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代言者 - 憑依的代價

冰涼的風打到我的臉上，我短促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摻雜著些許燒焦和鐵鏽的味道。我搖了搖頭，發現腦袋沈重得令人驚訝。石磚築成的高牆在前方佇立，還有巨大的門扉，這裡是艾薩利雅的……

「菲艾諾！」一陣衝擊傳來，我突然被誰抱住。

蕾菈亞的臉龐出現在視野中，伸出的手臂緊緊抱著我。她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溼，像是反覆經歷過戰鬥一樣，看起來非常疲憊。

我們在艾薩利雅的城門前，往四周一看，一群民眾在稍遠的地方睜大眼睛盯著這邊。他們的目光裡包含不安、混亂和……些微興奮。我轉動眼珠，注意到距離我和蕾菈亞幾公尺外躺著一具巨大的山羊屍體。野獸的身軀因為靈種的力量而畸形，牠扭曲的角就像是被硬生生折斷——

我抬起手臂，越過蕾菈亞的臉龐和長髮，一對染上血跡的斷角被我握在手中。

「菲艾諾，斐爾有遵守約定。祂幫助人們，和我一起戰鬥好幾個小時。」

「嗯，太好了……」我丟下山羊角小聲說道。

沒事的，打起精神。我搖了搖頭，吐出一口氣。剛才看到的只是幻影，這裡才是艾薩利雅。

蕾菈亞終於把我從擁抱中解放，退後一小步。金色的髮絲掠過我的視野，蕾菈亞的容貌真的和蕾十分相似，望著那對紅色的眼眸，一瞬間，蕾的哭聲在腦中迴盪。

「菲艾諾，我們最好快點走。畢竟還要避開王國士兵，回到……」

蕾菈亞準備轉身卻中途停住，她回頭疑惑地看著我抓住她的手。

「怎麼了？」蕾菈亞低下身看著我說。

我打了個冷顫，猶豫一下後手指捏緊她的袖子。天色漸漸開始暗下來。被斐爾憑依的時候應該還是上午，她們到底戰鬥了幾個小時？我輕輕吸氣，好冷。

「菲艾諾，妳的臉色不太……」

「蕾菈亞的媽媽是個表情豐富的人。」我說。

蕾菈亞張開到一半的嘴僵住，她的眼神像是看到貴族在夏天穿著毛皮大衣，到街上救濟窮人般錯愕。

「修爾伯父喜歡種花，而且有一雙和藹的眼睛，肯定是個溫柔的好爸爸吧。」

「是多諾告訴妳的嗎？為什麼……」蕾菈亞的眉間皺了起來。

「蕾菈亞，大英雄根本不是被王國殺死的。他是因為控制不住力量才自願被封印。那一天，蕾菈亞的媽媽想要阻止他，可是……」

蕾菈亞用力一揮，甩開我的手。我的身體意外地使不上力氣，往後踉蹌了幾步才站穩。

「為什麼現在提這個？多諾和妳說了那麼多！？」她激動得肩膀顫抖。

「不是教皇說的。我見到蕾菈亞的父母了，就在被憑依的時候。」

「什麼？」

「我知道那是幻影，可是又十分逼真，就像是回到二十幾年前的艾薩利雅。在那裡大英雄還活著，我甚至走進他們的……蕾和修爾的家。」我有些喘不過氣，不過依然將結論說了出來：「比、比起我，妳才應該看見那些景象。」

「妳夠了，菲艾諾。」蕾菈亞的聲音變得冰冷且低沈。

我想要將剛才看見的一切都傳達給蕾菈亞，但是她卻一副不想聽的樣子。我的手腕被抓住，強硬地由她跩走。

「蕾菈亞，我說的是真的。等一下，聽我說完！」

奇怪，我是怎麼了？四肢疲軟得無法抵抗，光是被蕾菈亞這樣拖著走不跌倒好像就已經用盡力氣。為什麼體力消耗得那麼快？

「我沒有騙人，真的見到蕾菈亞的爸爸媽媽了！」我大喊。

蕾菈亞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而我喘著氣努力撐起膝蓋。原本以為蕾菈亞終於肯聽我說話，沒想到抬頭後我立刻屏住了呼吸。

「別讓我把妳扔在這裡，菲艾諾。」

她生氣了。像是在命令我跟上一樣，蕾菈亞往後瞥了我一眼才踏出腳步。我們已經離開原本的位置一段距離，來到旁觀的群眾之中。附近大多數人都戰戰兢兢地望著這邊，可是其中有幾個人靠了過來。

