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半夜三更,由於夜蘭旁邊多了個暖爐,而且被窩裏混集了他人的氣息,他總覺得燥熱難耐。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裏冰雪皚皚,夜蘭感覺寒風刺骨,只能瑟縮在燈火稀落的角落顫抖,他小心翼翼地護著手心內那一個乾扁扁的饅頭,覺察到週邊沒人時才大口大口地啃著饅頭。
他撿起沾滿雪霜的煎餅,吞了下肚,肚子終於不咕咕作響了。
眼前溫馨的一家四口走過,華服厚衣的孩子們拿著熱呼呼的煎餅,吃了一半便丟了,夜蘭無悲無喜,他像流浪貓一樣苟活,心如木石,被厚厚的冰雪封住。他獨來獨往,沒有和人相處交流,故然不知情感為何物。
雪花乘着悲涼飄落,大地一遍白茫茫,機敏的他瞥見一隊赤紅的隊伍,他們群人群馬,浩浩蕩蕩。這班人手執刀劍,應該是修真之人。 '
他靈動的眼睛還捕捉到一個頭戴斗笠,身穿黑衣的俠客在飛檐走壁。那群紅衣人們不是泛泛之輩,他們也掃視到俠客,他們不顧一切地蜂擁而上,戰火一觸即發,紅衣人們和俠客打了起來 。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兩派人馬,紅衣人們都殺紅了眼,誓要拿下俠客的頭顱,刀光劍影,鏘鏘噹噹,傲雪凌霜的俠客以寡歒眾,卻手下留情,只用劍刃折斷歒人的手腳,他雖不懂背後的愛恨情仇,但依然看得熱血沸騰,既蒼白又黑污污的臉變得通紅。
在他全神貫注地觀賞著他們的你來我往時,驀然,一個紅衣人捂着他的嘴,用劍刃抵著他的脖子,說:「夜江雪,你投降吧!不然我就把這個小崽子處理掉了,反正你也死路一條,你總不想連累他人吧!」
他喘不過氣來,心想這真是飛來橫禍!儘管他感受不到喜怒哀樂,但也知道甚麼是不爽!他迅雷不及掩耳地用手肘搥了紅衣人的肚子,那紅衣人吃痛叫苦,被小孩趁機逃走了,紅衣人也沒料到懷中的小孩會突然反抗,因此他頓時變得措手不及,他怒道:「快抓住那隻小猴子!」
俠客夜江雪一邊硬咽一邊道:「紅子梅你變了,我今日手下留情,不殺你的族人,你卻對一個路過的小孩出手。」
紅子梅捂著肚子,邪魅陰鷙地道:「一個路過的小孩而已,死就死了,死了也沒有人在乎!你這麼着急做甚麼?他可是搥了我一下,你也不關心我!」
自己聽不懂那兩人在說甚麼,忽然一群紅衣人圍住自己!他拔腿就跑。
夜江雪無言以對,他已經心灰意冷,不想管眼前這個精神失常的人。他眺望到有一批紅衣人在追殺那個小孩。小孩明顯不是修真之人,不懂得運轉靈力,他單靠體力便在東逃西躥,而且不落下風,一個紅衣人想撲上前,卻被那小孩雙手抓着脖子,小孩無情地擰碎了他的脖子,屍體落地,死不瞑目。
夜江雪看小孩就要被紅衣人拿下,飛快向前奔,抱走了小孩,夜江雪一邊躲過飛劍暗箭,一邊馬不停蹄地逃跑。
