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整,謝敬宜的車子準時出現在寶象大廈外,史松永才剛下班,正在和同事交接,臉上沒有白天面對他們時的嚴肅,反而帶著溫和的笑容,只是當他走出大廈後,笑容立刻消失,對上謝敬宜和林之勤兩人的目光也變得嚴肅許多,二話不說朝自己騎的腳踏車走去。
林之勤頓時就想吐槽,這老人實在太針對了。看來是只對警察才會擺這副臉色,對其他人倒是好聲好氣的。
謝敬宜開著車跟著史松永,從城市開到山區。寶象大廈是在山下,而史松永就住在那座山的山腰。
那一路的上坡,林之勤想到平常外送時都騎得腿部痠痛,而此時史松永卻如履平地,彷彿一點都沒有感受到地心引力。
他帶著兩人來到一間蓋在路邊的平房,那是用鐵皮蓋成的,這條路林之勤近期天天在騎,沒想到史松永居然就住在其中一間。
進門後,史松永點亮一盞燈泡,那是整個空間唯一的照明。屋裡連個長管的日光燈都沒有,昏暗的光線下要看清周圍有些難度。
令人意外的,除了外表看起來有些殘破,裡面的環境可以稱得上乾淨。雖然沒有多少東西,但林之勤注意到,那些被史松永從工作地方帶離的日常用具都在這。
裡面有床也有生活用品,還有一個簡陋的廚房,廁所在外面,看起來環境很克難。
「喝水嗎?」史松永顯然很努力想展現待客之道,可拿出來的不過是兩瓶沾上灰塵的六百毫升瓶裝水。
兩人當然都沒有動。
「史先生,你特別要我們在你下班過後來,是為了告訴我們什麼嗎?」謝敬宜問。
史松永見兩人不接過水,也不勉強,好好地把水放回原來的地方,然後走到餐桌,拉開兩張鐵製的椅子招待林之勤跟謝敬宜坐下。
「你們去那裡,應該是查到那間房子的失蹤老人了吧?」史松永抬起厚重的眼皮望向謝敬宜:「那個人是我的朋友。」
這句話讓林之勤皺起眉頭。
「那你還幫他們送便當?你難道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在哪裡嗎?」林之勤問。
「年輕人,你知道他們要幹什麼嗎?」史松永雖然在笑,但眼眸深處沒有任何笑意。
謝敬宜打斷他:「先說你知道什麼,不要套話或試圖引導辦案。你現在就算不是犯罪嫌疑人,也是引路人,是共犯。搞清楚你自己的立場。」
史松永聽到謝敬宜這樣霸氣的宣言也不生氣,反而笑起來。
「我老了,沒有這麼多可怕的東西,你不用試圖恐嚇我,嚇不了我的。相反的,你們要在這個案子上有進展,脫離不了我的協助。」
換言之,他是要謝敬宜反過來認清:自己需要他,而他不需要任何人。
林之勤看穿史松永在虛張聲勢,見準時機直接開口:「你會這麼做,是想讓我們救你朋友吧?」
「他是個退役老兵,我們年紀相當,我常去他的麵攤光顧。」史松永緩緩地說,「可惜他最近惹上了一些麻煩,連我也很難幫助他。」
林之勤聽到史松永的話笑了笑。「是嗎?你所謂的幫助是指幫那些關押他的人送飯嗎?」
面對林之勤的反問,史松永沒有回答,只是淡然地說起連老先生的故事。
連老先生來台灣的故事之前已經聽謝敬宜提過,而連老先生為什麼會被盯上,這是此刻他們想知道的。
盯上連老先生的人一開始是陳正德,林之勤聽到陳正德的名字,頓時來了精神,聚精會神地聽著。
陳正德就住在連老先生開的麵攤巷子裡,連老先生開在頭,他住在尾,兩人經常碰面。陳正德就和平常一樣,美其名是光顧連老先生的店,實則是想要蹭連老先生的便宜,吃免錢的。
連老先生什麼大場面都見過,對這些「小孩」混口飯吃的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來二去,雙方也熟了。
陳正德這個人也還算講道義,吃了人家一口麵,就願意幫忙處理事情。只要是陳正德可以處理的事,他都會幫忙處理好連老先生碰到的麻煩。
也許是因為陳正德的年紀不大,連老先生的家人孩子也都在中國,偶爾收攤的時候,如果他們沒來吃,還會多留幾碗給他們,怕他們在外面鬼混了一整天會肚子餓。
和家人聯絡上那年,因為太過高興,就提了一嘴。被陳正德記著了。
日子也這樣正常過了幾年。兩個禮拜前,連老先生從銀行回來以後就開始唉聲嘆氣,最近詐騙過度猖獗,導致他要領錢出來的時候碰到麻煩。正巧那天陳正德帶著小弟過來吃麵,於是連老先生就告訴他這件事。
一方面是想要知道陳正德在這方面能不能處理,一方面抱怨政府對他們這種人的限制太多。
陳正德聽到那個金額,當場動了歪腦筋,完全不顧自己和連老先生之間幾年的情誼。幾天後,他夥同自己的其他友人,將人給綁架了。
「那他到底是把人給綁到哪裡去了?」謝敬宜問。
「原本在他自己家。」史松永看向謝敬宜,語氣沉重:「我去看過,他只是被綁著,吃得不好,瘦了很多。」
「後來呢?」林之勤問。
「後來……」史松永停頓了一段時間,最後才開口:「他們不知什麼原因起了內鬨,我後來再去老連家時,才發現他已經不在那裡了。」
他的眼神緩緩下垂,面容哀戚。
「既然你說到這裡,那我問你,為什麼你會和那些人掛勾?」謝敬宜直白地問。
「掛勾?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別裝傻,你給綁架連老先生的那夥人送飯不是嗎?」
「實不相瞞,你今天也看到那個黑盒子了吧。」史松永一提起這事,林之勤的眼神就緊盯著他,深怕錯過他任何一個細微表情。史松永繼續說:「那是陳正德的東西,可是在他死後,那東西被交到我手上了。」
「吳漣泰?」謝敬宜問:「那跟我問你的事情有什麼關係?」
史松永表現出無力的樣子,「我只是個普通的老百姓,能做什麼?和人掛勾?警察先生就別為難我了。我這個人孤僻,沒什麼朋友,唯一能講得上話的就是老連;現在老連生死未卜,我居然無能為力,讓我實在……實在是……」
大概是因為一直以來史松永都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沒想到他會突然露出這樣的表情,林之勤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大概可以知道為什麼史松永這麼坦然地告訴他們這件事。史松永不知道連老先生被綁去哪裡,想要借助警察的力量去查到連先生被監禁的地點。
想到這裡林之勤忍不住唉聲嘆氣。
追查這麼久,以為史松永是其中一個破口,想不到居然真的只是幫忙送飯的,什麼也不知道啊!是他想太多,一切又回到搜索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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