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個清涼的初秋日子
地點:在涼子的都內舊居---那兩層破舊小木房子裡,四周盡是三四層高的混凝土漂亮房子。
人物:入贅女婿---我(藤井盧生)和涼子(藤井涼子)
事情:我(盧生)與涼子的評論---其實是爭拗?
「ねえねえ,(喂喂,通常語帶不滿的女生常用語) ,你常常寫小說,又沒人看,現在還接了什麼評論文章來寫作,你真的以為自己是什麼,文章評論大家,是不是想做什麼XX賞、XX賞的評審?」涼子不滿我(盧生)又再對著筆電打字,不理會她。
「涼子,這是約稿有酬金的,有研究恐怖大師伊藤潤二的集子,投稿有獎金耶!所以有關編輯叫我要試一試啊呀!」
「讓我來看看你寫什麼鬼東西?」涼子一手搶過我的矮桌上的筆電,朗讀了以下其中一段:
在傳統的中國文學裡,可能因為道統,子不語:「怪力亂神」;又曰:「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所以,中國有關方面的出色作品,較為少見;記憶中較為人熟悉的是魏晉南北朝的志怪小說如葛洪的<搜神記>、唐人傳奇,以及蒲松齡的<聊齋誌異>。近年來,科幻與恐怖兩大類型的作品,在中國幾乎少之又少,尤其後者。或許因為,根本不用寫出來,而是在現實中的人類戰爭、殺戮,已經演活了一切!
「都不知你在寫什麼鬼?」涼子罵我。
「第一段是引入,通常寫作評論文章都會如此做的!」我反駁說道。
近年來,以恐怖漫畫馳名國內外的伊藤潤二,作品繼承前輩楳圖一雄,被翻譯成為多國文字,更可以登堂入室,成為日本文化及文學評論的對象,真是少見的!這些年來,我少寫評論,因為自己才疏學淺,因為自己識見有限。尤其離開日本數年,認識僅限於報紙、雜誌和書本,就更覺自己渺小。然而,我仍不禁為伊藤潤二的短篇恐怖漫畫所吸引,更有不說不快的感覺。或許因為,伊藤潤二的作品直視人性醜陋,透視古今中外人類的荒謬,從虛構的恐怖及不合理中,帶出現實更大的恐怖![1]
評論家唐沢俊一說得好,伊藤潤二作品中流露的恐怖,是無以名狀的;[2]但凡可以給予名字的,我們都可以通過名字來理解箇中道理,然後就不再恐怖。但就只有無以名狀的,才讓我們無法理解及說明,在眾說紛紜之下,才是最恐怖,這,也直透了人性的本質!
「搞什麼鬼?盧生你呀!還有註釋,要那麼認真幹嗎?那些小說、故事、漫畫、電影,人人看是了便算,你那麼認真?認真你便輸了啊!」涼子又罵我。
「文章下面的那一些,就讓我朗讀給你聽一聽,你就會明白文本(TEXT)閱讀的方法論!」我又說道。
[1] 參考《伊藤潤二恐怖漫畫精選(8) 》,台北,東立出版社,2000年,解說。
[2] 參考《伊藤潤二恐怖漫畫精選(12) 》,台北,東立出版社,2000年,解說。
「什麼?文本(TEXT)閱讀的方法論!太過了吧?太扯了嗎?」涼子再罵我。我繼續朗讀如下:
所謂「文本(TEXT)」,來自法語。即凡是可以供人閱讀、欣賞(鑑賞)的東西,無論是文字的、影像的、繪畫的、建築的,以至於人體美學的,除了有其準則以外,亦有泛論的欣賞---特別是指文學的、文字的、電影的、戲劇的,帶有人物、故事、劇情、結構的藝術美學!
所以但凡這樣的評論,都有觀點和角度,也要有理據及論證,以及各式各樣的方法論;重點是能否自圓其說,至少做到如Christian Metz所言:「Plausibility(合理說法)」。否則,就會流於口鼻之爭、橙橘之比。如果人人都說我喜歡便行,那麼文藝評論便沒有了意義;「雅俗共賞」是其中之法則,這也是來自於朱光潛、朱自清和宗白華等人的一致說法。
從前,我也曾寫過有關評論方法的觀點和角度,現在不妨再次說明,簡述如下:
首先,是文本論。即把作品視作為閱讀的文本(TEXT),從箇中解說其內容及所隱藏的意思,從「解構」和「建構」中,把文本再創作。這個評論的好處在於深入閱讀文本,探究箇中的「WHAT」、「WHY」、「HOW」。但弊病在於可以是評論者的主觀意見、感受,失去或忽視了客觀的標準理據和尺度。
其次,是作者論。即探究作者的生平與行事,從中看出其性格感受,並跟作品進行平行和對比的閱讀;好像研究魯迅的《吶喊》,如果不知道魯迅的生平行事,研究有時就會失之交臂。但問題也是有的,例如生平不詳的作者,其作品又如何閱讀?或者,作者的生平很是複雜的,在其作品中又會否一定悉數反映?甚至,作者本人會否反其道而行,在其作品中,把主角作出相反的投射?
其三,時代社會論。即探討作品的時代背景和社會情狀,並把其中特色放之於作品評論中去。明顯例子是俄國作家杜斯妥也夫斯基,其《罪與罰》的內容,如果能結合當時的社會及時代情況來看,就會有更深切的體會。當然,每種評論的觀點及角度都是有局限的。尤其,創作本身可以看似跟當時的時代社會毫不關連的,卻又反映了永恆的人性、現象,例如:宮崎駿的《幽靈公主》、《千與千尋》、《霍爾移動城堡》等,但箇中其實又離不開時代、社會、時事及人事的因素。例如:反戰的概念就貫穿了宮崎駿的不少作品,如:《風之谷》、《飛天紅豬俠》等。
此外,還有心理學論、神話學論、符號學論諸如此類,但無論是甚麼觀點與角度,都一定有其特色與局限,能融會貫通,善加運用,當然最好。不過,若然,把文本作品扭曲以符合理論,這就本末倒置了。在評論中,能自圓其說,是好事;至於我的看法,能欣賞一些出色文本,還可以再三回味,寫成文章的,反而是最重要的。
「ねえねえ,(喂喂,通常語帶不滿的女生常用語) ,我真的不滿意你了;常常寫小說也就算了,把我涼子寫進了小說,變了一個角色也都算了,幸好你寫我我很漂亮!但你這樣結語算什麼?你不會是不收錢寫作的嗎?明天我們要吃什麼呀?我唸給你自己聽一聽……」
涼子不滿我(盧生) ,又再拿起我的筆電,鬼叫著以上之後,再向我朗讀了如下:
「通過伊藤潤二的作品,我慶幸自己有這份閒情逸致去做評賞的工夫,並且讓自己對世情及幻想的轉喻、隱喻能夠盡情發揮欣賞的能力;至於成功及出色與否,還有金錢,不在計算之列!」
結果,盧生贏了評論,卻被涼子罰睡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