夜江雪逃到無人可至的深山,審視著眼前衣衫襤褸的野孩子,小孩的性情暴戾,殺人不眨眼,夜江雪心想這真是個人嗎?他抱住小孩,緊摟著他,夜江雪已經厭惡了修真界那些破事了,與其在金碧輝煌的城鎮裏提心吊膽,倒不如在渺無人煙的荒野裏逍遙自在。
他抱住小孩,坐下來休息,問:「小朋友,你叫甚麼名字?」
小孩搖搖頭,沉默不語,夜江雪瞥見幾顆不染夜色的白蘭,翠綠的花莖像挺高胸脯的君子,白瓣上覆蓋著疏落的雪,皎潔幽香,孤獨地在黑暗無聲的幽林裏屹立,他道:「我叫你夜蘭,你叫我師傅,好不好?」蘭花有素雅,高風亮節之意,寄託了夜江雪對孩子的期望。
夜蘭點點頭。
半路中途,他懷裏的小孩體力透支,奄奄一息。夜江雪看得痛心疾首,他餵給小孩清水,躲到晨曦破曉之時,才喬裝一番,下山買了肉包,給小孩吃了。
自從給了夜蘭溫飽後,夜蘭就跟著自己了,連自己上茅廁的時候跟著,直至自己承諾對他不離不棄,勾了尾指,摸摸他的頭,夜蘭才肯罷休。二人又逃了三天三夜,待他們逃到人煙稀少的隱世深山,他們才鬆下了緊繃已久的神經。
他們已經逃到國家邊境了,夜江雪不逃了,因為他根在這裏。
師傅除了尋覓了一個山泉,為夜蘭洗淨身體,他還買了很多色彩繽紛的衣服給夜蘭,雖然黑衣陰沉沉的,不夠活潑,但這小子穿起來師呆了,男人果夠兇才好看。師傅簡直當了夜蘭做親兒子了,對他疼愛有加。師傅心意已決,他不會再踏入這破爛江湖了,他們自己走著瞧吧!
九歲的夜蘭經歷了三個月的鸚鵡學舌,終於可以和師傅溝通了。師徒二人在深山的河邊合力建了一間木屋,平日,師傅喬裝去鄰近的村落購買物資,比如衣服、刀劍、器具等。夜蘭上山砍柴打獵,師傅不但教導夜蘭武功倫理、還做飯磨刀、打理家頭細務。夜蘭與師傅對練,夜蘭未能贏過他,即使贏了都是因為他在放水。
夜蘭有了溫飽和依靠,他最喜歡吃師傅做的肉包了,師傅終於看到了夜蘭展露笑容。夜蘭黑白的世界開始有了顏色,他懂得歡迎笑,懂得哭泣,懂得發怒……以前,他以為人人都喪盡天良,作惡多端,如今,他知道了原來人性可以是柔情似水的,輝煌似火的。
師傅沒打算給夜蘭尋回親生父母,倘若他們遺棄了夜蘭,即使再次見面,也只會為雙方徒添傷害,而且夜蘭現在的狀況很好,不必畫蛇添足。由於師傅入世時,常常關心民生,如果有那家小孩走丟了,或者有新的尋人啟事,他應該會知道,因此他猜夜蘭是被遺棄的。
他們甘於平凡,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
師傅說:「你終有一天會離開這裏,展翅高飛,平步青雲。」
「有人說,要記住別人的好,不要記住自己對別人的好,當然,我們要記住別人的好,但也不要忘記自己對別人的好,你很好,你是個樂於助人的人,自己的付出是值得被記住和珍惜。」
「堅毅不屈,知道沒有希望也堅毅不屈,儘管這很愚蠢。」
「累了就休息,睡得飽是人生意義之一。」.......
