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下,楠先是感覺到他躺在很柔軟的沙發上,便很舒適地番了個身;下一秒,他的腦袋急速運轉,想到宋琳和路索人的事情便馬上坐起來,頭暈目眩亦隨之襲來。
「不要這麼快坐起來,對腦袋不好。」坐在沙發另一邊的元說。
楠:「電子球⋯⋯」
元:「你被電暈後,沙便把電子球帶走。聽說她會把電子球先交給司令官,我們的直屬上司。」
楠扶著隱隱作痛的腰側站起來,慢慢走到正門去,元隨即叫停他:「你要去哪裏?」
楠:「去見司令官。」
元:「我們正被軟禁,門外甚至被反鎖了,我們哪裡也去不成。而且,就算司令官再鍾意你,在管理層的壓力下也不會把電子球還你。」
被電擊後的身體已經很不舒服,再加上元的冷言冷語,令楠的耐性盡失:「除了潑我冷水,你有其他建議嗎?」
「很可惜,沒有,我們絕對是處於劣勢。」元的語氣不帶頓挫地說,然後反問對方,「那你呢?你有分析過自己的處境嗎?只要一關於宋琳,你就失去平時的冷靜。」
楠再次跌坐在沙發上,不得不承認,他現在慌得很。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路索人便會愈來愈接近地球,離地球被消滅的時間就愈來愈近。偏偏現在,他才諸事不順,也沒能通知宋琳這件事。
如果沒辦法拿回電子球,就只剩下一個方法。「我要去地球。」他說。
元以為自己聽錯,便問:「⋯⋯你再說一遍?」
楠:「我第一次飛行的蟲洞就是去地球的,得趁它未被封鎖前趕去。」
元:「我知道,去的途徑不難,困難在你要如何去。我們被禁足、不能駕駛飛船、被嚴格監視⋯⋯你覺得可行嗎?」
楠:「不可以也要試,若我甚麼都不做,宋琳就死定了!」
元:「好,就當你去到地球了,那又如何?如果只有你去,你不過是陪葬!」
楠:「⋯⋯」
元:「路索人再弱,你也不可能以一敵百。而且,就算你來得及提醒地球人,以他們的科技能撐個幾小時已經是極限。放棄吧,楠。」
「對,為了區區地球人而賠上性命,實在不值。」洛從他們身後的牆壁探頭而岀。自從楠從電撃中醒來後,白和洛一直在房間裏偷聽他和元的對話。對於一直被蒙在鼓裏一事,他們自然感到不悦,只是一直找不到能插嘴的時候。
楠:「這不到你們去為我下主意。」
白語帶委屈:「隊長,我向來都相信你的決定。但今次居然嚴重得要停職,我們可以至少聽一下你的解釋嗎?」
楠自覺有愧於兩位下屬,他們毫不知情卻被連帶懲罰。「⋯⋯對不起。」他由衷道歉。
洛:「事到如今,你還想用「對不起」去蓋過事情嗎?我們現在有的是時間,請隊長把話說清楚。」
在楠把事情娓娓道來後,白和洛沉默了良久,腦袋有很多問題想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隊長,你喜歡那個地球人嗎?」白打破沉默問道。
楠愕然回答:「當然不是,你是聽到哪一部份而想到這份上的?」
白:「你為了區區一個人類,可以打破所有規矩,花光自己的精力,甚至可以不要命。這叫我如何相信你不抱有其他感情?」
「不管動機如何,我也不同意隊長你去地球送命。」洛托頭閉眼思考著各種可能性,狀甚苦惱。
白:「但為了喜歡的人,每個人也會活得不像自己。我可以理解隊長你,在這情況下還保有理性才是不正常。」
楠:「都說了,我並非⋯⋯」
洛:「隊長,那你有想過自己會如何死嗎?」
