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很想喝點水,沖淡口中的腥臭味。
「喝雨水啊。」醫生的腳步又急又快,貼著潮濕的牆壁前行,目的地是頂樓,只有半夜才會有人上樓巡邏,我們可暫時躲在那裡。
如果可以,我也想像熊那樣喬裝成病患,直接住在照護所中。
剛剛經過中央食堂的轉角時,熊就立在另外一頭,拿著飯匙,像山一樣動也不動。
指甲在大腿上留下深深的爪痕,才能克制自己衝向前抱住他的慾望,多久沒見到他了?一個月?還是一年?醫生時不時伸手扣著我的後頸,手套般的粗糙觸感磨得我渾身不舒服,像被限制行動的寵物一般。
「別壞了老爺子的好事,我們會死得很慘。」醫生低聲碎念著,接著陷入沉默,只剩微弱腳步聲前後相伴,直至頂樓。
拉開生鏽鐵門,外頭風雨雖不大,但也足以濕身,我們只好沿著短小的屋簷,勉強擠進水塔下可避雨的狹窄空間。
過了好一陣子,或許是二十分鐘,也或許更久,在我即將依靠在鐵架下睡著時,醫生才再度開口。
「李佳佳。」
嗯?
「妳跟老大熟嗎?」
我是被熊撿回來的,雖然和他們住在一起幾年,可除了熊和小銀以外,沒有跟其他人深談過,彼此熟悉,卻又不甚熟悉。
我想了一下,搖搖頭。
「也是,妳年紀還很小啊。」醫生稍稍調整面具後的束帶,雙手交叉架在後腦勺上,看起來十分輕鬆,語氣卻完全不是如此。「狼已經不是原本的狼了啊。」
我不太懂醫生的意思,直愣愣盯著他,只是白色鳥頭動也不動,彷彿隨話語凝結了一般,又過了好一陣子,醫生才又再度搭話。
「啊,妳聽過詩瑜這人嗎?龔詩瑜。」
我搖了搖頭。
「妳沒聽過是正常的,妳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和我們一起行動了啊,她是狼的創始成員之一,很聰明的一個人,甚至比老大還有領袖的樣子,從很年輕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包括老大、熊、死狐狸……還有個逃跑很快的廢物,算了,他不重要,早早就逃到南部去了,總之我們一直都混在一起。」
沒有爺爺嗎?
「當然沒有,老爺子他比較特殊,算是當時供應我們一些武器或提供住宿的人,一開始是老大介紹,後來大家比較認識他之後,他才時常出現,老大死的時候也是因為他,狼才沒有散掉。」
雨不停下著,醫生似乎陷入了回憶中,許久之後才開口說道:「龔詩瑜之前也住在這裡。」
住在這裡?為什麼會住在這裡?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她忽然就……就發病了,變成失心者了啊。大概是十年前吧,一切都很混亂,核電廠爆炸啊、異變者四處亂竄啊、警方鎮壓抗議民眾啊、失心者大量出現啊什麼鬼的,全部一起來,詩瑜也是在那時成了失心者,因為當時家屬要通報,所以她就被送進這裡面了。」
家屬?
「沒錯,家屬,她是老大的老婆啊。」
原來老大結過婚啊,我搜索僅存的記憶,他大部分時間都坐在專屬的位子上說著垃圾話,偶爾消失個幾天,也許消失時就是來探望妻子也說不定。我看不見醫生的表情,他再度沉默,接著從黑色斗篷下掏出正好能塞進胸前口袋的黑色水壺。
「妳不是口渴?」
咦?
「剩一點妳喝一喝吧,」醫生的手臂穿過鐵架,將水壺塞進我懷裡,繼續說道:「妳知道我不是異變者吧?可我想打造出強大且美麗的異變者,那些跟魏霓進的實驗品的用途就是為了這個。」
醫生應該有雙重人格,不然怎麼會變得這麼溫柔?
我想了一下,還是扭開瓶蓋,一口氣把剩下的水倒入口腔中,醫生也不管我有沒有注意聆聽,自顧自說了下去:「啊,這種東西大多是非A即B,失心者是失敗品,成功了便成為妳這樣的存在,只有少數是處於一半一半的狀態,總而言之詩瑜成了失心者,老大和熊則成了異變者,老爺子則是在那時正式介入我們的運作,代替老大處理他沒心力處理的部分,搶下這間照護所也是他提出的主意。」
嗯嗯。
「李佳佳妳知道奪得照護所的主導權意味著什麼吧?我們可以藉著販賣這些失心者得到經費,我最近的實驗有新突破,但需要大量身體組織,也可以隨意使用這些人作為實驗品、妳也會有錢可用、有肉可吃,聽起來很棒啊!可是實際上,我們就只是老爺子手中的棋子,他不想跟其他人一樣,瞞著政府偷偷摸摸,或是直接賄賂勾結政府官員,他想要幹更大的事啊。」
更大的事?
「他想跟政府對著幹啊!我並不完全認同他的看法,可是老爺子也是異變者,打不贏他啊,如果能造出聽命於我的異變者,很多隻手、很厲害的那種,說不定就有機會……啊?妳有沒有在聽啊?」
我或許有點頭,也或許沒有。醫生說出的事情太難以消化,硬生生卡在腦袋中,醫生想要打贏爺爺?我不太能理解其中的關連性,我現在過的很自由就……我現在自由嗎?
醫生歪著頭,拿回空水壺,緊靠身後鐵條,「老爺子很麻煩啊,他像恐怖份子一樣,那頭死狐狸大概也有這種感覺啊,所以試圖用自己的方式逃離老爺子,熊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從以前就不大說話,或許習慣被飼養了吧?也可能不是。那妳呢?妳又是怎麼想?」
我是怎麼想?
「我突然跟妳說這些妳可能會覺得奇怪,雖然妳現在是我的助手,可妳有選擇的權力妳知道吧?當然妳也可以反抗我啊,不過要會看時機,聰明的做事啊,總之,身為狼的一員就好好記住,我們可不是生來被使喚的,我們是朋友關係,而不是從屬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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