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恩迎來在梓里的第一次放假。
外頭不巧下起滂沱大雨。暴雨聲會讓人懶洋洋的,於是她又睡了回籠覺。
正式起床時,知乃已經不見蹤影。
她領了條燕麥棒當早午餐後,去了書店,在那裡碰到知乃。被撞見,知乃馬上把手裡的書塞回架上。
亦恩看到知乃拿的是國小高年級生的教科書,就知道知乃尷尬的原因了。她說:「如果妳願意,我可以跟妳一起讀書,順便複習以前學的。」
「不用特地花時間教我。」
亦恩指著砸在書店落地窗上的磅礡雨勢說:「雨下成這樣,我也不想出門。一起讀書嘛,以後我就可以推薦喜歡的小說給妳看。」
知乃想要學習的心勝過羞恥感,最終還是和亦恩坐在書店的階梯空間念書。購物中心白天時出沒的閒人並不多,沒出勤的人們大多會回到原本的家和家人相聚,而不是留在宿舍。
知乃的聰穎讓亦恩教得很起勁,其實過去帶著知乃行動的大人們多少有教導知乃基本的認字、算術,最後那個和知乃搭夥一年的大哥哥,原來的工作是小學老師,更是幫知乃在國小課程範圍的知識打下基礎。看著知乃以娟秀的字體複製練習題本上的字,亦恩撐著下巴說:「妳好有上進心。如果我像妳那麼強,可能就不會想認真念書了。」
「現在是因為我不能告訴大家我沒受過義務教育,所以我不能上適合我程度的課。對外乾脆說我太忙,沒空去上課。哲宸哥私下有教我,可是他也很忙,我大部分時間會是自己念。」
「站崗的時候可以說話,我們可以拿那些零碎時間來學。」
注意到亦恩忍住呵欠,知乃停下筆說:「今天先到這裡吧。」
「我還可以繼續。」
「我累了。」知乃直視著亦恩問:「要不要去樓上的電子遊樂場玩?」
「那邊不是不能用電嗎?」
「還是有一些不插電的可以玩。」
「好啊!我媽媽從來不准我去電子遊樂場!」
她們走上樓,遇到幾個大學生年紀的人在玩投籃機和手足球,知乃看中的則是桌上氣墊曲棍球。聽完知乃解釋規則後,亦恩試著用手上的擊球盤把球盤打出去,結果球盤直接噴飛到釣魚機下面,她丟臉地把球盤撿回來,看見知乃在笑,宛若春冰融化。
亦恩趁著知乃在笑的空檔重新擊球,這球射門成功。她來了精神,對知乃挑釁:「我有預感,我很有天分喔!」
「我沒輸過幾次。」知乃重新握好擊球盤,接下挑戰。
兩人都沒說錯,知乃的球技確實很拿手,亦恩也擁有不可思議的天賦,兩人戰得勢均力敵。遊樂場裡的其他人被吸引過來觀戰,在旁人的喝采聲中,亦恩越來越亢奮,真的燃起勝負欲。可惜,她最後還是以兩分之差飲恨,不過知乃單純的笑容,讓她也跟著開心。
知乃愉快地對她說:「我請妳吃晚餐。」
亦恩笑著回應:「不是應該由輸家請客嗎?」
「我有認識的人。」
知乃領著亦恩走去古屋群。夕陽剛拖著橙色的尾巴走,雨也停了,她們踩在還殘留積水的路面上,盡可能不讓自己的鞋襪沾溼。
秋冬來臨,白晝越來越短,夜晚來得越來越早,白天看到時覺得優美的古蹟建築,在夜色籠罩下居然有些鬼影幢幢,尤其這一帶幾乎沒有人走動。
天黑後,巡守人員只會巡邏主要幹道,在陰暗角落出了事,北國大學學生會不為此負責。要不是知乃陪在身邊,亦恩絕對不會願意在這種時段出外。眼看沒有路燈的街道愈來愈暗,她喃喃說:「忘記帶手電筒出來了。」
知乃說:「我看得到路。我的眼睛比一般人靈敏。」
「晚上在外面真的安全嗎?」
「我會保護妳。」