楠沒有回答,更正確的是他沒有想過未來的事,只想着現在要如何應付地球和路索人的危機。
洛:「我暫時想到幾個可能性,你聽聽看:地球人因為不相信你的說話而把你困住,然後在地球末日時孤獨地死?還是被路索人圍攻後用雷射槍射死?要不然,被路索人俘虜後折磨至死?」
元在旁不停點頭,非常認同洛的種種假設,因為他覺得去地球的事只是楠頭腦一熱而萌生的想法。明顯地,對方沒有考慮過事態的嚴重性。
可是,當他看到楠的臉上沒有一點猶豫或難堪的表情時,他的心頓時一沉 —— 這傢伙是認真的。
楠:「你們不停在說我去地球只是死路一條;但如果我留在米達星,我卻會終身抱憾、生不如死。我當然會怕死,但比起自己死,我更怕眼睜看著宋琳死。」
元:「雖然地球是你的監察文明,但你不用為她被消滅而感到自責,畢竟她就和其他被路索人吞噬的第四級文明一樣。」
楠:「難道我就不能對所謂的低級文物抱有感情嗎?因為大家都這樣想,覺得這是低等文明的事情,我們才對路索人的橫蠻視而不見,也無視了很多無辜逝去的生命。
可是,地球人也好,汶芙人也好,米達星人也好,一樣都是有血肉、有靈性、有感情的人。正因為地球是我的監察文明,我會有感受才是正常,我怎能否認自己人性的一面?
如果我對此依然愛理不理,我才要自責,因為我們這「高等文明」已經變成如路索人般輕視生命、麻木不仁的「低等文明」。」
聽完楠的剖白,元感受到他強烈的情感以及自己也有所謂「以氣用事」的衝動,想要為地球人做些甚麼。元本來就很鄙視這感覺,因為這是沒經過思考、單靠直覺而生的情感,想當初他就是因此而找沙理論,反而令事情惡化。但是,這情感本來就無壞處,始終人也是以感情為主去思考的生物;若腦袋全以思考和邏輯運行,那人不過是靠程式運行的機械人。
元再三確認楠的決定,問:「所以就算肯定會送命,你也要到地球去?」
楠再次毫不猶豫地回答:「對。」
元:「那我可以怎樣幫你?」他心想,既然無法阻止,只好盡全力去提高好朋友的生存機率。
楠:「⋯⋯你不用跟我到地球去,但要請你用盡所有方法去說服米達星出兵去地球。」
白:「那我呢?我可以如何幫上忙?」
楠:「我已經害你和洛被停職,你們不用參與。」
白:「不過元也能參與⋯⋯」
元:「我某程度上是幫兇,早已參了一腳。」
洛:「我還是不同意隊長去地球,可是你既然心意已決,那麼我和白都想幫忙。」
楠:「但你們會被冠上更多罪名。」
洛:「你都豁出性命了,我們就算再被冠上更多罪名,也不個小事一樁。我依然希望隊長不要死,不然我會覺得自己是殺人兇手。」
白開玩笑說:「隊長,如果你死了,我會在米達星為你風光大葬。」
楠:「哈哈,那要麻煩你了。」
楠捨得拋棄最喜歡的隊友們,獨自前往地球嗎?當然不捨。他亦不想隊友們覺得有份令自己丟了小命。但他能放棄宋琳以及地球嗎?當然也不能。在眾多取捨之中,他選擇了忠於自己優先的感受。如未來是漆黑的,縱使活該,也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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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和楠失去聯絡差不多兩天了,之前從未試過這樣,這令宋琳大感不安。以前最久沒有聯絡,也不過一天多的時間。宋琳不禁擔憂,楠是否遇到甚麼意外。還是,他開始對自己不感興趣,便放棄和她聯絡?
