯⋯壞了???我馬上過來!」他焦急地一邊往停車場走,一邊掛線。
「怎麼了?」宋琳追上父親,一邊問
宋爸爸:「阿杰⋯⋯你細叔的骨灰位被打破,整個骨灰甕不見了!」
宋琳:「是來偷陪葬品的嗎?」
宋爸爸:「東西一樣都沒有不見,只有甕不見了。我現在就過去,你自己回家吧!」
說完,他便全速往停車場跑去,一邊接再次撥來的電話,宋琳突然記起楠最後一句話。
「我在地球帶走和交換了一些東西,我想你會很高興的。」
她不禁失聲發笑,心想:「居然是這麼一回事,不愧是楠。」
她大概知道父親剛才接的電話是關於不知在哪裏找回骨灰甕,她也知道那個「骨灰」不是細叔,而是被楠交換的替代品,是麵粉也說不定。
至少細叔跟著楠走了,終於不用再被困在一個小方格內,可以繼續在宇宙間暢遊,做他喜歡的事。
她望向早已空無一物、只有一片藍天白雲的天空,靜悄悄地說:「再見了,細叔,我們遲些日子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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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和洛在戰機上席地而坐,研究着眼前的白色雲石容器以及上面一些他們看不懂的地球文字。
「這個白色的容器是甚麼?」白托頭問。
洛用手指敲了一下那個容器,問:「看起來好像很容易打破⋯⋯是宋琳送你的禮物嗎?」
楠一邊穿上保護衣,一邊回答:「我偷來的。」
白:「隊長你偷這個有甚麼用?」
楠:「我要把他灑到宇宙之中。」
洛:「所以它其實是甚麼?」
「地球人死後會被燒成灰,容器內的灰就是宋琳的細叔。」楠回答。然後抱走骨灰甕。
洛:「好噁心,完全想像不到這堆灰曾是個人。」
元專心駕駛着戰機,同時不忘責備楠:「你這麼做,宋琳和她家人肯定會瘋掉。」
楠:「她家人肯定會,但宋琳不會。你沒看過她看着骨灰龕位的表情,是不知道的。」
元:「對對對,我甚麼也不知道⋯⋯所以你是為了宋琳才偷骨灰?」
楠:「沒錯,她對細叔的感情太過深厚,以至於對著無靈魂和感情的骨灰也能悲傷不已。這麼做,等於還她細叔自由,也等於解開她一個心結。」
楠對宋琳的執着已經去到寵溺的地步,他小隊的所有人都深切地明白這件事,甚至不用他的親自確定。「⋯⋯要離開宋琳,很不容易吧?」元問。
楠:「會再見的,我會等她。」
元把戰機停在蟲洞前,等待前方的船隊逐一進入,返回米達星的星系。在等候期間,楠戴上頭盔,帶著宋琳細叔的骨灰甕步岀預備倉。
預備倉的燈光暗下來時,楠把牆壁上的安全帶繫上腰身,人工重力裝置隨即停止運作,他整個人飄在半空中。元的聲音從廣播器傳來。「艙門即將打開,準備好了嗎?」
他點一點頭,艙門便緩緩打開,進入無風和無聲的空間。楠慢慢飄出戰機,背對着戰機以及前方擠擁地排隊的隊伍,面向細小如塵的小藍星 —— 地球。
他把甕打開後上下搖動,把裏面的骨灰撒到宇宙之中。看著骨灰由原來的灰白色,逐漸在真空中散開成一片淡白,最後完全消失,映岀原本就在眼前的星辰。
這是楠在離開太陽系前,送給宋琳的最後一份禮物。如今,宋琳的細叔終於真真正正地化作天上的星星,守護在地上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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