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代言者 - 幻影

溫暖的光芒逐漸融入黑暗，擴散，直到身體的每個角落。彷彿它原本就是屬於我的一部分，斐爾的憑依實在太過自然。

（這是怎麼回事？）

我大字型地躺著，眨了眨眼睛，但是眼前的景色卻沒有改變。即使把雙眼睜到最大，我的視野仍然是一片黑，感覺就像是一塊沉到夜晚湖底的石頭。

（為什麼我還醒著？斐爾真的有好好憑依到我身上嗎？）

我左右轉頭，試著呼喚斐爾。祂的力量如今到處都是，可是我的聲音卻遲遲沒有得到回應。

蕾菈亞呢？還有那些被魔物攻擊的人呢？我朝上方伸出手，不過不管我多麽努力把手臂伸長，依然什麼都碰不到。

一聲嘆息從口中漏了出來。我到底在幹嘛？這可能只是一場夢，我已經把一切都交給斐爾了。再說，我根本無計可施，在這種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我能怎麼……一個光點突然閃過，讓我的思考頓時中斷。

那是什麼？

我盯著眼前的黑暗，平靜、無聲，就像是一座封閉許多年的水井內部。但是剛才的確有東西閃了一下。

難道說斐爾的憑依要結束了？我不確定看見那道光是不是好事，如果憑依會讓我和靈種的意識交換的話，這裡也許是斐爾平時所在的地方……

就在我想著光源可能會再度出現的時候，一陣波動從深處傳來，轉眼就把我吞沒。

我尖叫一聲，迅速翻過身緊緊捏住胸口。好痛！波動再一次襲來，我閉上眼睛整個人瑟縮起來，一股幾乎要將我的胸口撕裂的疼痛讓我咬緊牙關。

（不要……）

身體陷入恐慌，像是發瘋似地拚命顫抖。一團灼熱的漩渦正在體內膨脹，我用力抓著胸前的手已經幾乎失去知覺，卻仍然無法壓抑，滿溢出來的熱量隨時要把我炸得四分五裂——

帶來劇痛的波動突然平息。

我微微睜開眼睛，看見一道模糊的影子出現在遠方。朦朧的光影宛如有生命一般晃動，它往這邊緩緩飛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逃跑的願望卻在內心竄升，我很確定剛才的痛苦就是它造成的。

（不要，不要靠近我！）

我挪動四肢想要往後爬，卻發現自己無法拉開距離。那東西終究來到我的面前，我害怕地揮動雙手想要把它拍開。沒想到它注意到我的動作後，向後退了一段距離。

它不再靠近，黯淡的光影輕輕閃爍，讓人聯想到沮喪的模樣。

「你、你是誰？」我鼓起勇氣問。

它左右搖了搖頭，我驚訝得睜大眼睛。它聽得懂我在說什麼？有一部分恐懼開始變成好奇，我盯著它，發現眼前的模糊影子發出和斐爾相似的光芒。

「祢該不會是天使吧？」我問，但是這一次它卻沒有反應。「為什麼祢不回答？」

光芒在它的中央閃爍，一陣鼓動穿過我的身體，我再次因為劇痛尖叫出聲。

「不要再那麼做了！」我的眼角浮現淚水，表情扭曲地抗議。

影子動了一下，看起來像是感到失望而低下頭。它到底想怎麼樣？我打算開口詢問，可是在那之前，它伸出了像是手一樣的輪廓，下一秒，白色的光芒忽然覆蓋我的視野——

「哎？」我發出驚訝的聲音。

光芒淡去後，茶灰色的磚石在腳底下鋪展，成排的建築映入眼中。我下意識地尋找那團模糊的影子，卻聽見男人和小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轉過頭，緊接著被迎面駛來的馬車嚇得往後一跌。

