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多日,閔子騫等一行人終於回到了臨安城,自入宋境以來,沿途地方官員聽得長樂公主到來之消息,早已快馬先行,備好行館,刻意奉承,只盼討得公主歡喜,在仕途上能有所助益。卻未料公主恍然未覺,一路上極少開口,見到閔子騫亦是刻意閃避,閔子騫知那天晚上的事對趙芸兒震撼頗大,就算連他自己也難以忘記,他一路細思,究竟是這七絕丹之毒影響了他,還是這本就是潛伏在他內心深處的壓抑已久的恨意,對血手修羅殺害他爹娘的恨意,藉此爆發出來了呢?
他和鈴兒的關係,還有他跟血手修羅之間的糾葛恩怨,閔子騫試著回想他宛若發瘋的那一晚,竟是記不得大部分的事情,唯一鮮明的記憶就是自己沾滿血的雙手和那兵士恐懼的眼神。他並不怪眾人畏懼他,閔子騫心知換作是他看得如此情景也會恐懼,而現在對他而言唯一要緊的就是把鈴兒的傷勢養好。
鈴兒的傷勢比想像中的嚴重,一路上半昏半醒,閔子騫雖多次以真氣助她療傷,但傷勢卻是反反覆覆,閔子騫心下明白,那晚,閔子騫勢若煞星的模樣帶給她極大的衝擊,但鈴兒和其他人不同的是,鈴兒並非畏懼他,而是對閔子騫的劇變不捨。
這一日眾人已回到城內,閔子騫逕自走到趙芸兒身邊,低聲道:「啟秉殿下,我任務已了,就此別過了。」
趙芸兒聽得一愣,隔了半响才回道:「你要去哪兒呢?」
閔子騫緩緩說道:「這一路上已流太多血了,我會找個僻靜之所,好好地把事情想清楚。在此之前,我會先帶鈴兒上黃山去,請我師祖替她療傷。」
趙芸兒輕聲道:「那你還會再回來嗎?」
閔子騫道:「世事無常,明天之後的事誰能知曉呢?有緣自會相見吧!太和道長還請殿下多照料。」隨後帶著鈴兒便即離去。
趙芸兒看著閔子騫離去的背影,心中卻不知是酸甜苦辣的滋味。
閔子騫雇了馬車,一路便載著鈴兒直往黃山而來,
黃山原名黟山,因峰岩青黑,遙望蒼黛而名。後因傳軒轅黃帝曾在此煉丹成仙,唐玄宗信奉道教,故於天寶六年改為「黃山」。
閔子騫一路疾行,不幾日已到得山下,由此而上,馬車已不能行,閔子騫便抱著鈴兒往山上而去,黃山派寺院所在即是在天都峰之上,這天都峰山勢在黃山諸峰中最為險峻,自古即以奇松、怪石、雲海、溫泉「四絕」著稱。
鈴兒虛弱無力的向閔子騫笑道:「大哥,我瞧這黃山景致倒像是我們蝴蝶谷一般呢?你說呢是黃山好還是蝴蝶谷好呢?」
閔子騫笑了一笑,沒有回答鈴兒,他此時真氣充沛,雖手裡抱著一人,腳下絲毫未見緩,速度疾若奔馬,手上卻是平穩之至,只一個時辰,已到迎客松下,見得山門半掩,便自推門而入。進得大殿,只見三清老祖像前香煙兀自繚繞,大殿之上卻空蕩蕩的人影皆無。
閔子騫扶著鈴兒在大殿前後來回查探,卻見得一旁桌翻椅倒,幾柄斷劍棄置在地,一旁翻倒之茶壺尚自留有餘溫,顯是走的極其匆忙,正驚愕時,突聽得後山傳來斥喝與兵器相交撞擊之聲。閔子騫心下著急,當即抱了鈴兒往後山奔去,只見二方人馬正自鬥的激烈,一方身著道服持劍的自是黃山派諸人,另一方卻是服裝各異,兵器奇詭,人雖只八九人,卻是武藝精湛,黃山派諸弟子顯然落得下風,其中卻不見黃木道長。
