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四:重返故地
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HZaEXzY3D
井上鎮的小屋經過七年的荒廢,已成為貨真價實的垃圾屋,路過的盜匪不會對這棟房子生起半點興趣。熙芸推開房門,剎那間,回憶鮮明地鑽進腦海裡。
當初忙著把房子改造成可以抵禦壞人和活屍的堡壘、囤糧儲水,理應忙碌又緊繃,不過現在她記得最深刻的,都是輕鬆愉快的事。
玄關的鞋櫃上有一把壞掉的摺傘,透明傘布、小碎花圖樣。那是離開當天下起暴雨,宥珊的傘剛好故障打不開,情急之下將之扔在玄關的鞋櫃上就走了。家具都覆蓋著厚厚一層灰塵,牆壁和天花板生滿黴菌,可能是由於他們撤離時帶走了所有糧食,屋內沒有食物腐爛的臭味。八天的相處,讓他們產生同伴意識,又沒有久到開始看見彼此的缺點,進而無法忍受對方。
貓表姊刀子口豆腐心,嘴上說回到這裡徒增被抓的風險,還是跟來了。她們倆沉默地環顧屋內,過了一會兒,熙芸說:「比我印象中小。」
「就只是這樣而已。」貓表姊說。
「妳不會感慨嗎?」
「要哭的話,用手帕擦,不要浪費衛生紙。」
「我脫離嬰兒時期以後就沒哭過。」熙芸沒說謊,她就是不會掉淚的類型。
「妳還記得她的臉嗎?」
「我不擅長記人臉。」
「當時應該合照。」
可惜在當下,沒人有心情提出拍照的要求。熙芸說:「現在補拍,把人P上去。」
貓表姊瞪了她一眼說:「不可以留證據。」
是,是。貓表姊是吹毛求疵的人,認為不讓證據外流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製造任何證據。在貓表姊提議放火前,熙芸說自己看夠了,回到駕駛座位上,繼續趕路。唯獨這裡,她捨不得燒掉。
到了她們曾經登陸的港灣邊,熙芸停車。打開汽車後車廂,裡面是被膠布貼住嘴巴、雙手雙腳被上銬的趙洛洋,驚恐地看著她們倆。
她問貓表姊:「妳要動手嗎?」
「不要。髒。」
熙芸以為復仇會是支配她人生的最強烈情緒,但其實恨意隨著時間漸漸淡化,到後來變成鯁在喉嚨的一根魚刺。花式折磨人的虐殺法,做了意義也不大,死人不會因此復活,罪犯不會因此懺悔,還不如快刀斬亂麻。她割斷趙洛洋的頸動脈,把屍體推入港灣。
看著天空烏雲密布,她抱怨:「這邊天氣也太糟了吧?」
貓表姊指著灣底說:「被沖回來了。」
「又不會有人抓我們。走個流程而已。」
海風迴盪在空無一人的小鎮。不要說警察,甚至連其他活人、活屍的蹤影都看不到。
處理完雜事後,她們回到車上。熙芸問:「要換妳開嗎?」
「不要。」
大概是出於某種天生基因缺陷,貓表姊考取駕照後,開車技術還是一直很爛。沿途只好都由熙芸握方向盤,她在咖啡因的支持下才撐到目的地——仙境莊園。
是時已經早上九點,熙芸報復性地用力搖醒在副駕駛座呼呼大睡的貓表姊。
站在仙境莊園外,從外觀看來,熙芸會認為這是棟棄置已久的農莊。雕花鐵門上的藤蔓幾乎覆蓋掉鐵鏽色,放眼望去淨是一片綠油油。貓表姊翻開一片扁石,從底下拿出鑰匙,沒有將之插進大門的鎖孔,而是投進信箱裡。
觸發機關後不一會兒,藏在綠意盎然中的隱門吱呀地開了,她們走進去,順手帶上門。
門後的小徑曲折狹窄,她們停在一個廢棄溫室等接待的人。若未受到邀請,普通人經過,首先會被莊園荒廢的外觀所欺騙,再來,以武力硬闖者將被莊園守衛格殺勿論。
