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代言者 - 憑依者的選擇

「嗚啊啊啊啊啊！」伴隨痛苦的叫聲，強烈的濃霧捲上我的腦袋。

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

我咬破嘴唇，努力撐住變得沈重的眼皮。由於體內的力量發動了，溫暖的波動活躍起來，彷彿隨時會捲走我的意識。可是我絕對不能在這裡睡著，因為——

「龍！！！」我宛如要掏出心肺般大叫。

被龍推出去的我，只有大腿被鐵樁刺進去，不過他卻是被貫穿了胸口。如果我在這裡失去意識，就算天使會治癒我的傷口，龍肯定也會先死掉……

我不要這樣！祢是我體內的天使對吧？我現在不能睡著啊啊啊！我朝著意識的角落大喊。

我努力彎起上半身，雖然牽動到大腿產生撕裂般的疼痛，我還是咬著牙拚命伸出手。

「必須治療傷口……我得救救龍。」

伸出去的右手終於搆到龍的身體，我輕輕摸他黑色的頭髮，像是祈禱一樣許願。過了數秒，白色中帶有些許鵝黃的溫暖光芒，便從手心溢了出來。

和過去我總是閉著眼把意識交出去不同，這也許是我第一次看到治癒的奇蹟。

龍的傷口沒有再進一步溢出血，這讓我相信自己已經成功發揮出力量。接下來只要把鐵樁拔出去，傷口就會好了。

「庫、庫啊啊啊……」

我用空著的左手抓住鐵門，用力往上抬。可是產生晃動的那一瞬間，讓我幾乎要瘋狂尖叫出來的劇痛，突然從我的大腿衝上腦袋。

不、不行！我發現再這樣下去，光是疼痛就會讓我先暈過去。

「嗚。」

我的雙眼不禁變得模糊。我不知道是因為傷口實在太痛了，還是因為自己的意識已經開始昏沈。可是不論有什麼理由，我都沒有資格示弱……

在看不清楚的世界中，我喃喃唸出心裡頭最直接的願望——

「我想要力量……」

『什麼樣的力量？』胸口中央傳來另一股波動，就像是在這麼問。

「想要不讓龍死掉的力量。」

『治癒的力量妳已經拿到了。但是，還不夠吧？』

「不夠，我需要更多……」

我就像是在夢裡發出囈語般，一個人在逐漸湧上的霧中低語。

倒下的龍突然動了一下，他像是要阻止我一樣往前伸出幾乎無法移動的手。但是，我刻意移開了視線。

我已經明白自己接下來必須說的話是什麼——這是我應該去做的事，是我得去選擇的犧牲。

和我是不是女孩子、是不是只有十二歲無關，本來我就不應該把自己當成人類……

「我想要像怪物一樣的力量！」我閉上眼睛大喊。

『妳要把身體交給我嗎？』

如果可以救龍的話，那樣也沒關係。在內心某處，我真的這麼想。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放棄了什麼不能放棄的東西，但是如今我的語氣中沒有恐懼：

「……好。」

下一刻，聲音就消失了。不，不只是聲音。光線、氣味，還有原本不斷磨耗精神的劇痛都在逐漸消失。

當我開口答應祂的瞬間，身上迸發出先前完全無法比擬的白光。才一個眨眼的時間，刺穿兩人身體的鐵門就產生彎曲，接著彈飛至房間角落。

摻雜著櫻色的熾熱白光開始快速流動，宛如急流中匯聚而成的漩渦一般，在我的頭頂上形成光環。

沒過多久，我從地上站了起來。而彷彿一直都存在那裡一樣，背後的衣服被溶解出裂口，從其中伸出了純白的末端漸漸轉為淡櫻色的羽翼。

祂和給予我治癒的奇蹟、帶來溫暖的天使不同。在祂的身上我感受到的只有冰冷，但是祂們毫無疑問是相似的存在……

——「天使。」

我就像是被當成不需要的東西，漸漸沉進了「祂」的意識內部……

＊＊＊

(Soldier’s side)

