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心事傾聽師 - 第叄案、惡人、惡靈、惡夢（三）【加更】

成為豬仔的第二十三天。

方知憲整日渾渾噩噩的，頭疼欲裂。

身邊男男女女也和他一樣是從台灣被騙過來X國的，當前共有七人，三女四男，都和他差不多年紀，約莫二十出頭。

其實兩天前這間無對外窗的房間還住著十三人。那六人比他晚來一週，相互是在網上結伴一同去打工換宿的青年，卻被其中一位歹人以工作前先遊玩一波為由，將幾人引到X國並丟包在此。

有著大好光景的青年，一腔熱血，又怎甘心淪為豬仔，任人宰割呢？

當下幾人就密謀出逃，並且試圖說服、邀請其他人一同加入，可他們未曾料想包括方知憲在內全數拒絕了，甚至幾位待更久的老豬反向勸說讓他們安分些別惹事。

那六人不再多言，離開前看向屋內人的眼神方知憲一輩子都不會忘。——那是嘲諷、憐憫、睥睨，是懦夫、是弱者、是活該。

再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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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然後了。

方知憲實在不敢想像那六位突然沒了消息、也再沒回屋的人究竟都去了哪裡。

但肯定不是回台灣。

都是被騙來的，誰又不曾想離開。

若那六人再多思忖一番，就不會被自負遮眼。他們會瞧見屋內所有人臉上或多或少都有反抗過的傷疤。

只是逃了一次、兩次，到第三次時，潰爛的傷口會主動讓人停下逃跑的步伐、三日滴水未進的飢餓會阻止腦子思考、行經求救聲不斷的長廊時，會忍不住害怕逃跑失敗的慘況。

最後牙一咬，又乖乖坐回那堆滿手機號碼名單的工作桌，握緊話筒，指頭慣性地在數字鍵上“噠噠……”按下一長串號碼，開始一天的詐騙工作。

頭好痛。

好想好想回家……

他當時怎麼就被素未謀面的網婆幾句動聽情話沖昏頭，相信她只需要投資點錢就能短時間獲利，天真的將下學期的學費全匯給她，還不顧父母反對辦了護照，無懼語言不通與初次出國，一頭熱便孤身來到X國尋她了呢？

他平日反詐騙意識這麼強的一個人，怎麼就……啊——頭好痛！

「欸！你為什麼在休息！趕緊給我幹活！」中文帶有奇怪口音的男人道。

方知憲垂頭不敢多應一聲。那人是華語區的『組長』。臉上有三條刀疤，分別於左右臉頰和右嘴角，皮膚黝黑，塊頭很大，有個標誌性象徵。

他是個光頭。

此時，坐在電競椅的組長忽從腳邊提起西瓜刀，沒來由地往木桌重重一砍，刀刃便深深嵌入其中。

無法預知他究竟想做什麼，只見人將雙腿高蹺在工作室中唯一一張獨立的辦公桌上抖晃著，嘴叼著煙斗不時吐出雲煙，偶爾看著手機哼笑幾聲，看來心情不錯。

「看什麼看！再看跺手！業績沒達標的人跺腳！想逃跑的人…呵……」他嗤笑了聲，抬手摸摸自己脖頸，不言而喻。

幾人指頭一刻不敢停，電話一通接一通，照著組長提供的話術手冊進行跨國詐騙。這禮拜若沒能達到十萬台幣的詐騙業績，他的腳指頭可能就不保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位長相異域的中年婦女拿著兩個便當和一瓶紅酒進門，交給組長後一言不發又離去。

方知憲霎時聽見身邊幾位同伴的吞嚥聲，當然也包含自己的。畢竟七人僅憑一罐600ml的礦泉水度了兩日，實在饑餓不堪。

他視線不自主的瞄向那便當，卻見組長將其中一個便當所有肉與菜挑入另一個便當中，筷子在紙盒邊敲了兩下，不過猶豫兩秒，他接著又挖出一半的米飯，才將只剩半碗白飯的便當丟到腳邊。