出來迎接她們的是一個溫和的銀髮老婦人,手上卻拿著一枝獵槍。為了表示禮貌,熙芸和貓表姊沒將武器帶下車,她們的車則有專人處理。
熙芸聽貓表姊多次提起這裡的構造,但首次踏足此地,依舊對眼前景象感到驚奇不已。仙境莊園內部有廣袤的綠地,從果樹林、田園、魚塘到畜牧場一應俱全,還有太陽能發電設備,可以自給自足,宛如神仙隱居處。這裡運作了十年都沒有大問題,偶爾缺乏物資或人才,莊園主會想法子補足,白源誠就是在擔任新城縣特別顧問時透過關係知道仙境莊園,幫了莊園幾次,現在輪到莊園回饋的時候了。
莊園的男女主人,曾文婕和謝廣瀚都未滿四十歲,或許是因為生活在沒有壓力的環境,他們的外貌比實際年齡更年輕。十年前,這對夫婦就立下要避世隱居的願望,打造出仙境莊園,沒想到疫情這麼巧合地爆發,彷彿他們是先知。
當管家婆婆帶熙芸和貓表姊見到曾文婕時,曾文婕正在替花園澆水,老公謝廣瀚則在照顧女兒,完美家庭的樣子讓看慣家庭革命的熙芸有點刺眼。
曾文婕放下澆水壺說:「小貓來啦!蛋糕還沒烤好,妳們可以等一下嗎?」
貓表姊帶領熙芸向男女主人問好。一年前,曾文婕懷孕後有些異常症狀,請白源誠引薦婦產科醫生和運送檢查設備進來,當時護送醫生的保鑣其中之一就是貓表姊,後來貓表姊更留在莊園一陣子,貼身照顧曾文婕的起居。
曾文婕按住貓表姊的肩膀說:「妳們走了這麼長一段路,要好好休息。」
貓表姊乖乖地縮在位置上,啜了一口幫傭端來的茶水。在曾文婕向貓表姊閒話家常時,熙芸只得和謝廣瀚對話。謝廣瀚是世人眼中理想的爸爸,下巴蓄了一點小鬍子,其餘的鬍鬚刮得乾乾淨淨,戴著圓框眼鏡,態度溫和。他和熙芸聊的都是女兒的事,並向熙芸打聽新城縣預備學校的授課內容。
熙芸問:「你會希望女兒去念預備學校嗎?」
謝廣瀚笑笑說:「要等她長大後,看她個人的意願。」
「如果她想出去,你真的會讓她出去?」
「當然,父母要放手讓孩子做想做的事,不能永遠保護他們一輩子。」
聽他這麼一說,熙芸便想起白鈺寧。七年過後,經歷過淪落在外日子的人,幾乎都具備了強大的生存能力,唯獨白鈺寧自稱有心理創傷,拒絕去上學,每天窩在家裡打電動。每當別人問起她對未來的計畫,她表示自己的未來志向是當電競選手,選擇性忽略疫情後電競產業一蹶不振的事實。新城縣的預備學校是薛玉遙創的,白鈺寧進去讀書肯定不會過得多艱辛,如果是第一批入學生,畢業就更容易了,她卻連嘗試都不敢。看吧,把孩子寵得太過就是會變成這樣。
謝廣瀚開明的教育方式,讓熙芸對他生出幾分好感,儘管她極其厭惡小孩,還是象徵性地逗弄了一下謝廣瀚的女兒。謝廣瀚的女兒看著熙芸伸出的手指,沒有伸手去抓,呆呆地笑了,難得讓熙芸覺得有點可愛。
烤好的抹茶熔岩蛋糕端上來,熙芸一看到那抹綠色就覺得胃開始燒,為了確保甩掉追兵,她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直接吃甜點對胃很不好。正想著,又有幫傭送來雞肉沙拉和麵包籃。
負責談判的是貓表姊,熙芸放開大吃,就在她用最後一片生菜刮去木盆底的醬汁時,曾文婕和貓表姊也討論出共識。
曾文婕對謝廣瀚說:「老公,這段時間莊園就拜託你了,我會快去快回。」
謝廣瀚說:「交給我。」
夫妻倆的道別吻,讓熙芸看得渾身發麻。
曾文婕說的「快去快回」真的毫不拖泥帶水,熙芸和貓表姊吃完這餐飯後,曾文婕就帶著簡便行囊準備上路。
站在飛機前,熙芸不禁感嘆,有錢人就是有錢人,居然在設計隱居地時弄了飛機起降處,還能把開飛機當娛樂來學。
