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代言者 - 怪物

人若是心臟被破壞，就會死掉。流血過多的話，也會喪命。

那反過來說……要是這樣都還活得好好的，是不是就不是人類了呢？

我瞄向自己的胸口，眼前是沒有一絲傷痕的光滑皮膚。但是這個事實，反而讓我無法平靜下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內心的混亂。被傷害時的記憶還留著，稍微回想起當時的一瞬間，全身都會產生被撕開般痛苦的幻覺。可是，我可以哭喊嗎？

像是一個受傷的小孩一樣哭泣，爭取大人們的安慰和保護。聽起來非常合理，也很吸引人，可是……我真的有資格嗎？

——明明我是就算受傷，也能馬上治好身體的怪物。

裝成柔弱的女孩子掉眼淚，會不會讓人覺得噁心？

我不確定經歷了那種事後，我的身體算不算沒事。可是我很肯定，我一定有哪裡壞掉了。

在牆壁的縫隙中，我慢慢抬起了頭。大概……我沒辦法再當以前的那個我了。

＊＊＊

清醒以後，到現在大約過了幾個小時。如今我來到了地底相當深的地方。

自從離開藏身的地方後，艾爾瓦流先生就問了好幾次我的身體狀況。雖然他好像直到現在還很懷疑我能不能自己走，不過我也總是會做出一樣的回答。

「妳要是感到難受記得說出來。突然倒下的話，我這邊會很麻煩的。」

「我沒事。」我難掩緊張地回答艾爾瓦流先生。

他閃過了野獸的利爪，再朝從牆壁爬過來的大蜥蜴砍了一刀後，轉過頭確認我的情況。

他的面前明明有兩隻眼睛發出紫光的抓狂怪物，但是反而是我這邊更加緊張。老實說，我希望他能多注意一下眼前的戰鬥。

「不用擔心我……小心！艾爾瓦流先生，後面！」

看到那隻被砍傷的蜥蜴突然張開血盆大口，我連忙大聲提醒。不過他更迅速地低下身避了開來，還抓住牠的尾巴把牠扯到地面上。

在地上掙扎的蜥蜴被活活刺死，而衝過來的野獸，則是被他從側面撞到牆上，再踢碎了腦袋。

我呆呆地張大嘴巴幾秒，察覺艾爾瓦流先生已經解決牠們後，才趕快走上前去。他要我不要離他太遠，因為不能保證後方沒有危險。

「真、真厲害……雖然已經看過很多次了，還是好難習慣。」

「沒辦法。要解除會吸收力量的封印的話，就得先把魔物解決。因為封印是靠吸收戰鬼的力量在維持的。」

那些魔物的眼睛之所以會冒出紫色光芒，就是因為體內有戰鬼的力量。而艾爾瓦流先生向我說過，因為那個封印，他才無法破壞出一個出口。

「但是……如果出現了很強的魔物呢？不能等人來救我們嗎？」

我有些擔心讓他一個人戰鬥會不會太危險，所以試著提議，可是他卻否定了我的話——

「不可能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咦？為什麼？蕾菈亞一定會去求救的。」

以前這時候，艾爾瓦流先生可能會傻眼地看著我，或者說我太天真。但是他現在卻注意著我的腳步一邊前進，一邊耐心回答。

「就是因為只有那個金髮少女留在外面，所以才不可能會有人來救我們。妳想想，她會去找誰幫忙？這個危險的封印是教會藏了二十年的東西，他們一定會把消息封鎖住。」

聽到這些話，我什麼也說不出口。因為這個推論很合理又很無情。我似乎還聽到他小聲說了一句：「不能相信那個老頭。」

我安靜地繼續沿著螺旋的道路走，當我以為話題已經結束的時候，艾爾瓦流先生卻再度開口：

「妳不用擔心，我一個人戰鬥就可以了。」

他就像是在做重要的約定一樣，用認真的口吻說。我原本也想說些什麼的，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比較好。

以前的我應該可以更有精神地回答吧？我努力想露出往常的笑容，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失敗了，看到我這個樣子，艾爾瓦流先生突然把一樣東西遞了過來。

