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喬打開公寓的門，大廳內只開著暗燈，路森正坐在沙發上拿著平板電腦看文件，專注得連頭也沒有抬起來過。
「在看什麼？」子喬走到沙發後環抱著他的頸脖。
路森伸一伸腰，一臉倦容地說:「這是你寫的吧，當初發給川崎的資料。」
子喬讀了一下:「對呀…… 可是川崎不是一直由路康跟進嗎？」
「他要放假，下週讓我替他去日本……」
「放假？那麼突然？」她還沒有意識到兩兄弟關係的突變，只是一心馬上想到日本去:「噢！我們台灣的案子上星期完結了，我正在計劃放假…… 那我和你一起去好嗎？是去東京見川崎嗎？」
路森放下手上的電腦:「小姐，我又不是去玩……」
子喬輕搖他的肩膀嚷着說:「求求你啦…… 我不會打擾你的！你儘管去開你的會。不然我們的二十一天怎麼辦？」
路森懶洋洋地笑說:「以你這種個性，別說二十一天，兩天就習慣了……」
「我這個性有什麼不好！如果我像你一樣，兩個人都不愛講話，我們就一天到晚用眼神溝通嗎？」子喬坐到沙發扶手上，彎下身子瞪大眼睛看著他的棕色雙眸。路森終於忍不住笑起來，抱著她坐起來，子喬乾脆橫躺在他的腿上。
「到時候鄰居都以為這單位是沒人住的…… 晚上有水聲可能是鬧鬼……」子喬還是沒完沒了地說。
「好了好了…… 」
「這樣也不錯，說不定樓價會跌，到時候我們把單位買下來……」
路森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子喬愣住了。
他似笑非笑地說:「原來…… 要這樣才能停下來。」
子喬深深吸一口氣:「原來你要這樣才吻我？」
「……好了，先別鬧了，我有事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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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喬見他一本正經的，只好乖乖地坐到沙發上:「不玩就不玩嘛…… 好，請問！」
「路康在生氣，他今天早上Avo的會也沒有開。」
「他生氣？為什麼？」坐直了身體，她開始感到話題的嚴重性。
「應該是因為知道了我們的關係…… 從昨天早上和柏克吃早餐開始，自從我承認和你在一起後他就變得喜怒無常。」路森說得很平淡，眼睛卻注視著子喬，她只是睜著眼睛，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他今天冲著我在開會時大發脾氣，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失控…… 你們之間，是否曾經有什麼……」
「完全沒有。」子喬打斷了他。「路康有表示過，可是我真的沒有意思……」
「那就是，他喜歡你……」
「嗯…… 曾經是吧…… 可是……」
「我並沒有不相信你，我只是要弄清楚他生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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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喬越想越擔心:「路森，我們的確從來沒有什麼。可是，他和我的交情很深，在我最失落的時候，他一直支持著我。所以，我們不能讓他就這樣走了……」
路森站起來走到窗邊:「先給他一點空間吧。現在你要他回來，他可能更難受……」
他遠遠眺望著維港的夜色，萬家燈光，一片繁榮熣燦。他的弟弟，也許此刻就正在對岸同一片天空下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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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東京。
本來這一次路康要來日本，是因為川崎打算引薦出版社三善堂。三善堂有針對兒童書出版的部門，有意把Augmented Reality (AR)擴增實景技術放入繪本或科學叢書之中。
