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酣山河 - 第二章

第二章

他們的家中亮着燈火，照亮了用橡木做的屋，木屋不大，有幾間房，窗戶明淨，沒有花紋繁複的木框，有時夜蘭還會從窗戶翻進屋，這個家柔和溫暖，令人心曠神怡。木屋前有個中規中矩的庭院，師傅在這裏種了青椒、茄子、蕃茄......生活不來點花紅柳綠怎得高興？山中空清水秀，木屋點綴了連綿山脈，為山更添生氣。

燈光映出師傅清瘦的影子，夜蘭向他揮手，平和道：「師傅，我們回來了。」

師傳哈哈大笑：「回來就好！夜蘭你過來看一下師弟做了甚麽！」

師傅興奮道：「他在你跑走時，拿了個木匣子，在頂部蓋了層冰法術，這便可以把食材保存得更久了！」

師傅和夜蘭隱居山林，而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有很多新技術是他們不會的，白月的到來真是替他們裨補闕漏了。

一般而言，夜蘭白天去打獵，抓雞殺牛，師傅負責做飯，他把鍋燒熱再下點豬油炒香青菜，儘管只是家常便飯鹹魚白菜，他們都甘於平凡，知足常樂。而白月今天用剩下的食材做了肉末炒青豆、酥炸排骨、蒸魚和紅燒五花肉，菜式多樣，五味俱全，簡直把師傅哄得不亦樂乎。

夜蘭心想，白月果真厲害，廚藝果真了不起。

但夜蘭的臉黑了，勉強地恭恭敬敬：「師弟厲害厲害。」

他是有點吃醋了。

白月覺得夜蘭有時候很成熟，行事果斷，勇敢無畏，但有時候也像個小孩似的。

然而，師傅摸了摸夜蘭的頭，夜蘭皺着的眉頭便鬆了下來，臉上的愁苦也散了。

師傅說：「你們從今以後睡一間房，師弟你睡師兄房去，輪流洗澡，現在就去休息！」

夜蘭忿忿不平：「我不想和他一間房。」

師傅溫聲道：「拜托你了，我的房間沒位置了。」

夜蘭答應師傅的請求，他懂得尊師重道，不會蠻不講理，師傅絕不用權力欺壓他，他是心甘情願地接受請求的。

夜蘭燒好水，他先去洗澡了。

白月站在窗邊，仰望空中的眾星捧月。

他有點想家了。在家裏，他是眾星捧起的月，而現在他甚麽都不是。他除了會煮飯和用劍以外，甚麼都不會。他那廚藝，是小時候不想學習，偷懶時躲在廚房裏，但又感百無聊賴，只好叫家中廚子教他做飯。他小時候也挺有廚子風範的，用鍋把菜拋啊拋，香噴噴熱辣辣的菜充滿了鑊氣。

但他不會的東西可多了，比如現在要去洗澡了，他卻不知道要去拿甚麽，用來擦乾身體的布巾放在那？水燒開幾度才算合適？肥皂要往身上那裏搓揉？要搓多久？舊的衣服脫完後要放那裏......

以往都是家僕替他脫衣，然後帶走舊衣，另一名家僕送上新衣服，為他更衣。

他不會留意有關洗澡的細節，也不需要留意。有人服侍他已成理所當然。

白月心中怒道：「爹真是的，沒有教過我這些便把我扔出家門。」

要不現在去看一下師兄是如何洗澡，與其等別人來教，不如自己去學習！

但他爹教他不能偷窺別人洗澡。

不過，如果光明正大地請教師兄不就行了？

但師兄會不會害羞呢？

可是，兩個男人，有甚麼好害羞的。

忐忑猶豫思來想去，白月決定等夜蘭洗完後才向他請教洗澡的技巧，正因每個人的界線不同，有的保守，有的開放，現在的白月尚未摸清夜蘭的界線，因此他不敢輕舉妄動。

當他看見夜蘭只穿了黑色中衣出來時，就去了他身旁。

夜蘭身上還有蒸氣殘留，白月總覺得這縷縷白霧香氣宜人。

他一本正經道：「師兄能否教我洗澡？」

夜蘭滿頭困惑：「洗澡？洗澡不是與生俱來的技能嗎？沒有人教我洗澡，可我也懂得如何洗！」其實，夜蘭之前是個髒兮兮的野孩子，也是師傅教懂他如何洗澡的。

白月眼眸垂垂，無奈道：「但我不知道如何打水、放水、燒水、搓背、洗頭、洗衣、曬衣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從小就沒有自己幫自己洗過澡啊，都是別人幫我洗的。」

這就是窮人和富人的差別嗎......

夜蘭苦笑：「可我不懂如何照顧那些紈絝子弟啊。」

白月有點不好意，他輕聲道：「我認我是不懂自理的紈絝子弟，但我也願意學習，所以師兄能不能教教我？」

夜蘭有點奸妰，嘴角像劍鋒一樣凌厲，似笑非笑：「我憑甚麼教你？」

白月覺得這人不講理。

白月楚楚可憐地道：「師兄我真的不知道，我真希望你能幫幫我，或者我們應該做筆交易？你入世未深，而我精通世理，我不懂自理，而你百技旁身，我們應該可以互相照應？」

須臾沉默後，夜蘭道：「那好，我教你洗澡，你告訴我山外的事情。」

夜蘭本以為世上其他事物不重要，只要能和師傅在山中安安逸逸便死而無憾，但白月的出現，令他意識到外面還有一片天，好奇心的火苗正在無知少年心中萌芽。

夜蘭道：「我先去燒水，你在出去等著，不要脫衣，否則會著涼的。」他的語氣不好，像是母親對孩子嚕囌。

白月也不知道師兄為何老是兇自己，分明是一句好話，夜蘭卻要兇巴巴地說出來。

夜蘭道：「師弟你進來脫衣服，把衣服放在木籃子裏。」

白月瞧夜蘭為自己澆好水，浴桶內蒸氣冉冉升起，木桌上有盤米水和磨好了的皂莢，後院夜風蕭蕭，週邊草木扶疏，遮蔽性高。

白月脫衣，踏進浴桶。他身材均稱，肌肉結實，線條流暢，有習武之人的風範，夜蘭往下看，他看得出白月應該吃得很有營養。水珠在他的蜜色肌膚上滾滾而下，淺棕長髮在水中散開，彷彿是秋水上的落葉，夜蘭再看看他的淺眸，覺得白月像個混血兒。