那似乎一直掛在他腰間的皮帶上。我歪著頭接過來後，才發現那是一件比圍巾寬一些，但比袍子輕巧很多的深色披肩。

「這是我拿別人的斗篷做的，雖然因為只有小刀和繩子能用，所以做得很隨便。」他聳了聳肩說。

「謝謝……可是，為什麼要做衣服給我？地底下不會冷啊。」

我把經過加工的布料捧在手中，雖然很高興，可是疑問還是先冒了出來。這是他待在藏身處時做的嗎？為什麼要犧牲自己休息的時間？

我抬頭看著艾爾瓦流先生的表情，只見他撓了撓臉頰，有些猶豫地看向一旁說：

「不是冷不冷的問題。妳看……妳的衣服不是破損得挺嚴重的嗎？我覺得，妳應該會想把胸口遮住……」

我由下仰望著艾爾瓦流先生的臉，突然間，光是這樣看著他，我的臉頰就發燙得好像要燒起來了。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糟糕糟糕糟糕！這讓人害羞得要死的模樣維持多久了？他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嗎！？可是這裡那麼暗，應該看不太清楚……唔嗯嗯啊啊！好想鑽個洞跳進去！

「該怎麼說才好？我明白妳現在可能是很介意這種事的年紀，畢竟妳好像也那個……開始發育了。如果妳要我道歉的話，我會做的。」

「不不不不不用啦！不要道歉！」

看到艾爾瓦流先生打算說對不起，我措手不及地揮著手阻止了他。因為這又不是他的錯。

「真的不用？」他向下看著我，擔心地問。

「真的！我、我我現在就穿上，可以轉過去嗎？」

我抓著披肩緊緊遮住胸部，恨不得趕快結束這個話題。但是艾爾瓦流先生轉過身後卻小聲笑了出來，讓我發覺他是故意的。

「果然妳還是比較適合這種一下子就慌張的個性。」他用非常小的聲音說。

我的心臟頓時重重地跳了一下。艾爾瓦流先生感覺我變了嗎？而且還在擔心我？不過我覺得產生變化的，不是只有我而已……

我穿上了不會妨礙行動、長度也剛剛好的披肩後，輕輕摸了一下費心用繩子加工的部分。

雖然我可能還無法露出和以前一樣的笑容，但是微笑還是可以的——

「謝謝。」

「妳滿意就好。」

我不用跑就跟上了繼續前進的艾爾瓦流先生。他的表情已經恢復成認真的模樣，因此我也靜靜地跟在幾步之後的位置。

可是走了兩、三分鐘，路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之前總是會有魔物一隻又一隻地襲擊過來，現在卻安靜得讓人發毛。

這種時時刻刻繃緊神經，深怕會發生什麼變故的時間十分折磨人。不祥的紫色光芒從牆壁間散發出來，更是加重了心理上的負擔。

「都沒有遇到魔物耶？」

前進了挺長一段路後，我忍不住小聲地說。艾爾瓦流先生也同意我的話，可是他似乎有點頭緒。

「我們可能，快走到底層了。」

剛好就在說出這句話的剎那，艾爾瓦流先生突然停下腳步，然後伸出手擋住了我。

「怎、怎麼了嗎？」

「前面沒有光了。而且妳沒發現嗎？地面不是傾斜的，這代表……」

我咽了下口水，仔細看向前方。離開螺旋的道路後，牆壁上的磷光不知不覺消失，眼前是一片真正的黑暗。而這就是……最底層嗎？

我們的對話化為特別清晰的回音傳了回來。這裡似乎是比我想像的還要大得多的空間。

在這種地方別說是和魔物戰鬥，連方向都搞不清楚。一旦走進去，我和艾爾瓦流先生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彼此了，所以他才要我停下的吧。

「沒辦法了，雖然會暴露出我們的位置，但是摸黑前進大概更危險。」

「艾爾瓦流先生，你有辦法嗎？」

我向他發問後，結果黑暗中很快就冒出了一撮紅光。在艾爾瓦流先生散發光芒的右手照耀下，我看清了他的臉。

「不要離我太遠，走吧。」

「嗯。」我點了點頭，沒想到靈種的力量還有這種用法。

雖然黑暗仍然讓人從本能上感到恐懼，但是幾個小時下來，艾爾瓦流先生的背影已經是能讓我感到安心的存在。我緊緊地跟上他。

大概是走了十幾公尺的時候吧，我突然發覺踩在地面上的感覺改變了。土壤似乎變得更加潮濕——才剛這麼想，意料之外的觸感就從腳底傳了上來。

「哇啊！有水？」

我看向艾爾瓦流先生，他也皺起了眉。雖然現在地面上只有一層薄薄的水面，繼續走下去卻不知道會變得多深。

但是我們並沒有在這裡退縮的餘裕。從我們落進地底之後應該至少過了半天，就算中途休息過，我的體力依然快要支撐不下去了。更別說一直在戰鬥的艾爾瓦流先生，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他肯定也是疲憊不堪。