只見黃山派弟子或結劍陣,或四五個人合鬥一人,人數雖是較對方為多,卻是險象環生,片刻間又有幾名黃山弟子為奇門兵器所傷,形勢更見窘迫,倉皇中只見一名身著道服的中年道士持劍與一高瘦之人鬥的激烈,那道士使開追雲劍法,劍勢甚見磅礡,與那高瘦之人堪堪打成了平手,閔子騫細看二人劍法,心下一震,只見那道士來回飄移,劍招如疾風暴雨連綿使出,那高瘦之人卻凝立不動如巨岩,風雖疾、雨雖狂,卻是絲毫不能撼的山岩動搖,相持片刻,那道士劍勢稍緩,只見那高瘦之人劍光如電閃一般,轟的一聲,二劍相交,聲若龍吟,那道士疾飄向後,以手撫胸,似是已受內傷,而那高瘦之人也不再追擊,隨即還劍入鞘,淡然看著那道士。
一黃山弟子見得道士受傷,驚呼道:「掌門師兄!」,只見那道士輕喝一聲:「師弟們住手。」話甫說畢,隨即連連咳嗽,咳出數口鮮血。
那高瘦之人笑道:「我等今日前來拜訪尊師,何以汝等一再阻攔呢?」,旁邊一持雙刃鋸齒劍矮胖之人隨即續道:「我等在北方久聞黃木道人乃是中原武林第一人,沒想到教出來的弟子如此膿包,可惜啊,可惜!」一旁眾人盡皆大笑。
眾黃山弟子聽得對方侮辱師尊,氣憤難平,便欲再上前,掌門道士卻知今日已成敗局,緩道:「我師尊已閉關多日,向不見客,你等恃強闖我黃山,是欺我中原武林無人嗎?」
那矮胖之人冷笑道:「便是欺你又如何,今日正好挑了黃山派。」
黃山諸弟子聽了盡皆譁然,掌門道士見今日情勢險峻,不再多言,大喝一聲:「黃山弟子,以命護教」,眾弟子聽得此語,紛紛抽出長劍,準備再戰。
閔子騫見情勢危急,黃山派乃是閔千羽師承之派,豈能眼睜睜的見其覆亡,便將鈴兒輕輕放下道:「你在此處等我」,鈴兒點點頭。
那矮胖之人見黃山弟子拔劍在手,笑道:「再多來幾個,打起來才過癮嘛!」隨即持劍揮出,一黃山弟子以劍迎之,劍甫相接,那人已將鋸齒劍化刺為拖,那鋸齒劍好生鋒利,黃山弟子手中長劍瞬即崩斷,一愣之下竟不知閃躲,鋸齒劍已打橫向腰劈來,說時遲,那時快,一顆暗器急速破風而來,逕朝那矮胖之人襲去,那人聽得來勢凌厲,隨即迴劍擋下暗器,只震的一下,鋸齒劍幾乎脫手,一瞧之下,那暗器竟是一只松果而已。
這下眾人盡皆驚駭,那高瘦之人道:「來者可是黃木道長嗎?」
閔子騫隨步走出直往眾人而去。
眾人見來者竟是一年輕人,均自訝異。那高瘦之人隨即道:「在下完顏清楓,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閔子騫雖見他客氣,但心知這裡數人之中,以此人功力最高,此人言語雖平和,但卻是功力內斂,不形於外,著實大是勁敵。
閔子騫暗道:「完顏清楓,完顏清楓,這名字好熟。」驀然想起蒙古國師達爾扎之言,遂正色道:「原來是金主的四大護法,失敬失敬,在下是無名之輩,不值一提。」
完顏清楓見得對方竟然一眼識破自己身分,神色微變道:「閣下如此好眼力,豈是無名之輩?」又道:「我等正與黃山眾人切磋武藝,閣下橫施阻攔是何用意?」
閔子騫聽得明白,此時已知這人外弛內張,更是小心戒備,便笑道:「我見你等切磋武藝如此精實,在下不才,也想來湊上一湊。」說罷便向那完顏清楓拱手為禮。