突如其來的風暴將龍彈開，而那扇沈重的鐵門更是消失在視野彼端。

「呃咳——！」

衝擊從四面八方傳來。在碰撞讓龍的意識陷入模糊之前，他將力氣運至四肢，停下了在地面上翻滾的身體。

龍單膝跪起，用右手撫上自己的胸口。接著他很快察覺到，身體恢復成了完好無傷的狀態。

要是沒有衣服上的破損，他還有可能會將不久前的事當成一場惡夢。然而理解眼前發生了什麼後，他一下子就明白「現實」正在往最壞的方向前進——

菲艾諾無法只靠治癒的力量做到這種事。為了將刺穿兩人身體的鐵樁拔除，肯定需要更大的力量，所以她作出了選擇……

宛如濃縮了生命的能量，在頭頂上快速流動的光環，以及足以包覆身體的無暇羽翼，如今出現在他熟悉的少女身上。

「菲艾諾！」龍大喊。

他口中呼喚的名字，讓「祂」將視線轉移到自己身上。那是彷彿將他視為塵埃不屑一顧，擁有極高自尊的冷冽眼神。然而這樣的祂，卻說出了接下來的話：

『感謝。』

「……祢說什麼？」

龍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他的指甲陷入握緊的拳頭裡面。即使他明白不久之後心中的殺意可能會無法克制的溢出，他仍然向眼前的祂探求話裡的意思。

『你的軟弱乃是我獲得肉體的契機，因此我向你致謝。』

「……」

——決定了，祢去死吧。

這句話並未以言語，而是以行動呈現。

龍沈下臉龐，下一瞬間便縮短了和祂之間的距離。赤紅的紋路在手掌前展開，儘管省略了詠唱和凝聚想像的時間，導致威力和範圍下降，不過足以讓水份瞬間蒸發的火焰仍然會成為迅雷不及掩耳的殺招。原本應該會是那樣，但是——

『太慢了。』祂淡淡發出感想。

在龍也無法反應的時間內，菲艾諾的身體側仰至半空，以人類無法辦到的移動方式，突入他全是空隙的胸前。

少女嬌小的身軀伸出手掌，接著就像是開玩笑一般，輕易擋下了帶著殺意衝來的軍人。龍因為慣性導致身體仍然向前，壓迫肺部的衝擊讓他一時間無法呼吸。

「噢咳！」

『只有這種程度的話，簡直連低劣的爬蟲類都不如……哦？』

單手抓著龍的胸口的菲艾諾，原本露出要捏碎垃圾的表情，但是祂卻突然發出了帶有些許吃驚的聲音。就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樣。

『真是沒想到，你體內居然也有天使。』

「閉、嘴！」

龍反過來握住眼前稚嫩的手臂，雖然菲艾諾的手細得彷彿隨時會被輕易折斷，但是如今就算赤紅的光芒不斷加強，龍卻始終無法傷及她一分一毫。

「唔！」

菲艾諾將覆蓋在龍身上的手抓緊，龍的臉上隨即浮現痛苦的神色。

『為何不使用天使的力量？那應該比你體內爬蟲類的殘渣要強上不少才對。』

「不關祢的事！」龍皺著眉頭瞪過去。

他迅速將雙腳纏上菲艾諾的手臂及肩膀上方，使勁扭轉身體後，憑藉全身的重量將她壓到地上。雖然這本來應該是對體格比自己大的敵人用的招數，但是現在力量的傾向和外表是相反的。