因為心裡很清楚已經沒有退路了，艾爾瓦流先生也只好帶著我往前走。幸好之後我們前進的路上，水深只淹到了腳踝而已。

「好險，要是水深到要游泳的話就糟了……哇啊！」

我話才說到一半，便嚇得往前抓住了艾爾瓦流先生的手臂。他雖然驚訝，但是瞬間就做好戰鬥的準備。

「怎麼了！？」

「呃……唔……感覺有水流從後面碰到我的腳。」我說。

艾爾瓦流先生把光芒靠近水面看了看，但是盯了一陣子卻什麼都沒有。這下子我開始感到丟臉了，我趕緊鬆開他的手臂往後退。

「對、對不起……」

「等一下。」

沒想到艾爾瓦流先生一把將我抓了回去，而且還露出讓我無法反抗的嚴肅表情。

「確實不太對勁。」他說。

我們在水池中靜了下來，結果下一秒我們都看到了。水面上正在掀起漣漪，從左後方，到左邊……接著又從前面……

「有東西在。而且既然妳剛才能注意到，那東西應該有接近過妳。」

艾爾瓦流先生的話讓我全身發毛了起來。不過儘管一邊抓著縮起身體的我，他依然專注地看向水面，而且發覺——漣漪又漸漸變大了。

「看來對方要靠近了。我要讓牠現出原形，妳稍微退開一點，但是別放開我的手。」

我點了點頭往旁邊退。雖然艾爾瓦流先生牽住我時，我愣了一下，不過我還是趕緊甩開多餘的想法。

不久之後，光芒暫時消退，四周變回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但是他唸起了像是咒文的句子後，取而代之地，半空中出現了美麗的紅光。

簡直，就像魔法一樣……憑依者原來也能做到這種事嗎？

伴隨著三句詠唱，他將空著的那隻手朝向前方。緊接著，一股熱風突然拂上了我的臉頰。

「轟轟轟——嘶！」

眼前染上一片赤紅，在燃燒的區域中，水面被大量蒸發。雖然瀰漫著些許霧氣，但是我還是看到了被火光照耀的異形身影。

「咿！」一股從身體深處傳來的噁心感湧上肌膚，讓我忍不住發處尖細的鳴聲。

深綠色的身上交錯著褐色的花紋，一條全長超過十五公尺的巨大蟒蛇，彎曲身體避開火焰，正向我們這邊滑行過來。

「跟我走！」艾爾瓦流先生馬上拉著我往火焰的另一側跑。

他確認魔物身影的同時，似乎也不忘觀察地底的環境，因此他才能在火勢熄滅前立刻帶我跑到隱蔽的牆邊。

「待在這裡別亂跑。因為牠可能可以探測溫差，妳盡量讓身體泡在水裡，或者把水潑上來降溫也可以。我等一下看不到這邊，所以要是有什麼意外就大聲叫我，懂嗎？」

艾爾瓦流先生迅速地交代事項，但是我的腦袋卻跟不上他的話。明明用完剛才的魔法，他的額頭上都冒出冷汗了，呼吸也是前所未有的急促……難道說他還想一個人去戰鬥嗎？

這樣的疑惑讓我抓住了艾爾瓦流先生的袖子——

「等等！你不一起躲嗎？」我問。

但是他看著這樣的我，卻把手伸向自己的腰間，還將身上僅剩的一把短刀遞到我的手上。

「不……如果妳會怕的話，這個就交給妳。萬一我發出來的光芒真的消失了，妳就往回逃吧。妳體內的天使大概會做些什麼，畢竟祂們不希望妳死。」

「不、不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擔心的才不是……」

我拚命地搖著頭，想要把刀子塞回去，可是來不及了。艾爾瓦流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後，一轉頭便衝進黑暗之中。

我再度聽到了比之前吃力許多的詠唱。召喚出來的火焰依然再次照亮四周，並且將追上來的巨大魔物隔了開來。

逐漸減弱的火勢、升騰的水蒸氣、在水面上不斷奔跑產生的波紋，還有逐漸將黑影帶離的紅色光點……我只能看著一切在眼前發生。

「……哎？」

不知道過了多久，因為達到極限而跌坐下去的我的身體，讓冰冷的水花濺了起來。長久的疲勞和飢餓似乎早就超過了我能容忍的程度。

濕透發抖的身體在對我發出警告。我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虛弱，居然被艾爾瓦流先生全部看在眼裡……這讓我無法接受。

「庫……我明明是不會受傷的怪物。快站起來！」

水滴從髮梢間滴下，我用顫抖的手撐起身子。這把短刀的主人還在戰鬥，身為怪物的我怎麼有資格躺著？

就像是剛出生的小鹿一樣，我的雙腿不穩地搖晃著，但是即使如此，我還是向前踏出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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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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