對梓里的治安問題感到疑問的亦恩,去圖書館時跟館員閒聊,成功借閱到北國大學這三年以來的大事件紀錄。根據記載,梓里有過多次內部齟齬,作亂者被關進監獄後,牢內很快就發生一波流行疾病,帶走大量囚犯的性命。紀錄上寫著,因為醫藥匱乏,監獄往往無法分配到足夠的藥物。其後,被逮到犯罪的人,也常常在獄中「因病過世」。這八成是學生會的操作,與其花公帑養罪犯,還要小心他們東山再起,不如用包裝過後的手段早早送他們上路。知乃出身的倖存者共建村落,可能真的是由一小群好人所組成,能靠友愛維持運作,而梓里這麼大的群體,講道理是沒辦法服眾的,檯面下必定有各種操作。
知乃是知道這些事,才會如此相信梓里的治安嗎?亦恩揮去這個疑問,問知乃:「妳要帶我去的餐廳長怎樣?現在怎麼還會有人開餐廳啊,能賺錢嗎?」
「很多事比賺錢重要。他們是這麼說的。學生會的人一直很在乎大家的心理健康,他們說餵飽大家後,如果不給大家有意義的事做,大家的幸福指數還是會下降。我是覺得吃得飽、穿得暖,可以好好睡覺就是夠了。以前我在外面的時候,常常要餓肚子,所以我不懂為什麼過得很好了,大家還會不滿足,甚至有人自殺。」
「之後的課程會讀到馬斯洛的需求金字塔,明天我去找那本課本給妳看。是有一番道理的。」
「有人願意做這些事,對我來說也不錯,來這裡吃飯和在工作環境吃飯的感覺不同。」知乃說著,帶亦恩走進一戶民宅。這間平房的院子堆滿電視機、沙發等家具,令她們寸步難行。知乃按了門鈴後,也沒聽見鈴聲響起,亦恩正要問「是不是沒人在」,知乃卻自行打開滾筒式洗衣機的門,那居然是經偽造的出入口,後面的通道必須要彎身爬進去。
房屋的窗戶都被封得密不透光,進屋後,才會發現屋內有點燈。屋裡到處是堆得比人高還高的書堆,像是一座小森林,綿長的小LED燈泡串貼在牆壁和天花板,宛如爬牆的寄生植物,照亮牆上頗有年代感的舊海報。海報中主角都是年輕漂亮的女性,且衣服布料都不多,大方展示的身材曲線讓亦恩臉紅心跳,不敢注視太久。
知乃呼喚:「阿薰,我帶朋友來了。」
走出來的是一個纖瘦高䠷的女子,臉有點厭世,穿著白色直筒長褲、粉色上衣和像是紅鶴般桃紅色的羽毛披肩,她拉著披肩說:「今天只有沙拉的材料哦。」
「夠三人份嗎?」知乃問。
女子揉揉額角,想了想說:「開個肉醬罐頭。」
知乃介紹彼此:「這是阿薰,這是李亦恩。亦恩剛來這裡不久,和我都是防務組的。」
阿薰動動手指算是打招呼。「妳們先去飯廳等。」
亦恩觀察家具,對知乃說:「幾乎都是古董耶。我只有在歷史課本上看過這種映像管電視。聽說貓很喜歡,因為它會熱熱的。」
「那為什麼後來不用了?」
「過熱可能會起火,而且後來有液晶電視,螢幕愈來愈薄,就沒有人再用這種笨重的電視。如果沒有疫情爆發,說不定現在人類已經發明出紙那麼薄的螢幕了。」
飯廳也是差不多的復古裝潢風格,桌上點著一盞馬賽克燈,很有燭光晚餐的韻味。亦恩正想著這是否為刻意營造的氛圍感,知乃就拉下頭頂燈的拉繩開關,大燈亮起後,室內仍略顯陰暗,亦恩只夠看見周遭同樣張貼著少女海報。
見亦恩的注意力放在那些海報上,知乃拿了本雜誌給她,亦恩緊張地問:「這是可以拿來看的嗎?」
「為什麼不行?」
「這種書……」
「那是寫真偶像,妳和知乃同一個世代的,應該也不知道。」阿薰徐步走進飯廳說,抽走知乃手中的雜誌,滔滔不絕介紹起她最喜歡的寫真偶像小雪。小雪是牆上海報中最頻繁出現的少女,在最大的那張海報中,她穿著藍色底白色圓點的比基尼泳裝,展現出纖細而凹凸有致的身材,膚白若雪,臉龐稚氣,眼神有種悵然的憂鬱感,雖不是特別美豔,獨特的氣質令人一見難忘。