夜蘭輕咳幾聲：「溫度尚可？」

緋紅漸漸爬滿白月的身軀，他道：「尚可。」

夜蘭抽起衣䄂道：「這是我磨的皂莢，可以洗淨身體，我現在幫你搓背，你可要好好學。」

白月道：「好。」

夜蘭白淨的手沾滿皂莢，赤手為白月搓背，壯健的手臂也搓，然後搓前胸，夜蘭巧妙地在那片大地避開兩點粉紅，白月覺得舒服，任由夜蘭搓他身體。

夜蘭道：「我溫了米水，現在教你洗頭髮的。」

白月問：「師兄，那要洗澡要洗多久？」

夜蘭把米水倒進棕髮之間，米香隨著縷縷白煙在空氣中瀰漫，他搓著白月的頭，指腹輕揉著白月頭皮，他問：「你是混血兒嗎，為甚麼你頭髮棕棕的？」而且五官精緻，尤其那深邃的眼窩和水汪汪的眼睛，像是要把人吸入去似的。

夜蘭從來沒有如此細微地留意一個人，連師傅也不會。

白月說：「我娘是外地人，所以我算是個混血兒。」

夜蘭用清水沖洗白月的髮，他道：「髮洗好了，你去桌子上拿個浴布擦乾水。」

白月吱吱唔唔：「我知道了，但我好像忘了拿替換的衣服……師兄你可以幫我拿一下嗎？」

夜蘭低聲怨罵：「你有病嚒？連衣服也忘了拿。」

白月道：「不是啊師兄，你別忘了我們的交易。」

夜蘭揚起嘴角奸詐地陰笑了一下，道：「我就不拿給你！你還能光著身子出去？」

白月果真打算光著身子出去。

夜蘭攔著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師傅說過不能這樣，我現在就去幫你拿……」

夜蘭出去翻白月的行李，看到幾件白衣，隨便拿了一件拋給白月，那白衣的絲綢很滑，十分透氣，他把衣服拋給白月，之後就躲進被窩生悶氣，今天東奔西走，夜蘭已經筋疲力倦，片刻便入睡了。

白月嘗試自己穿衣服，衣領和腰帶都是歪的，但幸好穿上了……

白月看到師兄房間燭火已滅，師兄睡在軟綿綿的榻上，自己卻只有一個草榻。

他不介意，所謂玉不琢不成器，他知道自己需要磨練。他打開書本，讀了一陣子歷史時政，之後又翻了翻詩集，才心滿意足去入睡。

次日，夜蘭睡到辰時才起，他簡單梳洗，打算去吃個早飯，之後去打獵，反正師傅在下午才會講道授業，早上可以自由活動。

白月做了個冰匣子，有了可以存放食材的盒子，能防止食材腐爛，讓夜蘭可以捕殺更多獵物。

夜蘭瞥見一襲白紗在舞動，劍鋒銀光乍現，劍影似疾風，刺出各種花式，招招有變且過渡自然，快而有力且準確無比，彷彿在訴傾着劍者對修道的執著，劍者步履篤定，眼神如火，但他衣領歪了，髮辮也束得凌亂，一種流浪劍客之感猶然而生。

夜蘭看得雙目發亮：「師弟練多久了？」

白月收劍，抱拳道：「師兄早安，我練了快一個時晨。」

夜蘭心想，為何他突然那麼拘謹有禮，又是抱拳又是說早安，他是不是把自己當外人了……夜蘭道：「過來，我幫你束髮，你以後不用抱拳，不用把自己當外人。」

白月只是從小父母教育有方，耳濡目染下變得待人真誠，恭敬有禮，他道：「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夜蘭替他束髮，看到他盛著汗珠的後頸，嗅到他的體香混雜了白米香，甜甜的很誘人，夜蘭心想逗這是因為用了米水洗頭的緣故。夜蘭為他整理好衣領，重新系好腰帶，白月變回一個文質彬彬的翩翩公子了。

夜蘭挑眉問：「師弟要不要和我過招？」

白月自信滿滿地答：「好主意！」

兩人拉開距離，夜蘭拔劍，揮劍兩下熱身，鋒芒畢露，劍影劃出弧線，白月見夜蘭氣場倏變，頓時來了興致，心情無比澎湃。

夜蘭見烈日當空，日光充沛，他調整了劍刃的角度，把日光反射進白月的眼角，而勾鑽得不傷及瞳孔。白月下意識地眨眼，他還以為夜蘭在蓄勢待發。夜蘭把握那眨眼的剎那，快如閃電地出招，白月只好格檔，夜蘭乘勝追擊，又出了幾招。

夜蘭和那些規規矩矩的世家弟子截然不同，他的招數看似毫無章法，但招式融入來自五湖四海的劍法，使招式變幻莫測，白月第一次見識到如此狂野的劍法，格外興奮，他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用盡所學化解了招數後再轉守為攻。夜蘭身輕如燕，看清招數然後躲閃，二人鬥得難分難解，可謂是「黑白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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