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偌大的純白空間中央,白髮青年正在彈奏著鋼琴,琴聲與憑空出現的大提琴和小提琴琴音相交織著,音樂的回響在水面上泛起一陣陣密集的漣漪。
當樂曲邁入高潮時,青年的背部有一雙黑翼從白衣裡鑽出,在一片純白中格外顯眼。但這並沒有讓他的演奏失焦,從入口處站著的人一臉陶醉的表情中便可略知一二。
「你還是這麼惡趣味,喜歡把人類的一生拿來彈奏啊,誠司。」一道女聲從入口處響起,讓擋在入口處的聽眾馬上落荒而逃,只有白髮青年仍臉不改容地繼續彈奏。
她拿著一份人事資料,來到誠司跟前,「要工作了。」話畢,便把資料甩到琴鍵上。被妨礙了的誠司不著痕跡地「嘖」了一聲,卻被女孩一句「別以為我沒看到」抽擊回去。
誠司只好乖乖聽著女孩述說此次的工作內容,本來就與往常的沒甚麼不同,所以誠司也不特別在意。就在女孩提到,此行要到人間帶走的人,竟還保留著前世記憶,誠司才稍稍有了點興趣,畢竟這著實有點兒特別。
「欸──前生在考醫大前,出了交通意外……為列車事故的乘客們急救,最後只有他英年早逝,落下年幼的妹妹。然後今生意外保留著前世記憶,默默守護著妹妹一家……」
誠司好看的唇瓣開開合合,女孩並沒有仔細聽他在說甚麼,反正又是些她無法理解的事情。
「……就像大提琴的音色渾厚豐富一樣,最適合拿來演奏像他前生一樣,充滿著抒情的旋律。然後就是小提琴優美的韻律,高音亮而不尖,低音沉而不悶,正好可以配合著大提琴,表達他那充滿戲劇性而又滲雜著那深沉複雜情感的今生,再來就是鋼琴……啊!」
女孩捏著誠司的耳朵,把他從座椅上拉起來,「廢話太多了,跟我一起到醫院。」
「去醫院幹啥?」誠司撇著嘴,撫著耳朵,心疼地為自己呼呼。
「你剛剛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他要捐贈臟器給妹妹的孩子,卻碰上醫療事故,終年28歲,馬上就要到他死亡的時間了。」
誠司這才拾起資料細看,看到主刀醫生的名字後,原來戲謔的笑容立馬僵住,及後慢慢轉為憤怒的表情。「又是這個混帳老頭!手抖個不停就該上報,好好退休才是,隱瞞個屁啊!這一年已經不止一個病人死在他手上了。」
女孩回頭,一臉淡然地說:「這就是命運。別氣,那老頭也風光不了多久。」她沒有表情的臉上勾起了一道好看的弧度,續說:「等他下來時,你再好好修理他,我可以裝作,甚麼都沒看到。」
我接受了麻醉,進行了本以為危險性不太高的捐贈手術,本以為,我再睜開眼,就能看到梨花不再哭泣的樣子,本以為,我的外甥可以平安無事地長大。
卻沒想到,又和上次一樣,我再睜開雙眼時,我又死了……
看著一群醫護人員心急如焚地為我止血,試圖縫合切口,再看看安靜地躺在手術臺上的我,一切的一切,都讓我難以置信。
我的心跳和血壓一直在下降,我慌了,可我甚麼都幹不了。我只能試圖喚醒熟睡的我,卻無功而返。至於那個一臉像幹了虧心事一樣的主刀醫生,只是默默退到後方,甚麼都沒做。他一邊按壓著仍抖個不停的右手,一邊若無其事地看著手術臺上的我。
我確切地感受到,我被他殺害了。因為他的失誤,而導致的醫療事故,把我殺死了。
「想法很清晰嘛──」突如其來的嗓音把我嚇到了,我側頭一看,一個白髮青年和一個黑髮女孩竟站在和我同一個水平線上,顯然他們也不是人類。廢話!能看到我,肯定不是人類啊!
青年英俊的臉上掛著一道淺笑,好看的唇瓣相觸又分離,發出了很好聽的磁性聲音,可我甚麼都沒聽進去,直到他說……
「我們是來為你引路到死後世界的使者,用你們人類的說話,就是死神。」
他伸出手,示意我跟他離開。我把視線從他清秀的臉龐移開,再度落在自己身上。我盯著快要變成屍體的我,聽著機器發出警示的聲音,緩緩問道:「梨花……不,我的外甥會怎樣?他還是會死嗎?」
女孩淡漠地說:「無可奉告。」
她話音剛落,就傳來助醫師宣佈我死亡的訊息。我不禁苦笑,「我果然還是死了,再一次。」
人類途經醫院的走廊時,停下了邁前的腳步,他盯著走廊落地窗外的景色。誠司順著他的視線往外望,是一片暗沉的藍天,藍中透著絲絲微亮的光彩。
他一臉不解地問人類:「你在幹啥?」
「人們總以為一生的時間很長,可事實是,我們還有多少次能抬頭仰望天空?」他盯著天空,眼裡添上一份愁緒,道:「上一生,我很早就死了,沒有好好看過。今生……雖說比上次長了一點點,但還是沒有好好看過。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世,所以,想在最後一次,好好看一下。」
誠司聳聳肩,不再哼聲。良久,人類再問他們,剛剛的醫生會怎樣。
女孩聲音靜如水地說:「不怎樣,你的事會被掩蓋,小護士和麻醉醫師會背黑鍋。你沒有家人,沒人會要求為你進行屍檢,很快,就不會有人記得你這宗事故。」
聽罷,他冷笑了一聲,「活了28年,卻沒一個人記得我的存在,想來也是挺可悲的。」
女孩戳了戳誠司的手臂,誠司斜眼看了她一眼後,緩緩地說:「人生就像五線譜,每個人終究都會走到最終章,雖充滿著高低起伏,但譜出來的都是好曲子。」
人類把視線從窗外移到誠司二人身上,露出爽朗的笑容,說:「也對,樂曲再美,終究也會結束……」
一個男人抱著一個嬰孩在玩舉高高,嬰孩胖乎乎的臉上掛著爽朗的笑容。此時,有二人從窗戶的縫隙裡,看著如此美好的光景。
誠司彎身在女孩耳邊問道:「在看啥?」
「那醫生怎樣了?」
誠司看著屋內咯咯笑的嬰孩,低垂的眼簾下,不知道藏著甚麼樣的情感,他淡然地說:「他符合下地獄的條件,在往生之門那下地獄了。」
語畢,他臉上又掛著一道淺笑,「你其實並不是想問這個,對吧?淺沼陽太……啊不,橫山裕也……啊不,現在是,田村和彌了。五十多年後,他轉世到外甥的兒子家,現在正樂呵呵地笑著呢。」
「我沒說我想知道。」
騙鬼呢,你還在人家屋外像個跟蹤狂似的盯著。
誠司朝女孩吐舌後,再望向嬰孩,喃喃自語道:「人生就是一首樂曲,再好也會迎來最終章。但回望此生,沒有後悔,沒有遺憾,足矣。所以面對一無所知的未來,也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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