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殺人了。」
絲綢一愣,放下鍋鏟,把委屈的萊斯利攬入懷裡問:「怎麼了?」
萊斯利環住她的腰,頭埋在她的髮間含糊地說:「是萊拉接下的工作,我幫她殺了目標。」
「不是說好不要再出手嗎?」
「疫情越來越嚴重,首府市可能也要不行了,我在準備我們搬走的事。」
「首府市不會撐不下去吧,連奧赫卡都還沒倒。」
就現狀看來,擊垮他們的也未必會是疫情的直接影響。首府市的衛星城市陸續頒布外出禁制,包括奧赫卡,一般人不可任意外出。大多數公司改為在家上班,餐飲業受的影響更大。盧克早在疫情進一步惡化前申請到營業許可,也推出調理包,再加上動用存款補漏,才勉強在同條街上的餐廳紛紛停業時熬過去。
不要說追求夢想,再這樣下去,連維持生計都有困難。絲綢知道處境艱難,但首府市是疫情爆發時世界上最安全的城市,逃往其他地方徒增風險。除非他們要逃到人煙渺茫的深山,過野營生活,否則最好還是囤好糧食和日用品,乖乖待在現在的家。
「萊拉說的,她比我更了解首府市和白虎野。她……跟白熙芸搭上關係,白熙芸委託萊拉工作,酬勞是萊拉可以拿到員工家眷撤離的名額,我、妳和盧克可以用關係人的身分排候補名額,就算到不了研究園區,至少可以撤退到比奧赫卡安全的地方。現在妳看到的,已經是白虎野盡全力壓下消息的結果。實際上絕對不只那一棟大樓。」
「那棟大樓是真的有活屍嗎?」
「有。」萊斯利斬釘截鐵地說。
兩天前,有消息傳出首府市的一棟大樓出現ETA感染者,經即時通報後該樓速速封鎖,感染沒擴散開。
若這個傳聞為真,意味著,白虎野可能是真的壓不住新病毒株了,連自家內部都遭入侵。想起ETA活屍瘋狂的模樣,絲綢不寒而慄,把平底鍋煎著的肉鏟出來問:「什麼時候走?」
「我們的車在三天後。」
「這麼快?」
「已經算很晚了。這期間再發生什麼事都有可能。」
「好,我馬上準備。你說你殺的那個人……是壞人嗎?」
「是普通人。」
「為什麼白熙芸要殺他?」
「她需要讓她身邊的人取代那個研究員的身分,一起跟著白虎野的團隊撤到冰灣。那兩個人都是東方人,就選中他。」
就因為這樣殺掉無辜的人,好殘忍。絲綢想著,沒說出口,因為相較之下,單純拿錢辦事殺人的萊斯利更可怕。
午飯後,萊斯利在玩手機時,忽然從沙發上坐起來,呼喚絲綢過去。
「妳的村子出事了。」
「怎麼了?」
絲綢並不是很擔心在白虎野轄下的金山村,萊拉也有持續替她關注村子的事。她接過手機,看到萊拉傳了一串暗號。「我看不懂。」她說。
「意思是妳的村子失聯。」
「這麼突然?」
萊斯利的臉色非常糟,問她:「要不要回去一趟?我陪妳去。」
當萊斯利說要叫盧克開船送他們去時,絲綢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盧克工作回來後,聽到他們的要求,馬上開始收拾行李。他和萊斯利換上白虎野維安部隊等級的防護裝備,帶上白虎野專門研發出、能快狠準刺穿活屍頭顱後又方便拔出的撬棍與槍枝,做好萬全準備,才出發去金山村。
動用所有關係出了奧赫卡,他們選擇走水路到金山村,這要比從陸路翻山越嶺容易得多。一路上,絲綢了解到她也許從來就不適合當「出海人」,因為海上的航程對她來說比陸路難熬多了,她後悔自己沒聽盧克的建議吃暈船藥,在顛簸的船程中吐得慘兮兮,這也可能是因為盧克應她的要求加速趕路。他們在上午就抵達金山村。