旁邊那矮胖之人方才失了面子,心下大忿道:「我來領教閣下功夫。」
閔子騫心念一轉,霎時將修羅無影手之招式心法在腦海中轉了一遍,他知對方數人都是好手,所以非得一出手便能震懾對方才行,修羅無影手他雖只學得數成,但應足以應付此人有餘,只是他也小心提防自己心魔再起,出手極是小心克制。
那矮胖之人一提鋸齒劍斜的一劍逕往閔子騫劈來。鋸齒劍看似沉重,他使來其勢卻快捷無比,正是舉重若輕,就在劍將即身時,驀的改劈為斜挑,變勢之快,已臻一流高手,此人正是四大護法之末,地狼劍完顏鴻烈,他和天狼劍完顏清楓,風狼劍完顏紹與火狼劍完顏烈志均為大金皇族後裔,此次前來,正是為金朝掃除中原武林障礙。
完顏鴻烈見閔子騫居然不閃不避,心下怒氣陡升,暗道:「你敢小覷於我。」猛地手上加勁 。
鋸齒劍夾著被撕裂的風聲自閔子騫肚腹處逕往上反挑,地狼劍完顏鴻烈大喝一聲「著」,劍影已穿過閔子騫,卻絲毫沒有著力感,這一劍竟是挑在空處,一旁眾人均不知是何故,只是看到本來已經即身的劍,莫名的就是刺空了,惟有完顏清楓面色一變,見得閔子騫竟是在最後關頭,出手在劍身上一撥,劍登時偏了幾吋,但他出手即快,是以連地狼劍均只看到他袖口一揚,似是為風所激一般,卻不見這修羅無影之手。
完顏清楓心下一驚,他驚的倒不是閔子騫出手之快,他自忖這等速度自己亦辦得到,而是眼前這人年紀看來不過二十出頭,就已有此等功力,在假以時日,必成大敵。他身為四護衛之首,除武功卓絕外,尤其擅長謀略算計,他自從張俊處得知易行之為黃山弟子後,便一路攔阻易行之,卻又在最後關頭假意失手放其逃走,另行放出風聲要暗襲黃山派,易行之心急之下,竟是一路將眾金人引上黃山,才攻了黃山派個措手不及。
他心裡算計著,合自己幾個師兄弟之力,當可剪除閔子騫此強敵,但如果再算上黃山派諸人,那便勝負未知,即便己方得勝,也是慘勝,尋思至此,當即決定,輕喝一聲:「四弟,住手!」那地狼劍聽的大哥之令,竟是不敢拗違,立即迴劍而退。
閔子騫微微一笑,一邊目視天狼劍完顏清楓,瞧其有何話語,一邊暗自調息,以他此時功力要撥掉對方長劍並不難,難在要做到不動聲色,讓對方認為他還留有餘力,深藏不露,這可就極耗心神了。
完顏清楓注視著閔子騫之眼神,卻沒能從他臉上看出任何端倪,隨即道:「四弟,且讓我來領教這無名之人的功夫吧。」便緩緩向前踏了一步。
閔子騫見得對方向前一站,登時收起笑意,全神戒備,因對方一站之勢,看似全身都是破綻,但卻找不著空處,而一股劍勢卻緩緩逼來,連站得遠了的黃山弟子均覺得一股寒氣襲來,不禁打了個哆嗦,逕自向後退了幾步。
閔子騫知此時對方功力如蓄水之堤,待得片刻那便是雷霆萬鈞之勢,當下潛運功力,一雙手剎那間變得赤紅,隨即轉為墨黑,復又淡去,隨即便朝完顏清楓行去,完顏清楓見得對方竟是行若無事的向己行來,一提真氣,天狼劍只劍寒光一閃,即向閔子騫襲去,只一瞬間,眾人只聽得一連串如連珠炮般的聲響,雙方已交手二十餘招。