從阿薰口中,亦恩得知另一個三十幾年前的世界,那時世界的演藝圈曾經百花齊放。小雪是北國地區出身的女孩,出道時不過十六歲,懷抱著星夢,以平面寫真偶像為跳板,在東亞國鄰近的國家出道。她姣好的身材和青春臉孔掙來大量曝光度,獲封為東亞國第一美少女。對於風氣保守的東亞國來說,國內出了這樣一位明星,應當是恥辱,並非能大肆宣揚的榮耀,但是私下,刊載著小雪照片的雜誌被高價炒賣,大家經常偷偷討論小雪的名字。當小雪進軍歐陸國,在一部大成本電影中出演了個賣弄性感的小角色,東亞國的國民更是為之瘋狂。許多東亞國的少女仿效小雪的路線往國外發展,想要複製她的成功,卻沒有任何一人能像小雪一樣,宛如傲立在雪中的花,綻放出屬於自己的季節。
阿薰輕輕笑著說:「報導中沒有明說過小雪來自北國地區的哪裡,但我覺得是岩滄縣。老一輩的人說,岩滄縣產美女。」
亦恩問:「後來,小雪去哪裡了?」
「在她最當紅的時候,IID爆發了,演藝圈停擺一陣子,稍微好後,連大明星都很難復出拍片,更何況是外國籍的年輕女星。ETA出來後更不可能,再也沒看到有人挖她的情報。妳也對小雪有興趣?」
「嗯,她的氣質很特別。」亦恩邊回答,邊翻到雜誌的訪談頁,字太小了,她對知乃說:「可以幫我把燈移過來嗎?」
阿薰問:「妳看得懂歐語?」
「我夢想去歐陸國留學,認真學過歐語,讀寫沒有太大問題。」
聞言,阿薰跑進房間,出來時搬了一疊書。「可以幫我翻譯這些書嗎?」
「量有點多……」
「妳願意翻譯的話,我可以天天煮飯給妳吃!說起來丟臉,以前我的學校有教歐語,但我學習得很不認真,現在也沒有人會翻譯這種被認為是沒意義的書。世界上認識小雪的人越來越少,我希望讓更多人記得她,翻譯後……飯煮好了,我去盛飯,等我。」
幸好阿薰還記得她們是來填飽肚子的。
阿薰端來的料理,是把白飯壓平在盤子上,鋪一層肉醬,接著蓋上起司絲、生菜、切片番茄、玉米片,再擠上莎莎醬和美乃滋的「塔可飯」。明明是家常食材,沒有加入特殊調味料,為什麼會如此美味呢?連米飯的軟硬程度都恰到好處。
若酬勞是可以一直吃到阿薰做的飯菜,亦恩認真考慮起替阿薰翻譯雜誌。
已經飽餐過的阿薰繼續叨念著小雪的事,知乃默默扒飯,沒有回應阿薰的話;亦恩本來還會應個幾句,後來發現阿薰根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乾脆也放空,任憑阿薰的言語在耳邊嗡嗡迴響。
飯後飲料是加了一球冰淇淋的藍色汽水,裝在玻璃高腳杯裡,香草冰淇淋上還點綴著一顆鮮紅的糖漬櫻桃。
亦恩有個「冰淇淋準則」:只要還有冰淇淋存在,就代表這個世界不算太糟。
她問阿薰:「請問,您是怎麼拿到這麼多食材的?」
許多家庭為了節省電力的點數支出,連冰箱也不使用。阿薰手上的蔬果都很新鮮,食材種類又多樣化,這一切不可能都是配給換來的。
阿薰神祕一笑說:「我有管道。」
知乃迸出開飯後的第一句話:「阿薰在外面流浪過,是跟一個團體加進來梓里的。以前她在第一線作戰,很強。」
亦恩看著外表大而化之的阿薰,很難想像這樣一個人會被打鬥的天才知乃評價為「很強」。
阿薰似笑非笑地說:「我也是殺過人的,不過,還是最喜歡蝸居在家,就沒跟其他同伴去北國大學。」
非北國大學學生出身,而能被網羅進北國大學的,都是對統治、戰鬥、研究有舉足輕重地位的菁英,這樣的阿薰,卻選擇住在梓里金三角區塊外荒廢街區的小屋子?亦恩問:「您不喜歡太多人的地方嗎?」