「那、那個……請問是教會的大人嗎？」一名衣服裂開的青年問。

蕾菈亞為了混在上午演說的觀眾裡面，如今打扮得像是個普通貴族。我低頭看了看，雖然身上的純白衣服沾滿血跡，好像還是有人能辨識出胸口的教會紋章。

我朝那個人點了點頭。現在就連開口回答對我來說都得擠出不少力氣。

「我就知道！聽說今天教會在大教堂前面認定了一名聖女，妳就是那位大人對吧？謝謝妳救了我！」

其實不太對，我沒有自稱聖女。我嘆口氣想要跟上蕾菈亞，但是那個人卻擋住我的路，不只如此，他激動的聲音更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那個小女孩是聖女？」

「傻瓜，你沒看到她剛才背後的翅膀嗎？她打倒了那頭怪物！」

「雖然頭髮的顏色好像不同，外觀也有些變化，但是她確實是救了我們的聖女！」

這下麻煩了。我慌張地想要逃出去，卻困在人群中央無法動彈。有點難受，景色在搖晃，所有東西都好像在旋轉。

在我的視野中，蕾菈亞從前方趕了回來。她看起來有些手足無措，好像也不知道該拿這些民眾怎麼辦。

「菲艾諾，我們得走了。」她牽起我的手說。

我試著點頭，可是腦袋卻像吸水的棉花一樣沈重。我現在在發抖嗎？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好冷，我……

「妳的身體好燙！」蕾菈亞驚呼。

大英雄也無法控制過於龐大的力量。我的雙腿一軟，馬爾杰士當時面對的就是這種情況？

「第三個天使……」我努力擠出力氣說。

那團模糊的影子，讓我看見幻影的傢伙是新的天使。眼前開始天旋地轉，手腳的感覺漸漸消失，好累，現在的我只想——

我倒了下去。

＊＊＊

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詛咒一座城市。他身上微微散發白光，化作一陣風奔過傍晚的大道。

見鬼了，我幾乎繞了艾薩利雅一圈！

他沿著天使留下的痕跡追蹤菲艾諾。她們的足跡其實挺明顯的，只要看到路邊有倒下的魔物屍體和跪著感謝上天的民眾就……

「大人！」

龍一瞬間踩住地面，努力遏止往前衝的身體。他停下腳步後，臉色鐵青得像是心臟差點就要跳出來。

「老兄，不是只有馬車能撞死人！明白的話就把路讓開。」

龍瞪著他差點撞上的男人，還有在他背後形成的人牆。這些傢伙該不會是王國軍派來阻攔他的？

「可、可是……您難道不是聖女的使者嗎？」

「什麼？」龍一把抓起男人的衣領。他嚇得瑟瑟發抖，就像是一名被恐嚇的普通小百姓，眼神害怕得向下飄移——

龍低頭看了看自己。噢……我真的忘了。他身上穿著教會的衣服，而且還是保護高位祭司的護衛打扮，看起來挺有威嚴。更別提他剛才冒著光在街上全速飛奔，這些可憐傢伙一定誤以為他們的英雄出現了。

「對，對。我是那個神聖的、偉大的某某使者。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要辦，所以……」

「您要去找聖女大人嗎？能不能請您告所我們，該如何向她傳達我們的感謝？」男人緊張地問。

「不，我沒有時間。」龍放開他說。

「聖女大人消滅了怪物！」

「她、她還治癒了我們的傷口……」

旁邊的婦女說完後，一名老翁流著淚握住龍的手。他上衣的肩膀處破了個大洞，儘管身上到處都是血跡，他的身體看起來卻完好無傷。

好了，現在他們不只感謝上天，還開始問我菲艾諾的聯繫方法。我該說什麼？龍輕咳一聲。

「其實，她的稱號是天使代言者。」

「聖女是天使？」一個小男孩抓住他的褲管問。

「不對……」

龍抽回腳，盡力維持笑容。他得想辦法擺脫這群人，當然他要逃走很簡單，但是教會的計畫是希望人民站在菲艾諾這邊，成為她的後盾。

為什麼我非得像個傳教士一樣煩惱？

龍皺一下眉，人群突然向後退開。他看向身後，一道穿著暗色斗篷的人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那裡。