這基本構思本來已和路康提過了，但日本人做事一向謹慎，見這次來了的是路森，高貝爾在日本的加藤先生特別再安排他與川崎的同事先開會，互相認識了再接見三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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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時左右，子喬正和路森在酒店大堂吃早餐。加藤先生比原定早了半小時就到了，見到子喬，他馬上走到桌邊很熱情地打招呼。
路森是第一次見加藤，自我介紹一番後他解釋子喬其實是他的女朋友，但已經沒有在高貝爾工作了。
「這樣呵……」加藤表現得有點失望。「如果可以的話，今天讓謝小姐一同參加好嗎？」
「…… 這個…… 這樣好嗎？」
「這樣比較好一點。」加藤先生很認真地解釋。「請你明白，川崎對這計劃是很認真的，一旦計劃投資，便有特定的團體跟進，直到項目完結為止。相反，高貝爾每次派來見面的代表都不一樣。第一次是柏克和謝小姐來的;第二次談條件和細節的是路康;現在第三次，他們準備介紹客戶，我們又換了人。如果謝小姐一同出席，至少讓他們感覺高貝爾內部不至於太混亂。」
路森和子喬點點頭。既然這樣，也只好將錯就錯，今天就三人一同前往丸之內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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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崎的今時先生這次還是騎著那電動直立車出現，見到子喬的時候他就和早上加藤的反應一樣。相信日本人的確是對維持穩定的工作團隊很在意，而且對投資了的產品無限量支持。
加藤先生向川崎團隊作了基本介紹，明白了柏克是因為身體理由暫時需要休息，而路森和路康是兄弟班，川崎的同事多多少少放下了心。今時先生帶來了一些由三善堂出版的兒童讀物，特別有一套科學叢書，內容有恐龍、海底生物、野生動物等。然後，他又拿出一本外國出版社發行的讀本作為參考，有內置AR科技，大概就是三善堂在考慮的效果。在手機下載程式後，可以透過畫面在每一頁看到不同的附加影象，例如小丑魚、珊瑚、海豚等。
因為加藤先生早前已經提過三善堂的背景，所以高貝爾的製作團隊一早已為這次行程製作了一些AR片段。
路森爽快地回答:「謝謝您的介紹，今時先生。這一些我們完全可以做到，沒有問題。老實說，我個人認為這本書利用的AR技術比較皮毛。我們絕對可以把畫面和片段都做得好很多。畫面可以加插內容產生互動，例如在片段中的動物可以用手另外操作大小角度，甚至再帶出更多附加資料。還有就是，對於出版業我們就外國的AR用途做了一些資料蒐集。有一些書藉已經發展到以AR用作教育用途，比如說改正小朋友寫字甚至運動訓練，你認為值得和三善堂介紹一下嗎？」
今時先生豎起手指頭稱好:「太好了，這就是我們想聽到的！請就你認為適合的加以說明。他們目前所找的是童書項目合作夥伴，但三善堂的出版領域其實是很廣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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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過後，今時先生安排了車前往三善堂的辦公室。窗外的街景不斷往後退，車子開始駛到偏遠的首都圈外圍。出版書商，如三善堂，在日本算是頗具規模的，卻往往被視為夕陽工業。沒有如投行或川崎等設計時尚的寫字樓，三善堂位處一座五層高的平房式建築，感覺歷史悠久。步進暗黃的大樓，馬上傳來一陣陣的書香，這是一種隱藏著內涵與智慧的味道。
三善堂的總編輯岩井先生是一位貌似傳統而古肅的老翁，一直皺著眉，沒半點笑容，也完全不說英語。副總編河野卻是一位四十來歲八面伶瓏的女士，看得出曾經是一副美人胚子。她不但英語流利，而且說話平易近人。據說很多叢書的出版概念都是河野小姐引入了外國的做法，而且銷量非常理想。
提到了人工智能科技，少不免就是即席做一個產品介紹。路森拿出了iPad做示範，因為剛剛看過三善堂最近的出版有恐龍系列，他靈機一觸，在高貝爾眾多AR片段中取出了一個有恐龍動畫的，當中的恐龍拍著翅膀飛上空中，發出尖叫聲，影象栩栩如生，畫面還可以控制恐龍飛翔的影像，然後隨着選項帶出一段故事、恐龍的品種、習性、年代等資料。
河野小姐非常滿意高貝爾的科技效果，就連坐在後頭的總編岩井先生也露出了含蓄的笑容。河野翻譯說本來他認為從前看過的叢書加插AR沒什麼意思，但原來技術上可以做到很具資料性的效果。