「嗚哇！」

那對父子沒有注意到我，眼看我就要被他們駕著的馬車輾過，沒想到整輛車卻直直通過，只留下瞪大眼睛坐在地上的我。

（哎？剛才，我的身體透過去了？）

我看向四周，夕陽斜照下的街道裡有幾間商店正在準備關門。琥珀色的光芒點亮路過人們的表情，許多人談笑著在街上通過，卻沒有任何人的視線經過我這邊。

這些難道都是幻覺？我滑動手掌，很快發現手底感受不到道路表面的凹陷和裂縫……被斐爾憑依居然會發生那麼多怪事。

我站起身，小心靠近一個站在路邊的騎士。我把手伸向他，結果手臂十分順暢地穿過了他的身體。

「不會吧？」我擺動手指，不斷戳進堅硬的盔甲。其實這還蠻好玩的……

「等等！」騎士突然大喊一聲。

我嚇得跳起來，反射性地低下頭道歉。隔了一會我才注意到那名騎士根本沒有看向這邊，他朝著街道上的一人快步走去。

那個人回過頭，是一名淡金色短髮的老人。看到他的一瞬間我害怕地退後了好幾步。

暗紫色的光芒從那個人的身上洩漏出來，像是心臟跳動一樣忽明忽暗。騎士居然毫不顧忌地接近老人，還向他搭話，他難道沒看到那個詭異的現象嗎？

「馬爾杰士大人，是馬爾杰士大人吧？教皇陛下找了您一天呢，您到底去了哪裡？」騎士問。

馬爾杰士，是剛好同名的人嗎？和教會的大英雄，蕾菈亞的爺爺一樣？

雖然間隔一段距離，我仍然仔細觀察那個老人，他看起來好……疲累。

「我明天再去見他。」老人淡淡說一句，轉身繼續走。騎士則是慌張地追了上去。

「可、可是教皇陛下說要是找到您，要立刻帶您到大教堂……」

「我說了，明天會去。」

騎士的腳步僵硬地停下，面對老人散發出來的魄力他只能乖乖閉上嘴巴。

經過短暫的猶豫之後，我把站在原地的騎士拋在後面，擺動雙腳跟上了走遠的老人。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可是如果眼前的幻影有什麼意義的話，我想我應該試著去找找看。

街上普遍都是石造的兩層建築，和艾薩利雅的神聖區十分相像。不如說，剛才那個騎士說的大教堂如果和我知道的一樣的話，這裡就是艾薩利雅沒錯了。

反正這些都是幻覺，我不太在意會撞到路上的東西，專心地跟著老人。一段時間過後，我們來到一棟白色的宅邸前面。

住宅四周被金屬柵欄圍了起來，雖然規模沒有貴族的豪宅那麼大，仍然比普通民房還要寬闊。這棟建築的屋頂是斜的，大門在右側的位置，外觀沒有對稱。再加上窗戶的數量很少，和神聖區的風格不同，有種既別緻又神秘的感覺。

老人打開鐵門走了進去，我趕緊跟上。前院的角落有一塊漂亮的花圃，看起來經過很細心的照顧。該不會那是他栽培的？

我瞄了一眼橘紅色的花朵，再看向前方的老人，他的身上依舊發出讓人忌憚的紫色光芒。

老人敲了敲門。不久之後宅邸的門被打開，從裡面出來迎接他的是一名金髮女性，她……

我睜大眼睛，猛然吸了一口氣。

赤紅色的雙瞳和白皙端正的臉龐出現在門後。我的視線在經過女人放在胸前的左手時停了下來，我看過那枚銀色的戒指——

「我回來了，蕾。」老人的疲態轉變成笑容，他溫和地開口。

「爸爸，歡迎回來。」蕾揚起嘴角回應。

這個人是蕾菈亞的媽媽，然後老爺爺真的是大英雄……可是他們應該都不在了呀？蕾菈亞的父母已經過世，而我在地下遺跡時甚至見到了大英雄的結局。

這些幻覺該不會是發生在過去的事？這樣的想法突然浮現，雖然很荒唐，不知道為什麼卻在腦袋裡遲遲無法散去。

結果回過神來的時候，門已經關上，我被一個人扔在了外面。

好過份！沒有人能看見我開始有點寂寞了……不過因為我可以穿牆所以沒關係。

我毫無阻礙地溜進宅邸，在客廳找到他們後，我站到角落觀察情況。一個男人出現在蕾的身邊，他脫下乾淨的園藝手套藏到身後，匆忙地迎接馬爾杰士。

「小子，你還在搞那些花花草草？」大英雄皺著眉問。

「啊，呃……我只是準備去除一下雜草，父親。」

馬爾杰士坐到沙發上，「誰是你父親。」他用鼻子哼了一聲後說。

「爸爸，你再欺負修特我要生氣了。」

蕾拉著男人的手臂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看見女兒的表情十分認真，大英雄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等一下，蕾，我又沒有欺負他……」