曾文婕會載她們飛到白虎野的園區附近。看過墜機新聞的熙芸對飛機的印象並不好,尤其私人飛機的失事率比商業航班高,曾文婕還只是業餘機師。倘若跟貓表姊吐露不安,對方應該也只會回「墜機至少死得快」這種話,於是她嚥下恐懼,抱著手提箱試圖入睡。
坐在副機長位置的貓表姊,與曾文婕相談甚歡,和她彷彿身處兩個世界。
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p1e70ZXPD
回憶四:同輩
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6AFsu0PJe
熙芸把咖啡端去給白源誠時,時隔許久地好好觀察了他的臉。多了點鬍碴,眼袋更深了,眼中有血絲,臉更瘦,突出下頷稜角。領導團隊的這段時間中,他勞心勞力,總算在庄頭避難處讓大家落腳。本來掌管此處的軍人們接二連三離開崗位去找家人後,實際上指揮的人就成為白源誠。他有很多事要處理,像是永遠無法解決的糧食與醫藥短缺問題、得持續修補的圍牆和邊防守衛調派,以及資源分配調度。
白源誠接過咖啡道謝。這時,鄭繁恩剛好走進來,看到那張虛偽的臉,熙芸感到噁心。
要不是鄭繁典以拯救了熙芸的恩情,要求她不要把鄭繁恩對宥珊見死不救的事說出去,熙芸早就向大家散播鄭繁恩的真面目了。白源誠不聽她的抗議,提攜鄭繁恩為副手帶領年紀較輕的人們。
鄭繁恩有腦袋,鄭繁典有武力,鄭氏兄弟被營地的人視為不可或缺的存在。
有些有心人士嫉妒他們在團隊的地位,放出鄭氏兄弟不和的傳言,並在宥珊和鄭繁典的過度親密這點上渲染。宥珊對誰都很有耐心,臉上一貫帶著溫柔笑容,唯獨在替鄭繁典處理小傷時,會露出心疼又無奈的表情,而鄭繁典在她面前特別乖,這點被貓表姊嘲笑許多次。
躲在井上鎮時,熙芸親眼見到鄭繁典和宥珊之間若有似無的奇妙感情,他們二人在來到井上鎮的路上,應該發生很多事。只是他們不可能有進一步的發展,自從謠言出現後,鄭繁典更刻意避開任何與宥珊接觸的機會,讓熙芸感到惋惜。
宥珊對熙芸說過,要是沒有爆發疫情,她和鄭繁典應該是永遠不會相交的類型。熙芸可以理解,在過去,她也不會對鄭繁典有任何好感;現在,鄭繁典就像她的親哥哥一樣。他跟貓表姊是團隊內唯二不會把她當小孩子看待的人。
井上鎮的四人之中,貓表姊跟在白源誠身邊替他辦事,儼然是他的個人助理,平時窩在營地裡也會繼續研發武器;宥珊跟著專業護理師學習照拂營地裡的傷者病患,以及其他實用醫療知識,讓自己變成更被團隊需要的人;鄭繁典是外出尋找資源的主力,熙芸常常跟在他的小隊中出外蒐集物資。白源誠大力反對讓熙芸出去,但鄭繁典說,帶著她就像帶隻吉娃娃,不費事又在某些地方派得上用場——吉娃娃也是會咬人的。先是從探索附近開始,後來也會跑到較遠的地方,由於不論白源誠如何限制,熙芸都會偷偷溜出去,在團隊內發揮的功能還比許多成人強,後來白源誠就默許她的行動了。
鄭繁典跟熙芸越來越親。他無法再和宥珊往來,又不是真的喜歡旗下盲目追捧他的小弟們,在營地內可以輕鬆互動的,只有妹妹一般的熙芸。他說她是個小瘋子,明明是小孩,殺活屍卻從不手軟,邊說邊捏著她的臉,完全是欺負她年紀小。她張口要咬他,被他輕鬆閃過。
今天,熙芸吃完早餐,就跟著鄭繁典的車隊去了附近的城市。此行的目標是尋找慢性病藥品,營地中的很多老人在出逃時就沒有帶足藥物,時間一長形成大問題。熙芸坐在機車後座抱著鄭繁典的腰,如果沒感覺到繫在他皮帶上的刀,她也許可以把想像成這只是個普通的假日,她正在和哥哥出遊。