路森見他們興致勃勃，開始把話題帶到AR科技在教育項目上如何能發揮其他作用。他用了一些外國例子在學童學字、畫畫、甚至打捧球時揮棒的姿勢，都能夠通過科技製成智能教練，在實景上對比標準示範。
在這麽短的時間路森居然頗為深入地掌握了最新的市場動態，子喬不禁驚訝他的理解力，而高貝爾的製作團隊也必定給他補課不少。
這時候，岩井先生明顯變得異常投入，然後和河野小姐說了一大堆日語。河野小姐似乎恍然大悟，一臉認真且好奇地問：「也就是說，透過這樣的影像掃描，可以建立相應的電腦或機械指示作其他用途？」
「是的，主要是對比既定的標準去識別錯處，然後加以分析及作進一步指示。」路森回答。
岩井先生又說了一段話，還點頭輕輕鞠躬。河野小姐表示，希望可以帶他們去看一件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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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隨行去了大樓最底層的一個大貨倉。「卡擦」數聲，一室大燈開遍，眼前是一個偌大的白色倉庫，中間放了一台巨大的黑炭色機器。岩井先生開始喋喋不休地解釋，今時先生不住點頭，而河野小姐又開始翻譯。
「岩井先生的父親是一位電子工程師，而眼前這是他老人家花了不少心血的發明。這是一台自動摺衣服機，只要放下衣物在指定位置，選擇適當品種，機器就可以把衣物摺好。」
她一邊說，一邊在另一頭取出兩件衣服作示範。這樣的一件發明和他們的業務毫無關係，示範的機會想也甚少。他們把這兒的一切物件保養得光潔如新，實在也顯示了對這件機器的重視程度。
河野又繼續說：「岩井先生曾經寄予厚望，希望把發明推出市場，但分辨衣物的工序仍需人手處理，與廠方的洽商也沒有成功過。後來，外國公司已經開始推出類似的產品，是把衣領扣上架上讓機器操作的。今天看過AR科技的功能，便唐突一問，不知道貴公司有沒有任何想法，能否以影像辨認功能加以改進？」
路森對這難題極感興趣，他不斷的發問了一連串問題，包括每一步的摺衣程序，放置衣服的方向、穿過軸輪的準成度等等。最後，他表現出十分誠意地深深鞠躬，說道：
「岩井先生，河野小姐，我代表高貝爾首先非常感謝你們介紹了這麼一件引人入勝的發明。用AR科技做到衣服辨認及分類，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但我在想，要產品能夠成功地推出，這種重型機器難以定位作家居用途。若要能在商業連鎖店貨倉內發揮作用，我估計先要解決人手置放衣服的問題，需要做到在流程上完全自動化。」
河野小姐點頭表示感謝：「真的非常抱歉，我知道這與出版無關，只是剛才的介紹讓我們總編忽發奇想…」
「請千萬別道歉。」路森伸出雙手迎接河野先生懸在半空的手：「你們對高貝爾的信任，我無言感激。請給我們一點時間，我需要回去與資深設計師再詳細討論。」
路森另外也答應了會為童書的部份呈上報價單。想不到今天的會議不但有影象、有計劃，甚至還有驚喜也有難題，內容具實際方向，也來得誠懇，最後在一片和諧的氣氛中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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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今時先生安排了晚餐。子喬本來想推掉，以為又是另一輪高級餐廳的應酬晚飯，這些她在CA上班時已經參與不少。誰知道，下車後，川崎的同事拿著地圖，在一些小路與內街之間穿插，細心地尋找食店。原來他們預約的並非什麼星級食府，而是一間隱藏在民居當中的私房料理。
終於找到了，小店看起來就像一戶普遍住家。入門後，經過小花園的一片竹子林，來到一個廂房中。店內經營的是傳統的懷石料理，配上很特別又鮮為人知的時令食材。路森和路康洽洽相反，是個千杯不醉，他一整夜裏一杯接一杯，幾乎沒有停過，卻還是一臉道貌岸然。
川崎的同事完全沒有再提公事，他們從家庭、天文地理科技、談到日本卡通片和西洋英雄片。原來，當人與人之間的對話，不刻意裝作聰明，便再沒有應酬的感覺。這天的川崎之旅，在晚飯的一片笑聲中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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