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林之勤身後一直沒有開口的謝敬宜突然打斷林之勤尚未說出口的話語,問道:「但為什麼史松永要殺了陳正德?如果是共犯關係的話,史松永大可以答應合作從而分潤。」
「首先,他們不只是共犯,更是脅迫與被脅迫的關係,被威脅時會感到被侮辱。畢竟在這樣的關係裡,兩個人的地位並不平等,被人逼著當共犯的感覺想必讓人非常不愉快;或者,擔心自己會被長期勒索所以打算永絕後患。原因可以有很多種,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了這個殺人的決心。但我猜,你們在共同作案前起了一次非常大的爭執對嗎?」
雖然從謝敬宜的問話裡,可以聽出他根本沒在聽林之勤跟史松永的對話,但林之勤還是耐心回答。
不等史松永回答,林之勤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為什麼我會這樣說?因為那個放在角落的小垃圾桶還有瀰漫在房間的菸味。陳正德可能長時間留在你的管理室內,所以你的身上沾染的菸味不會輕易散去,那個氣味同樣在管理室瀰漫。」
「還有就是,垃圾桶太乾淨了,證明你事先特意清理過。有什麼東西是你必須要馬上清理的呢?我猜是你在打鬥時脫落的外套肩章。即使是舊外套,那樣縫製的肩章可不會因為歲月而輕易脫落,更可能是被扯下的。什麼情況會被扯下來?打鬥囉。」林之勤說到這裡就停止,緊緊盯著史松永的雙眼觀察其反應。
史松永終於在林之勤甩出這麼多證據的攻勢下臣服。他垮下肩膀。此時的他失去原先活力,看起來就像普通的小老頭。
他苦笑一聲:「現在的年輕人真不錯啊。你說的差不多都對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林之勤追問道。
「這要從我的故事說起了。」史松永望向桌面,用作夢般的輕緩語氣開口:「我從前是職業軍人……而且不是普通的軍人,是涼山部隊的特種部隊成員,過去官階到……唉算了,我這把老骨頭提以前的榮耀幹嘛?總之我因為背了長官的鍋被勒令退伍,在那之後我的人生就開始走下坡。失去工作的我,為了生計,參與過許多遊走犯罪邊緣的工作……」
史松永說到一半突然停下,深呼吸了幾下後才繼續說,語氣卻帶了一分不易察覺的哽咽:「躲躲藏藏過了很多年,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寶象大廈的管理員這份工作,雖然薪水不多但十分安定,我非常珍惜這份工作。現在的我只想安靜過完下半輩子;但不知道是誰讓以前那些事傳進陳正德的耳朵裡……在那之後只要他缺錢時就會用這個來要脅我,內容就像你說的那樣。過去也有幾次,我妥協了。」
說到這,史松永又停了下來。他的眼神雖然清明,但放在膝頭的雙拳不自覺地握緊,青筋暴起。他抿著下唇粗重地呼吸,片刻後才開口:「這次忍無可忍,第一就是他侵門踏戶跑到我最後安身立命的地方打算犯罪,第二就是……老連。我得知供養他們許久的老連居然被他們捆起來了,心急之下我跑去跟他們理論,沒想到後果就是他藉那場衝突,要求苛扣我的分贓比例!」
林之勤皺著眉頭聽史松永說的話,謝敬宜也是,他們兩個都沒人打擾他。
史松永沉默一下才繼續說:「我知道他想做大,他們說我們這些傢伙老了,沒用了,趁著還能動,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這句話指的是,要老連給他錢,而我沒錢就給他出力。真不知道這傢伙是怎麼想的,居然敢把歪腦筋動到我頭上?那傢伙本就看不起所有人,包括我。陳正德老想要搞些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他的膽子非常小,通常只能逞些口舌之快。這次,不知道是誰給他的勇氣,居然敢幹出綁架的事!我忍無可忍,於是……就在你出現的那天,打算趁著他把人叫走準備拐你的時候,私下跟他講點道理。」
林之勤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要他放過老連,要錢我可以陪他想辦法,還有就是如果我幫了他,他就要把該給我的錢給我。他不同意。我一問之下才知道他打算把老連供出去,告訴吳董,兩邊聯手幹一票大的。我操他媽,他哪能控制得了吳漣泰那個瘋子!我知道吳漣泰是個比陳正德更加無恥奸詐的噁心之徒,我堅決反對陳正德把老連給丟出去!」
史松永說到這,忽然笑了。「誰知道他忽然憤怒起來,一邊罵著我是個老廢物,一邊拿剛從你身上搶過來的錢包搧我的臉,我忍無可忍就回手了。過程中他仍不斷地用言語刺激我,不只罵我是廢物,更可惡的是還說我的部隊也是廢物!說我現在的慘況正是證明涼山部隊就是廢物!所以我決定讓他知道我心裡還是有屬於軍人的氣慨,就算虎落平陽,依舊不是能被他這種癩皮狗欺的!」
出乎意料的是,謝敬宜點了點頭:「像陳正德這種人的確應該被好好懲治。」
林之勤跟史松永都用非常震驚的眼神望向謝敬宜。
「我當然不是鼓吹為了一時氣憤或復仇而殺人的行為,只是單純批判這種一天到晚做傷天害理的事還作威作福的人。」謝敬宜說完,歪頭對上兩人的視線,眼裡是濃濃的不滿。
林之勤跟史松永默契的沒有對謝敬宜的發言發表任何看法,將視線轉回彼此身上。
「後來呢?」
「後來?哪有什麼後來。我一怒之下幾拳就把他打趴。然後將本來打算用來威脅你的刀子插進他的胸口,他震驚地看著我,像是沒想到我居然敢殺他。他錯了,我在部隊裡整天練習的都是怎麼上陣殺敵,說好聽是殺敵,還不都一樣是殺人嗎?他這傢伙沒知識也沒常識,大概看我好欺負、不敢冒險,就以為我不敢下重手殺了他。」史松永停頓一下,抬起沒有表情的臉:「他錯了,這種整天欺善怕惡的垃圾玩意兒,我早就想要殺了。」
林之勤沉默了許久,聽到史松永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不是預謀犯案,是臨時起意。你說得沒錯,當時我看你的身材跟體型就知道你可能是個練家子,有底,即使不高明,我隨意耍幾個手段也可以讓現在的警察一點都看不出來,把你依法送辦。」
謝敬宜聽到這裡,很不爽地開口:「史先生,你這麼說我就不同意了,現在年輕警察也有很多是非常熱心勤奮的。」
「他們會查清楚嗎?現在送到你們局裡的案子,很多都是能交差就好了。事實真相是怎樣?誰在意?裡面的人真正在意的事情是什麼?這個案子能不能壓?上面有沒有人盯?如果壓下來會不會見報,詆毀警察形象?這不是你們警察局現在第一時間確認的事嗎。」史松永認真地看著謝敬宜說道,「你說的熱心勤奮警察,有,但是當他看到這個世界這麼多黑暗的時候,他的內心會被蒙蔽。我為什麼會知道?因為我就看過你們底下好幾個年輕小夥子私底下跟著吳漣泰,什麼事都包。」
難怪那天,史松永可以說出那些沒有上報見新聞的警界秘密,連謝敬宜都啞口無言。
ns 15.158.61.4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