龍用體重將菲艾諾固定，坐起上半身將短刀抵在纖細的脖頸上方。然而即使陷入危險，她也只是不屑地淺笑一聲。

「滾回去。」龍在憤怒的話語中拚命隱藏心裡的焦急。

看到眼前的光景，他才發覺過去菲艾諾的表情有多麽燦爛。與眼前的天使相比，那如同花朵般綻放的笑容要更加惹人憐愛。

龍沒有能認真殺害菲艾諾的自信，但是為了不被看穿，他更加重了刀鋒上的力道。

必須將少女奪回來，他的眼神中散發出決不退讓的光輝。只不過沒想到，這些決意卻因爲「祂」接下來的話而受到動搖——

『對了，她向我渴求力量時提到的名字……是叫做龍吧？呵……原來如此，這就是你不使用天使力量的理由？實在是渺小又可笑的堅持。』

祂的視線射進了龍的瞳孔深處，即使因為動搖而抖動的刀鋒底下滲出了血滴，祂依然嘲笑著將話說了下去：

『你的名字是家族的期待嗎？還是自身的願望？也對，既然那麼仰慕那些爬蟲類，你當然會這樣難看的掙扎。因為……』

「吵死了。」

——越是依靠天使，你體內龍種的力量就越會衰弱。

龍沒有讓她把話說完，便將魔法寄宿至手中。短刀發出的高熱讓祂頓時閉上了嘴。

「滾！現在立刻把她的身體還來！」

龍將全身殺意朝向被壓在地面上的菲艾諾。從旁看起來這也許是軍人正在虐殺年幼少女的駭人景象，但是實際上性命遭到威脅的人卻不一定是嬌小的少女——

下一秒，應該扮演殺戮方的龍就像是被巨型船隻使用的鐵錨擊中，身體誇張的扭曲，飛上了十幾公尺的空中。

「咔哈！」

『注意你的口氣，卑賤的傢伙。』

從地上起身的菲艾諾看都不看龍一眼，便展開背上的翅膀。她揮動雙翼向上飛去的同時，龍也正好摔倒了地板上。

——糟了。他的本能瘋狂敲著警鐘。

經歷過真實戰場的人，首先都會學會一件事：那就是，什麼程度的傷會讓人喪命。

像故事中的英雄一樣，拖著千瘡百孔的身體還繼續戰鬥是不可能的。現實不會顧慮人們的期盼，結局往往也只是無趣到顯得冷酷的一句話。人類會因為無法承受重傷而死亡，因此——

「我……沒事？」他才會對自己現在還保有意識這件事感到疑惑。

龍在全身就要斷成兩截的錯覺中撐起身體，但是除了摔到地上時的傷以外，不論是傷口裂開而失血，或者骨折引發的痛楚都沒有出現。

天使的攻擊，雖然帶來了劇痛，卻沒有留下傷口。這個現象龍並不陌生，而能夠辦到這種事的人也只有一個——

即使身體被天使奪走、即使龍不是值得她幫助的人……她依然在觸碰到他的一瞬間，伸出手拯救了他。

「那傢伙……是笨蛋嗎？」

如果這樣的她都認為自己是怪物，那麽天使（真正的怪物）就應該下地獄了。

數天前的自己，會對接下來將要做的事目瞪口呆嗎？還是會發出嘆息呢？龍不知道，但是現在——他願意為了拯救那名少女賭上一切。

只要知道這件事就足夠了。

他站了起來，將掉落的短刀收進腰間的刀鞘。宛如不屬於這個人世的吟唱，開始遙響於地底之中：

「自悠遠蒼芎迴盪而來的鐘聲，宣告使命之刻。」

「與地相對的天國，倒立的都城，將以吾身之雷劃分疆域……」

龍感受到體內的赤紅波動被純白的力量擠壓。重要的東西漸漸消失的空虛感，讓他不禁咬住嘴唇。然而，在淡淡的血腥味之中，足以搖動空氣的高熱電弧聚集而來。

吸收了龍所支付的代價，一座由於龐大的能量而開始接近純白的雷電牢籠，被帶到世上——

「「「擅闖此域者，墜落！」」」

猶如從多個世界重疊而來的話語，發揮出了力量。

在龍的視野中，儘管目標已經消失在上方的黑暗之中。但是下一剎那，足以將萬物分解為塵粒的雷電，卻吞噬了少女的身影。地底因為雷光而化作白天，而嬌小的少女幾秒後將在火焰中墜落地面，是注定好的事。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奪取視力的強烈光芒閃現之後，是空氣被貫穿、炸開的巨響。

「菲艾諾！妳聽得到嗎！」

龍一跛一跛地往掀起的煙塵走去，靠近倒在火苗中央的菲艾諾。剛才治癒了他的人，讓他得以避免遭受瀕死傷害的人，毫無疑問是她。

倒在焦黑泥土中的少女，忍受羽翼燃燒起來的劇痛，微微抬起目光瞪著龍。她的身體仍然沒有從天使的憑依中獲得解放的跡象，但是他還是無視這些，持續對少女本人喊話。

——他相信菲艾諾的意識並未消失。

「聽得到的話，就應個聲啊！別輸給那種長翅膀的傢伙……唔！」

由於使用了自身無法負荷的力量，龍的全身遍佈閃電狀的燒傷。他的意識隨時會切斷，但是他依然用僅存的力氣跪到菲艾諾身前。

龍抓住她的手，他希望少女的意志仍然存在於某處。而為了回應他的呼喊——

和菲艾諾緊握在一起的手裡傳來一絲溫暖。接著，白色中帶著鵝黃的光芒，映入了他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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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依者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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