看見港口空無一人,她就知道大事不妙,路上接連看見的屍體,更證明她的擔憂成真。病毒已經傳入這裡了。和新聞中活屍橫行的城鎮相較起來,金山村的一片死寂,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越往內陸走越多屍體,大部分都有明顯骨折痕跡,且以老人與孩童居多,應是在群眾逃亡時被踩踏而死的。絲綢沒辦法一一闔上大家的眼皮,或是用衣服蓋住屍體。死者太多了。
若提早告訴金山村內的人們活屍的事,說不定這裡根本就不會變成死城。絲綢想像著她熟悉的人們對於撲過來的活屍驚恐又害怕,但認定對方是人而不敢攻擊。這讓她感到強烈的罪惡感。
當他們沿著山坡的階梯向上走時,幾隻ETA活屍從一旁的屋子裡冒出,朝他們衝來。萊斯利護住絲綢,把撬棍刺進活屍的腦門;盧克將最靠近他的活屍踢倒在地,手中撬棍落在第二隻活屍的頭頂,將牠敲倒後,撬棍削尖的那端刺穿活屍的眼窩,再迅速拔出,破壞第三隻活屍的腦部。
不動用槍是正確的抉擇。光是這些動靜,就吸引更多活屍跑出來。盧克開路,萊斯利牽著絲綢,依照絲綢的指示前往較靠近海邊的普賢家。一路上,萊斯利和盧克擅用高低差地勢,絆倒活屍或是將牠們踹落階梯。因為活屍不擅長爬階梯,在抵達普賢家時,他們已經甩開屍群。
絲綢敲門沒有得到回應,直接用備份鑰匙開門。門除了上鎖,後面還堆了櫃子,她只好揚聲說:「普賢!我是絲綢!」
普賢的哥哥阿楠走下樓梯,手握著園藝鏟,隨時準備要打破入侵者的腦袋。他用見鬼般的驚訝神情問:「妳怎麼回來了?」
「現在不方便解釋。普賢在嗎?」
「她在樓上。」
「這兩個人是我的朋友,他們來幫忙。我先去找普賢。」
萊斯利、盧克和阿楠協力搬開其中一部分的路障後,絲綢從缺口鑽進屋內。一見到從二樓探頭張望的普賢,她加速爬上樓梯,衝上去用力擁抱對方。
一陣子不見,普賢雙眼驚惶,用纖細的手撫摸絲綢的臉,彷彿在確認她是否是活人。
「阿姨和叔叔呢?」絲綢問。
普賢沉默以對。
「其他人還好嗎?珉兒……」
「她暫時說不出話。」阿楠走上樓,疲憊地說:「發生太多事了。」
在絲綢再三掛保證,表示萊斯利和盧克是可以信任的人後,阿楠解釋村內爆發疫情的來龍去脈。
三天前,珉兒的哥哥被逮捕了。罪名是殺人未遂。
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咬斷一個孩童的喉嚨,像發病的野狗般,瘋狂地撲到每個想要壓制他的人身上咬他們。接到通報前來的警察用塑膠警棍擊打他,就算打斷他的骨頭,他也沒有停下來的跡象,直到警察拔槍射中他的雙腿,其他警察才能上前壓制他,把他關進警局。
隔天,被珉兒的哥哥咬死的屍體居然復活,且也出現癲狂的症狀,同樣去攻擊其他無辜村民,就連自己的家人都下手。在制服這些「暴民」的過程中,更多人受傷,市公所的人廣播要大家閉門不出,之後就沒有再給予下一步指示。倖存的村民們大多躲在家中等待公告,普賢兄妹也照做。
絲綢一聽就明白,那些公務員是自己逃跑了。她問:「你有看到珉兒嗎?」
「有。她是第一波被她哥哥咬到的人,和她哥哥都已經……不在了。」
聽阿楠陳述完後,萊斯利用最簡潔明瞭的說法,告訴普賢兄妹金山村外的世界,以及IID病毒、ETA病毒株的事。普賢神色呆滯,萊斯利的話語似乎沒有半句進到她耳中;阿楠則在萊斯利講到病毒的感染模式後,揭開衣袖,露出裹在手臂上的紗布說:「這是三天前被咬到的,咬我的是老師。」
萊斯利用手背量阿楠的體溫後說:「沒發燒。傳染到ETA一天內就會發燒。」
「你說被咬的人都會感染。」阿楠強自鎮定說。
不料,萊斯利卻拋出一顆震撼彈。
「金山村的人可能天生對IID有免疫力。你有立刻處理傷口,傷又不重,到現在都沒有惡化,大概沒事。」
絲綢愣了幾秒才吐出:「免疫?」