「莉希，妳知道這樣其實挺嚇人的嗎？」

「可是你沒被嚇到。你在幹嘛？」莉希看了一眼龍和警戒著她的民眾。她很快向後轉，朝最近的屋頂跳去。「我找到菲艾諾了。」

「等等！」龍抓住機會，立刻追上去。

「我討厭人多的地方。」

他看著靈巧地翻過傾斜樓頂的莉希，頗為認同地點頭。如果是冷漠的民眾倒還好，但是一群帶著仰慕和熱情視線的信徒？那大概是龍第二不擅長的東西。

「結果到頭來老師大人還是沒追上學生。」莉希不懷好意地笑了一聲，「現在你覺得自己當初腦袋過熱了嗎？」

「嘿，她背後有對翅膀。這座城裡根本沒人追的上菲艾諾。」

「所以沿路追上去的只有你而已！拜託，就連那個一等軍官都沒那麼做，你覺得是為什麼？」

莉希勉強跳到一棟更高的建築上，她看起來好像有點……焦急。

龍驚險地跟上，他們肯定是在走最短路徑，從剛才開始莉希甚至沒有轉過彎。這代表菲艾諾停下來了？龍朝底下一瞥，他看見街道上有一隊士兵正和他們朝同樣的方向趕。

「該死。妳說得對。」龍咒罵，加快速度朝莉希逼近一些。

我怎麼沒想到？王國和教會都能拿到各地民眾目擊的報告，利用這些推論出菲艾諾她們的移動方向並不難。幾個小時下來，龍再怎麼跑終究還是輸給了情報流通的速度。

從城裡的情況來看，被天使憑依的菲艾諾應該沒有失控。龍不太願意想像同時得對付天使和王國軍的情形，他寧願相信現在只要帶上菲艾諾逃走就好。而前提是，他必須比那個一等軍官早到。

龍用力躍過一條大路，落在對面的屋頂時踩掉了幾枚瓦片。話說，她太能跑了吧？雖然這可能和他已經跑了一個下午有關，但是跳過六、七棟建築，他和莉希的距離又拉開不少。

印象中莉希是獸的三級憑依者……龍落到低兩層樓的房子上，翻滾一圈後往前看，莉希已經單腳踩上窗臺，一眨眼穿梭過狹窄的小巷，跳到兩條街之外的建築頂。老天，她不是豹，就是壁虎。

龍拚命狂奔，當兩人回到普通的地面上時，他看見艾薩利雅的西城門，喘著氣差點跪到地上。

他真的跑了首都一圈。

「我們到啦。」莉希朝龍瞥一眼，看起來不打算接近聚在城門附近的群眾。

「好、好，我去找菲艾諾，妳待在這裡。」龍說。

他快步前進，推開人群。多虧這副打扮就算龍稍微粗魯地闖入，也沒有人抱怨。陰暗的天空帶來些許冷意，在昏黃的暮光下，他在癱倒的菲艾諾前方停下腳步。

不可能，不會是那樣……

龍強迫自己冷靜，將目光移向蕾菈亞。她努力想要撐起失去意識的菲艾諾，可是卻笨拙地頻頻失敗，而且即使發現龍的身影，她依舊十分慌亂。

「發生了什麼？」龍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我不知道。菲艾諾突然倒下，她的身體好燙，她……」蕾菈亞的手臂發抖，抬頭望著龍：「好、好像發燒了。她不會有事對不對？」

「我……不清楚。」

這本來應該是不可能的。菲艾諾體內有斐爾，就連危及生命的重傷都能立刻治癒，她怎麼會生病？龍把手放到她的額頭上，手掌底下傳來危險的熱度，相較之下他的四肢就像是凍成冰塊一樣。

他們得把菲艾諾帶回教堂，希望一切不會太晚，如果能讓醫師看看她的情況……街邊傳來騷動，龍迅速回頭，他看見士兵驅趕民眾，正朝這邊接近。

「該死，我們沒有時間了！蕾菈亞，我來背菲艾諾。」

「唔，要有人留下來拖住那些人才行。」蕾菈亞說。

龍皺起眉頭。她看起來已經疲憊不堪，雖然目前追兵中沒有看見高等軍官的存在，他還是不覺得將蕾菈亞一個人丟在這裡是適當的做法。他們可能會在途中被王國軍追上，可是……

「不行，我需要妳帶路。」龍把菲艾諾背好後說。

「艾爾瓦流先生，我還能戰鬥，我應該……」蕾菈亞看起來有點猶豫，但是她的話語被一道聲音打斷。

莉希的大喊幾乎傳進了城門前所有人的耳裡。龍當然沒有忘記她，只不過他以為莉希看到王國軍會馬上開溜。比起正經的戰士，她更像是個看心情行事的盜賊，說真的龍不是很喜歡她，但——

「你們這群放出怪物的兇手，不要傷害聖女大人！」少女的尖叫聲響起。

莉希混在人群中持續大喊產生的效果十分驚人，就連龍都感受得到民眾的眼神頓時轉變。不用多久時間，四周就像是形成大浪般，此起彼落的罵聲和推擠開始倒向王國軍。

妳簡直是個天才。龍的嘴角揚起，迅速和蕾菈亞繞過人群從後方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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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依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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