可惜還有其他人跟著,熙芸很討厭這群和鄭繁典年齡相仿的「兄弟」,他們粗魯又兇惡,會對貓表姊吹口哨。知道熙芸對他手下的厭惡後,鄭繁典出外一定會把熙芸放在身邊照顧,免得她和其他人槓上。
這次來藥局的任務中,除了鄭繁典手下的三個不良少年,平時鮮少出外的營地成員周雯瑀也來了。周雯瑀是一名藥師,她同樣不習慣與不良少年們相處,和他們搭同輛車時臉色很差,於是鄭繁典親自帶著她和熙芸三人去藥局內取藥,命令不良少年們守在外面。
進到熟悉的環境,周雯瑀終於能發揮專長,使喚著熙芸和鄭繁典搜尋藥品。他們弄到一半,外面傳來叫罵聲,熙芸探出去看,一個小男孩倒在地上,正在被不良少年們狂踹。她跑上前說:「不要欺負小孩子!」
「這小鬼要偷我們的車!」
男孩高舉雙手說:「我不知道那是你們的車……」隨即他又被揍了一拳。
熙芸說:「夠了喔,三個人欺負一個小朋友不覺得丟臉嗎?」
不良少年們停手,不是因為她的話,而是因為鄭繁典也走出來。
熙芸把男孩扶起來,發現他的臉生得很好看,還有頭像是外國人的鬈髮。站起身後,男孩脹紅著臉甩開熙芸的手,鄭繁典見狀有點不爽,想要教訓對方,被熙芸阻止。
藥局那邊傳來尖叫聲,周雯瑀衝了出來,背後跟著一隻慢吞吞的小孩活屍。八成是因為那個孩子生前躲在哪個角落,一行人在簡單檢查藥局時才會沒注意到吧。熙芸跑過去,一刀將小活屍斃命。
「不要大驚小怪亂叫,會引來更多東西。」她對周雯瑀說。
周雯瑀嚇得連回應的力氣都沒有。
庄頭避難處算是幸運,大多數人都是在事態嚴重前就去到那裡避難,沒有親眼見過外面的活屍亂象,所以很多居民到了外頭就毫無生存能力,周雯瑀是其中之一。眼看周雯瑀癱軟在地上,熙芸看向鄭繁典,他翻了個白眼,才去搭著周雯瑀的肩膀把她扶到車上。
「你也要跟我們走吧?」熙芸問在看到她手刃活屍後就啞口無言的小男孩。
男孩點頭,熙芸示意他上車。眼看自己要和剛修理過自己的不良少年擠在同輛車上,他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熙芸可不會因此把自己的位子讓給他。
回到營地後,不小心在手臂劃出一道傷口的鄭繁典去接受包紮,輪值的護理人員正巧是宥珊,熙芸識相地退出不打擾他們。新到營區的小男孩立刻黏過來。他叫趙洛洋,爸爸是汽車修理工,從小他耳濡目染學會修車和開車,當疫情在家鄉爆發,他偷了鄰居家的一輛車,開到車子沒油就再換輛車,就這樣朝廣播中提到的庄頭避難處前進。
熙芸問:「你的爸爸在哪?」
「他常常揍我。我不管他在哪。」
此後,趙洛洋就跟在熙芸的身邊,兩人成為好玩伴。在營地裡有不少年紀和熙芸差不多的孩子,但都很軟弱,動不動就會被奇怪的聲音嚇哭,難得有一個心靈比較堅強的小孩。過了幾天後,熙芸也發現,原來趙洛洋笑起來有酒窩。
跟父親學來不少修車技能的趙洛洋,協助團隊的人弄來更多車,確保營區出事時大家都可以逃跑,熙芸順便學了幾手。
宥珊很高興熙芸變得開朗,因此也特別照拂趙洛洋。一切都很好,越來越好,雖然鄭繁恩、鄭繁典和宥珊的三角關係還沒解開,其他城市也一一陷落,種植作物的計畫不如預期中地成功,但只要堅守下去,就會有好的進展。
直到強盜集團到來前,熙芸都是這麼想的。
ns 15.158.6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