「人一多,紛爭就多。」
亦恩問知乃:「妳都這樣突然跑來請阿薰小姐煮飯給妳吃嗎?」
阿薰說:「我討厭別人提早約定,一件事情卡在那裡讓我很煩躁。」
知乃說:「妳之前問過,為什麼有些人寧可冒著危險也要留在原本的家,我想讓妳聽阿薰的說法。」
阿薰托腮說:「對我來說是不怎麼危險。雖然偶爾要出去接非法外快,才能維持現在的生活,但一搬家,我囤積的海報、書大部分都得丟掉。妳不覺得有小雪在的世界比較好嗎?」
「可是,她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就算還活著,也不可能重回大銀幕。」感覺阿薰是能正視現實的人,亦恩猶豫後直言。連阿薰自身都回不去那個世界了,何必寄託虛幻的希望在從未實際接觸過的「小雪」身上?
阿薰盯著她說:「妳是東亞國養出的免疫者,第一代?」
「是。」
「聽說他們把妳當成是臨床實驗的小白鼠。受試者不是以個人為單位,妳這個單一個體,其實是可有可無的。」
亦恩不明就裡地回答:「可以這麼說。」
「那,假設妳非常重要好了。如果妳死了可以讓全世界其他人活下來,而妳不犧牲,世界就會毀滅,妳會願意主動送死嗎?」
「如果我死百分之百可以拯救世界,我會犧牲。」
阿薰笑著搖搖手指說:「不對,妳不會。」
「這個問題的前提,是我不犧牲世界就會毀滅,世界毀滅的話,我也會死啊。」
「換個方式問妳,要為了拯救世界殺一個人,妳願不願意?」
「不願意。」
「不對,妳會。」阿薰斬釘截鐵地說:「妳會殺人,因為妳想活下去。哪怕是多活一秒,多一點機會。」
「妳怎麼知道?」
「因為妳現在正在努力活著。」
「既然妳有先入為主的答案,為什麼還要問我?」
「除非妳真的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不然妳認為出於自主意志的決定,都是別人引導妳走的路。」
「我……」
知乃打斷她們越來越詭異的對話,對阿薰說:「我來妳這邊,還有事想問她,在其他地方怕被聽到。麻煩讓我們兩個單獨講一下話。」
阿薰這才起身收拾碗盤,臨走前給亦恩一抹微笑,好像方才她們並沒有快要吵起來,而是經歷一場愉快的對談。
待阿薰走後,知乃問:「妳覺得,學生會祕密和XYZ世代拍紀錄片,真的是要給歐陸國看嗎?」
「對啊。」不然呢?亦恩壓抑下開始焦燥的心情說。
「歐陸國連疫苗都不肯賣給東亞國,不可能因為要救我們這些人,就和東亞國對打。」
「學生會想要給歐陸國的平民看到吧。拍紀錄片也可能是想給你們留下紀錄,就像是寫自己的歷史。」
「雪畿。」
拜託,別再說下去了,亦恩努力擺出撲克臉。知乃熱切地注視著她說:「就是那個北方的島。三十三年前和本土斷聯。妳聽過,對不對」
「那時我還沒出生,怎麼可能知道。」
「聽說那裡已經研發出疫苗,妳是政府的人,一定知道。」
知乃不懂,說出這個禁忌的詞彙,會讓她們身處多大的危險。
亦恩第一次聽到「雪畿」這個詞,是在二哥上了大學、沉迷於參與社會運動時,時隔三個月終於回家,和媽媽大吵一架時脫口而出說「要救姊姊,應該送她去雪畿!」,媽媽一聽到這句話就變了臉,甩了二哥一巴掌,威脅他不准再說出那兩個字。
亦恩本來以為那是髒話,在二哥閉門不出一天後,她送食物和水去給他。二哥允許她進房間後,邊大啖著她煮的粥,邊說出「雪畿」是怎樣的地方——儘管亦恩根本沒問。
他說:「妳的生母、生父就在雪畿。」