夜蘭輾轉反側,他的臉頰蹭了蹭白月的背,又陷入熟睡。
之前逃命時,師傅只給了白家家主白誠飛鴿傳書,白誠看到皺巴巴的紙條上寫著:「有事不要找我,沒事不要煩我。」耐人尋味地苦笑了一下。
他卻看到夜江雪在文末附上了自己的方位,他反手把字條往壁爐一拋,把它燒成灰燼。
白家家主白誠和師傅夜江雪是舊識。以前,師傅是一個義俠,他樂善好施,扶老攜幼,但他亦是個獨行俠,不隸屬於任何一個家族。別人對他的評價褒貶不一,有人誇讚他宅心仁厚,亦有人說他沒有立場,說不定喑中在幫助那一家。也有人說,師傅獨攬大權,自私自利,沒打算和其他人分一杯羹,獨自一人除掉了無數妖物,害他人沒有除妖的任務做。
白誠聽聞了師傅的事跡,深受感動,因此邀請師傅和他用餐吃酒,白誠敞開胸懷道:「夜先生,你在修真界的付出,對社會的奉獻,我都看在眼內,因此我想給予你緩助,比如金錢、資訊和武器等。」
師傅假笑,嘲諷道:「你是想我加入白家吧?」
白誠直視著師傅:「我發誓我絕不強迫你加入白家。」
師傅道:「好呀,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師傅對修真界的家家酒遊戲嗤之以鼻,假惺惺的,繁文縟節還多得很!
接下來的幾年,白誠沒有強迫師傅加入白家,有時還親身和師傅一同執行任務,給師傅很多支援。白誠的人格獲得了師傅的認可。
春光明媚,師徒享受春風吹來的花紅柳綠。夏陽酷暑,師徒吃着陽光帶來的清甜果實。一葉知秋,師徒沉醉於黃葉涼風哼着的秋歌。冬風凜凜,師徒在冬日舖上的白地氈留下足印。
日轉星移,十年後,少年郎青出於藍,他的伯樂老當益壯,烏髮多了些灰白。卻不失霸氣。
一天,白誠給了師傅傳信,懇請他收自己的兒子為徒,待師傅答應了後,他才鄭重地向白月道:「白月,我給你找了個新師傅,他是個武功了得的隱士,你要離開家裏去拜他為師,這都是為了你好。」
十七歲的他不懂拒絕父親,而家他從小被灌輸要孝順長輩,年少的他也分不清楚「孝順」和「盲從」這兩個觀念,他只知道倘若拒絕了父親,只會招來一番毒打,別人也會閒言閑語,加鹽加醋,說他辜負了父親一番好心。
白月收拾好包袱,和白家的修士們道別,然後跟據父親的指示,攀山涉水,找到了師傅的家。
白月認識到夜蘭,白月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有性格和主見的人,夜蘭竟然有勇氣去頂撞師傅,師傅也不生氣,他會向夜蘭說之以理,師傅也不會責罵夜蘭無禮。
他覺得夜蘭無禮,但自己沒有因此對夜蘭反感。儘管夜蘭語氣刻薄,但他從不揶揄師傅,大部分時間都恭恭敬敬,到最後也會乖乖聽話,師傅也沒有大發雷霆。
反而是自己,不經思考便相信父親,這還算是孝道嗎?他從不聆聽自己的心聲,不理會自己的需要。
白誠隔三差五就會說白月不夠努力,說他達不到他的期望,又告訴他是白家繼承人,因此要知書識禮、風趣幽默、冰雪聰明、處變不驚……白月沒有想過自己想要成為怎樣的人。
他能忽視夜蘭對自己的惡言惡語,是因明白夜蘭只像個小孩般在嘲諷他的行為,撩撥和挑釁他,而不是在貶低自己的人格。夜蘭的話不像父親的話,父親每貶低他一句,就如一把利刃刺向自己的心。師傅也常常稱讚自己,誇他廚藝好、善良、出劍利落……
在山中的日子久了,這些想法漸漸在白月的腦海裏萌生,他覺得煩惱,反而從前盲從父親時,自己也沒這麼痛苦。他也會想,如果沒有父親的悉心栽培,自己的武功也不會達到這個高度,父親也給他舒適的環境、豐富的食物和優質的教育。
白月和夜蘭一同上山打獵除妖時,就能短暫忘記這些思緒。他們常常進行比試,甚麼東西也要比一番,例如鬥誰吃飯吃得快、游水游得快、跑步跑得快、最快完成一套招式、誰說的笑話最好幽默、誰的演技比較出色……二人都自得其樂,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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