「每個實驗區的情況不同。剛剛走過來的路上,活屍的數量很少,我猜這裡大概是IID的實驗區,而且看起來你們連ETA病毒都可以抵抗。白虎野知道這件事後,一定會派部隊來,你們可能是對付ETA的希望。」
「那為什麼現在沒人?」
「駐點人員大概是為了能讓自己優先逃走,故意壓下這邊的事。我們回去通報白虎野,妳的朋友再撐幾天就會得救。」
絲綢用歐語說:「要怎麼撐下去?全村的人都快死光了!他們的爸爸、媽媽也死了!把我的撤退資格給普賢,她不能繼續待在這裡,她已經快要崩潰了。」
萊斯利也用歐語回答:「車票要核對身分,她不可能頂替妳。統計數據中,撐過疫情爆發後二十四小時的人存活機率很高,他們又有免疫力,只要不被咬到重傷就不會死。在沒有拿到撤退車票的情況下,他們兩個逃到城市裡說不定更危險。說實話,就算我們逃到北邊也不一定安全,現在哪裡都不安全。活屍不擅長爬樓梯,這棟房子是磚造的,又在山坡地上,對現在的他們來說,這裡是最好的避難地方;對我們三個來說,搭火車撤退是最好的路。這是事實。」萊斯利切換語言問阿楠:「你們的食物還剩幾天份?」
阿楠回答:「應該可以再撐兩三天。」
萊斯利換回歐語告訴斯綢:「他們至少可以再撐一個禮拜。從奧赫卡來這裡才幾個小時,白虎野絕對趕得上救他們。」
盧克簡短地說:「他說得對。」
絲綢推翻不了萊斯利的說法,只好先告訴阿楠他們的解決方案。出乎意料地,阿楠居然點頭說:「好,我會保護好普賢。」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白虎野的人一定會來。我之前也被活屍攻擊過,是白虎野救了我。他們的動作很快,也很有經驗,我保證他們會來。大概明天就會來。」
阿楠擠出無力的微笑說:「看起來也沒有其他方法。謝謝妳願意回來幫我們。」
萊斯利教導阿楠要如何固守房屋,以及不得已時出外找資源的注意事項。「最重要的一點,是記住活屍的心臟和呼吸都已停止,任何治療方式都無法使牠們變回活人;看到熟人變成的活屍,不要遲疑,必須直接攻擊牠們的腦部。」
阿楠臉色慘白地說:「我盡量不出門。」
萊斯利說:「那也行。」
留下食物和武器,絲綢最後抱了抱普賢,就被盧克警告必須快走,免得好不容易清出的路又重新充滿活屍。
當絲綢登上汽船,在甲板回望金山村時,她心知肚明自己還有一條路。就是留下來協助普賢和阿楠抵禦活屍,直到白虎野的人來。
但她沒有提,阿楠沒有提,萊斯利和盧克也沒有提。
她甚至閃過一絲慶幸,幸好普賢被嚇得失語,沒有要求她留下來。
她不想留下來。
就算為了義氣陪在普賢身邊,她能做的事情也不多。白虎野的撤退火車……那可是萊拉和萊斯利努力爭取來的機會。既然不能交換身分給普賢,她就不想白白浪費生機。
她也沒有說想去見媽媽最後一面。往返山、海之間路途遙遠,她怕時間一拖,會害他們趕不上撤退的車。
當她充滿罪惡感地用指甲掐著掌心時,萊斯利站到她身邊說:「這是對妳們彼此最好的方式。」
「不用幫我找藉口。我自己清楚。」
絲綢說著,突然看見有兩隻活屍,被船的發動聲吸引而嘶吼著跑來。牠們靠得近一點後,她才驚覺那是珉兒和她哥哥。珉兒的臉扭曲得像是怪物,雙馬尾因為落髮嚴重,只靠著所剩不多的幾綹髮絲支撐,隨著奔跑的動作,馬尾隨時要整束掉下來。
萊斯利遮住她的眼睛,被她甩開,他乾脆強硬地把她拖進船艙。
最後一眼,她看見珉兒和哥哥不放棄地打算跳上已離港的船,結果落進海裡,載浮載沉。
她終於撐不住,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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