「雪畿」是東亞國舊有領土最北邊的一座廣袤島嶼,文化和東亞國本土大相逕庭,據說在現代國家的勢力覆蓋該區域時,雪畿原始的部落族民受到不小衝擊,也曾有過遭受差別待遇的黑暗歷史。因此,雪畿內部有聲浪認為此處應該實行特殊的統治制度,不能和東亞國本土一概而論。從五十幾年前開始,雪畿地區就持續有大小反抗本土政府的示威活動,早已是政府的敏感字眼,在三十三年前IID疫情首次現世後,孤立在東亞國本島外的雪畿,正式與東亞國絕緣。東亞國的新聞中不再報導有關雪畿的事,哪家電視臺都一樣,相關的書報雜誌被查禁、銷毀,網路搜尋相關關鍵字也不會找到任何結果。
亦恩聽著二哥得意洋洋敘述著這些事,忍不住問:「你怎麼證明那裡存在?」
「以前的地圖上有,妳看。」
亦恩看了一眼他拿來的舊地圖,推開說:「誰都可以印地圖,又不代表是真的。」
「那麼多本地圖剛好都畫出同樣一個島嗎?介紹得還都一樣?怎麼可能!我們組織那邊還有很多人證,妳去問那些六七十歲的老人,他們都說有這個地方,小時候他們還去過呢!」
「口說無憑。」
「為什麼妳這麼相信國家的洗腦!」
「那你又怎麼相信這些剛認識的人說的話?要是這是機密,你才加入不久,他們憑什麼告訴你?」
「這又不算機密,在亞大,大家都知道很多新聞不敢報出來的事。我們還近距離和感染者接觸過……」
「你有沒有想過,你們聚會的那條街早就有反政府組織聚集的傳聞了,政府怎麼不抄?政府是在釣魚,等更多人加入組織一次逮捕。現在你們組織裡一定有一大票間諜。」
二哥聳肩說:「這我知道,但我相信世界上還是有一群人在努力支持自由。現在公家的歷史課本就跟奇幻小說差不多,上面寫的沒有一個字可以相信。」
這倒是真的,亦恩的學校是政府直屬,教科書尤其荒唐,每幾年新出的版本都會大幅修正過往內容。有的人曾經被列為偉人,隔年就被批為大惡人。詭異的是,大多數同學都能隨著修訂版本更新自己腦中的記憶。
二哥又說:「我帶妳去我們的圖書館看,妳就知道了。」
「我的思想有問題,不是送去清洗就好。我會死。所以請你不要汙染我。」
被她嚴正拒絕後,二哥不再和她談這件事,然而,「雪畿」這兩個字吸引著她。比北國地區還要更寒冷的地方,真正的雪之國度,自由的大地。越想,她越怕,怨恨二哥害她犯了思想罪。
來到梓里後,她說服自己,雪畿就是梓里的代稱。現在知乃給了她不同的答案。
知乃觀察著她的臉色,追問:「妳知道,對不對?」
「我不知道。」
就這樣鬼打牆地來回幾次,知乃有點惱火,對亦恩說:「都來到這裡了,既然妳沒有打算回去,就誠實告訴我妳知道的事。」
「不管我去哪裡,都在國家的監視下,不可以亂說話。」
知乃揚起眉毛,指著牆上的泳裝女郎海報說:「妳是覺得,這裡會有人監視妳?」
「說不定我身上有竊聽器。」
「哲宸哥說了,小型的竊聽設備不可能一直放著不充電。妳也已經被檢查過了不是嗎?」
「妳不懂,『不管去哪裡』,我都會被監視。就算是飛到幾千公尺的天上,或是躲進海溝裡,政府都可以找到我,知道我的一舉一動。」
「好,既然妳不信任我,我也不會相信妳。」
知乃冷冷的話,讓亦恩的心如墜冰窖。
知乃肯定不會明白,在極權政府的掌控下生存,到底是多可怕的一件事。就像亦恩也不會完全理解知乃在外流浪的艱辛。
也許試圖了解成長背景相異的彼此,只是一廂情願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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