「喂！都停下，吃飯。」

連雙筷子都沒給，豬仔們便爭先恐後跪到組長腳邊，手當勺，一挖就塞入口中，深怕晚一步連一口都吃不上。

「滾！滾！滾，別在這礙眼。」組長咬著雞腿，踢開腳邊便當，豬仔們便蜂擁而至，互相擠推著搶奪最後一粒米飯。

一頓飯，不用五秒鐘。

組長滿嘴油漬，紅酒當水，斜睨了仍在地上舔紙盒的豬仔們，譏笑了聲，拾起西瓜刀揮了揮，叱喝：「吃完趕緊繼續工作啊！」

「等等！你，對就你！」他指著方知憲與坐在他身後的女人，「還有你！你們到長廊盡頭右側那間報到。」

方知憲頷首領命，垂頭瞄了眼與他一樣唯唯諾諾的女人。那女人是和他同一天被抓來的，聽聞是獨自來X國旅遊，在酒吧飲酒後走回附近酒店途中被人販相中。

「去啊！愣在那幹什麼！」

兩人僵直身子，猛地點頭，疾步前往。

盡頭，是另一層地獄。

昏暗的房間，些許蒼蠅嗡嗡作響，刺鼻的酒精味混雜一股許久未沐浴的臭酸味與厚重的尿騷味，生理反應讓兩人胃酸翻湧，條件反射閉氣。

裡頭的人多數為當地人，少數亞洲面孔，但在這房間裡來自哪裡似乎不是重點，他們不分你我的享受極樂，有些正在注射毒品，有些在做愛，所有人看起來都恍恍惚惚，路走不穩、坐不直、好似沒骨頭哪裡都能躺。

地獄充滿笑聲。見有新人報到，他們指頭吹哨夾帶歡呼聲迎接，方知憲雞皮疙瘩起一身，光是看到他們身上的污垢，只覺渾身都癢了起來，與其待在這他寧可回去撥詐騙電話，絕不會再多埋怨一句。

笑聲被一道沉穩的皮鞋走路聲劃破。

一位打扮利落，一副精英扮相的異域男人從房間最內步出。他梳著大背頭，魁梧壯碩的身材將襯衫蹦得緊，一張臉乾乾淨淨，沒有多餘表情，不怒自威。

那人漠視一地毒蟲，一路踩過對方身子，嫌棄的撇了眼赤裸交疊在一塊的男女，最後佇在門旁辦公桌前。

方知憲對眼前男人有印象，初來乍到時曾看見他和光頭交談，似乎也是組長之一。

「過來。」男人會的中文不多，但發音比光頭更標準。

方知憲心頭搗鼓，後背濕一片，聽言低頭淺吐幾口氣，這才攥著衣角踱步走近。可同行女人似乎被眼前場面嚇愣，除了眼淚與虛汗，雙腳被定在門前，挪不開步伐。

男人眉心一慟，轉身睨視她良久，眼神越發陰寒，忽嘴角上勾，從抽屜取了個針筒緩步朝她而去。

女人登時回神，意識到接下來的遭遇，毫不猶豫轉身就往長廊另一頭跑。男人十足把握她逃不出，不疾不徐的走過去，嘴裡哼著輕快小調，眉眼彎彎，笑著看螞蟻在熱鍋上奔騰。

宛如大逃殺。她淒厲哭聲環繞長廊，不死心地轉動每一扇緊閉的大門，餘光不時確認與男人越發縮短的距離。好不容易，其中一扇門被打開了，那人蹙眉朝長廊兩側看了眼，倏地了然，呲笑了聲，無視女人求救與另一頭的同事打了聲招呼便踢開女人，無情的將門從重新鎖上。

女人踉蹌起身，只能狂奔到長廊盡頭另尋生機，過程中自絆摔了一跤，再想起身時，身前一道黑影徐徐遮擋名為希冀的光線，黑暗一瞬籠罩她身。

「救我！救命！救救我！誰來救我！不要過來！啊——！！」

聲響由遠至近傳入方知憲耳裡，他嘴唇發顫，不敢回看，卻是暗自祈禱那女人不是在對自己求救。

心有餘力而不足。都自身難保了，如何助人？

須臾，女人被男人扯著頭髮在地上拖拽，掠過方知憲時，見她雙目血紅好似女鬼一般怒瞪著他，手臂上還插著方才男人手裡拿的針筒。

「你為什麼不救我！垃圾！你跟他們一樣都是垃圾人渣！」

女人歇斯底里掙扎著，只片刻，她忽地發笑，笑得越發猖狂，男人瞇眼得意的對屋內毒蟲們說了句當地語言，屋裡人便像野猴子瘋了似的拍手、嘰嘰喳喳，下秒撲向女人徒手撕扯她早已骯髒不堪的白T恤。

男人滿懷惡意睨了方知憲一眼，從抽屜取出一支新針筒在他面前晃了晃，笑言：「一起？」

「不……不了，謝謝……。」

男人好似覺得他無趣，說了句他聽不懂的語言，這才將桌上的清單丟給他，彎腰撿起的同時，聽到男人語帶輕蔑：「你來。」

方知憲顫手拿著清單，垂頭看了眼，那是一家位於台灣的玩偶工廠訂單。密密麻麻的數字後寫著的單位不是隻，也不是箱，而是克。

結合眼前場景，可想而知。

與玩偶工廠的交易，與玩偶無關。

這一刻，方知憲是欣喜的，因為他終於能回台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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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叄案、惡人、惡靈、惡夢（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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