只這片刻間,黃山派諸人均已看出這完顏清楓武功實是奇高無比,黃山派中除師尊黃木道長外的確是無人能敵,但這年輕人卻能與之相持實是不可思議。其中只掌門道人見到閔子騫雙手之變化,驀然想起一個人來,心下竟是暗暗擔憂。
完顏清楓見自己以快打快竟奈何不了閔子騫,更何況己方持劍,而對方空手,就勢論理,已自輸了一籌,當下劍勢一變,長劍緩緩刺出,劍尖前卻閃著一尺白光,黃山派弟子見了均自大驚,齊聲驚呼:「劍芒!劍芒!」心下震懾不已。黃山派自玉虛子開山創派以來,也唯有玉虛子和黃木道長練就劍芒而已,而這金人劍客居然也練就劍芒,內功之深自是不在話下。
閔子騫第一次見著劍芒亦是一震,又見得黃山諸弟子驚呼連連,知其必然險惡,遂遊身飄走先避其鋒,豈知這劍芒似有靈性一般,竟是應機而動,隨身就走,緊緊跟隨著閔子騫。閔子騫只走的數步便知此厲害,當下立下決定,便即踏停,雙掌一錯,運勁於手,掌緣佈滿真氣,緩緩拍出一掌,向劍芒拍去。
閔子騫雖只拍出一掌,實則這一掌已匯合了數掌之力,修羅無影手練至極高境界時,已是化快為慢,閔子騫在此等高手壓力之下,竟是對修羅策之心要又多體會了一層。只聽的一聲巨響,二方各退了一步,閔子騫衣袖已斷,完顏清楓劍芒卻消失的無影無蹤。
閔子騫隨即朗聲道:「閣下劍法高明,在下領教了,是否就此罷了。」聲音竟是中氣十足,那完顏清楓受此一震,正自氣血翻騰,調氣運功,不敢回答,過得半响,氣方調息,此時他已知閔子騫內功奇高,不在他之下,再見閔子騫掌法詭異,自己並無必勝把握,再鬥下去,只得是二敗俱傷的局面,他身經百戰,決斷極快,隨即喝道:「我們走!」
眾金人來的快,去得也快,一下子便已不見蹤影。
眾黃山弟子見得金人離開,盡皆鬆了一口氣,掌門道士隨即做揖道:「請問閣下如何稱呼?何以助我黃山派呢?」
只見閔子騫微微搖手,突然咳了幾聲,吐出一口鮮血來,原來他方才與完顏清楓以內力相拚時已然受傷,但猶自強忍著內傷,直到現在方才發作,那黃山弟子們見閔子騫受傷,大驚之下急忙向前相扶,掌門師兄自懷中取出一丹瓶,倒出二顆赤色藥丸,對閔子騫道:「這是敝派治傷靈藥,請快服下。」
閔子騫緩吸一口氣道:「多謝,我的傷不礙事,我另有一同伴也受傷了,還請道長醫治。黃山諸弟子此時早已視閔子騫為恩人,即刻便有幾個弟子扶得鈴兒過來,掌門師兄看了一下鈴兒的傷勢 後低頭不語,過了一會兒才道:「你這位同伴傷勢極重,非貧道所能醫治,除非是我師黃木道長親至,否則難以施救。」
閔子騫急道:「請問黃木道長現在何處?」
掌門道士:「敝師已閉關月餘,恐非短時間內能出關。」
閔子騫聽了腦裡轟的一聲,如遭雷擊,愣在原地。鈴兒輕聲道:「大哥,死生有命,何必在意呢?只要現在此時,心裡滿足不就行了!」
掌門道士言道:「貧道雖救不得這位施主,但這瓶九還丹尚可壓制其傷勢,或有轉機之處。」
閔子騫接過丹藥,心下愀然。鈴兒輕聲道:「大哥,我們回蝴蝶谷去吧!」
閔子騫點點頭,長嘆一聲,抱起鈴兒,飄然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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