宋琳:「愈想得多愈是心煩,楠到底發生甚麼事了?」
這兩天裏,宋琳已經不停轉動電子球,卻得不到回應。她能做的,只有這些,但遠遠不足以能聯絡上楠。
會長:「宋琳,不要蹲在那裏發呆,快來幫忙吧!」
宋琳從一堆紙皮箱後站起來,慌忙地跑到會長那裏幫忙剪裁展覽用的傳單簡介。
會長:「你很緊張嗎?明天就是開放日,會有很多大眾、學生、校友參觀和聽你的演講。」
老實說,宋琳已沒有把心思放在演講上,她一整天都在想楠的事情。
宋琳:「會長,我有些事情想請教你。」
會長:「怎麼了?」
宋琳:「人類除了上過月球,還有親身去過甚麼星球嗎?」
會長:「當然沒有,月球對人類來說已是極限。而且,如果要再去遠一點的星球,人類至少要先成功研發人類冷凍技術,確保去的人有命能回來地球。」
宋琳:「如果有蟲洞呢?」
會長:「蟲洞的確能縮短時間,但也得看它的位置以及目的地。話是這麼說,但我們從未發現過任何一個蟲洞,它始終只是一個科學理論。」
宋琳:「真希望地球附近就有一個蟲洞。」
會長:「就算蟲洞在太陽系內,以我們的航空技術根本不可能到達⋯⋯你不要再想這個問題了,專心去準備你的演講。你忘了嗎?地球才是你演講的重點。」
當提及演講時,宋琳便心有戚戚然,就像有根刺插在心中⋯⋯她不想嘩眾取寵,為了說地球是特別的而撒謊。「會長,如果在宇宙間尚有千千萬萬個文明呢,地球不就毫無特別,不值一提?」
會長:「怎麼會呢?就算其他文明比地球更優秀,也不代表地球毫無用處。畢竟,她孕育了你我和十幾億人口,也有自己的文化和可愛之處。不過,你為何這樣問?」
會長這番說話稍微令宋琳對自己的演講多了一點自信:「沒事,不過是腦袋亂想一通。」
會長:「如果這個想法真的如此困擾你,不妨從地球這裏找答案。」
宋琳:「會長,你有時候會說些很玄妙的話來。」
會長:「彼此彼此。」
即使心中的疑問稍微得到解答,也未能平息她內心的隱憂和違和感。她已經知道自己的心思不再放在原本日思夜想的學會活動上,而是總是記掛著楠,甚至覺得自己太卑微,所以楠不再對她有興趣。這感覺實在太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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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另一個更困擾的事情是,真正的她原來對學會並非如此上心。這代表她不再喜歡學會了嗎?非也。但她喜歡天文學嗎?倒也不是。
說到底,以前是甚麼令她有這個錯覺,覺得天文學會就是她的一切,只要做得好就實現了自我肯定這件事情?應該是自己不服輸的性格,才慢慢的把自己推上錯的道路,甚至把自己也蒙騙了。
柯教授曾經說過,人一旦太浸醉於自己的領域時,便沒閑暇去理會常識。不單單是常識,宋琳發現她連自己的初心也忘了。
她愛用最純粹的心和眼睛,去欣賞萬象更新的宇宙。不用爭相研究、不用爭名奪利、更不用和別的學說比較。各人有各志,至少她根本不是那種有強烈競爭心態的人,她一直只想做自己最愛的事情,那些她真心喜歡的事情。
她最高興的,不就是在穹蒼下和細叔肩並肩時無憂無慮的時光嗎?如此重要的回憶,怎能這麼容易就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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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休息時間,宋琳再次躲在紙皮箱後,默默地轉動電子球。但今次,她也在打摩斯密碼。
宋琳:「楠,在和你失聯的兩天,我發現了一些東西。很想告訴你,也很想你。我在等你。」
原來,打摩斯密碼是如此麻煩和耗時的,楠這幾個月來一直都不厭其煩地用此方式和她談天⋯⋯還是說,他對這極度麻煩的溝通已經失去耐性,才突然斷絕聯絡?
宋琳:「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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