「那你偶爾也誇獎修特看看？」蕾盯著他說。

馬爾杰士搔了騷後腦，朝修特的方向斜看一眼，他張開嘴巴，卻遲遲發不出聲音。沒想到我居然會看到大英雄被逼到絕境的模樣。

「爸爸，我再給你三秒……」

「蕾，我明白父親的意思。男人是不該在庭園裡浪費那麼多時間。」修特趕緊開口拯救岳父。

「才沒有這種事。」蕾抬起頭，對丈夫露出微笑說：「我很喜歡親愛的栽培的花啊，就算在晚上看也很漂亮。」

修特的臉轉眼變得赤紅，看見他的樣子，讓蕾的嘴角更加開心地揚起。我望著那樣的蕾，一不小心愣住了。原本我還以為她應該和蕾菈亞一樣不怎麼會露出表情，沒想到她現在卻笑得非常幸福。

（要是他們能一直陪在蕾菈亞身邊的話，蕾菈亞肯定也能……）

「好吧，如果蕾喜歡就算了。」馬爾杰士不甘心地說。

在女兒和丈夫甜密的氣氛面前，就連大英雄也只能投降。

他靠向後方，讓身體陷進柔軟的沙發椅。放鬆下來的馬爾杰士望著天花板，這陣寧靜持續了數十秒，接著他像是想要品味這個家庭的溫暖，靜靜吸了口氣。

「這樣我也可以安心離開了。」

馬爾杰士說道後，蕾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修特和我的眼中則是同時冒出疑惑，擔心地看向兩人。

「爸爸，你突然說什麼呢？」蕾問。

「妳很清楚，蕾，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

「還、還沒到最後的時刻對吧？我會繼續幫忙，教會也一定能找到辦法……」蕾慌張地站起身。

「不，這就是最後，蕾。我已經去王宮，和陛下談好這件事了。」馬爾杰士說。

（最後的時刻是指什麼？）

（我知道大英雄會被封印，可是那不是因為王國忌諱他的力量嗎？）

「你不能丟下我！」蕾的喊聲打斷了我的思考。

「蕾……」

「你怎麼能這樣做？怎麼能一個人做好準備就走？」

「蕾，陪伴不一定是指待在同一個家或者同一個空間。」馬爾杰士溫柔地開口：「妳知道我愛妳，即使離開，這件事也永遠不會改變。」

「我不想聽沒有用的大道理。」

看見蕾左右搖頭，馬爾杰士的表情有些哀傷。

「如果是妳的話，應該看得到吧？我快要控制不住戰鬼的力量了。」他說。

蕾望向父親，她的眼神隱藏不住動搖。原來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看得見大英雄身上詭異的光芒。

「總之我不同意，爸爸哪裡都不許去！」蕾說完衝出客廳，往門口的方向跑去。

看見女兒的行動，馬爾杰士痛苦地皺緊眉頭，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瞥了一眼修特，在邁出步伐前說道：「蕾就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她。」

「等一下，父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要離開是什麼意思？」

「我不會再回來了。」馬爾杰士回答。他的話讓修爾不敢置信地張大嘴巴，但是他還沒說完：「你知道我和蕾都是憑依者。我上了年紀，已經漸漸控制不住體內的怪物了。」

「怎麼會！就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挽救嗎？」修爾激動地上前，他的聲音因為焦急而顫抖。

「小子，關於這件事你不可能有任何辦法。」大英雄斬釘截鐵地宣布。

「難、難道，蕾以後也會……」

「不，她沒事的。」馬爾杰士拍了一下修爾的肩膀說：「體內有那麼多怪物的倒楣鬼到目前為止只有我一人而已。」

大英雄經過修爾身邊，往走廊走去。幾秒後，門口的方向傳來了蕾的爭吵和叫喊聲。修爾緊咬住嘴唇，他看起來絞盡腦汁想要做些什麼，卻如同馬爾杰士說的，他只能毫無作為地握緊拳頭。

一段時間過去，屋內突然恢復寂靜，聽到蕾細小的哭聲後，修爾馬上衝了出去。最後，空蕩蕩的客廳中只剩下虛軟無力的我，我跪坐在地上，直到視野再次被白光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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