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栗練筆文集 - 【狂亂創挑──退殤靈寶】傷魋褒鴒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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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狂亂創挑──退殤靈寶】傷魋褒鴒

欠我一粒甘栗

Aug 24, 2022

115

7 Mins 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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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在《幼學瓊林·卷二·兄弟類》裡也有所闡述。『患難相顧，似鶺鴒之在原；手足分離，如雁行之折翼。』……」

午後的夏天，湛藍的天空，火球般炙熱的太陽，都讓人無法集中精神聽課。盛夏的陽光從窗外密集的枝葉間透射進教室的桌椅上，坐在窗邊的我，總是被印上一個個硬幣般大小的光斑。

溫暖的陽光、午後的飽腹感、微風吹過的一剎，還有老師那像催眠曲一樣的教學，總讓人不禁昏昏欲睡。

話雖如此，但我也並沒有虛度光陰。我邊轉動著手上的筆，邊想著今晚晚飯要吃什麼。

本來的確是這樣悠閒的，要是沒有「他」在吵鬧的話──

「公子，看。那位大人在說我的事。」

好好，我知道了。

「鶺鴒在原，真是好詞，好詞。公子，您看，這是在形容，兄弟共急難，不顧生死，互相救援的美麗故事。就是在說……」

在說你嘛，我知道了。這種經過自我理想化的故事，我聽得耳朵都長繭了。所謂的兄弟共急難，卻只有你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也不知道該說你單純好，還是愚笨好。

這個古人一直喋喋不休地在說著當年他跟弟弟英勇抗敵的故事，興起時，還跑到老師跟前，圍著她左轉右轉。

也對，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也未嘗不可，總比知曉真相來得沒那麼傷人。

「欸不對，公子，這位教書先生怎麼沒說我們打退『魋』的事蹟啊？」他邊撓著後腦勺，邊走到我身旁，一臉疑惑地問道。

此時，下課鈴聲響起。

「……今天的課就到這裡，別忘了我們下週有測驗。同學們週末愉快，要小心回家喔。」

終於下課了，積極地收拾著東西準備回家的我，正好可以無視掉阿昢的話。

「公子──我說，為什麼沒有我跟弟弟抗魋的故事？」阿昢小跑著跟在我後面，撇嘴問道。

「可能對後人來說，那不重要吧。」我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或許傷害到了他，因為時隔許久，他終於安靜了下來。

我立馬意識到說錯話了，回頭正欲安慰他時，看到他就這樣佇立在原地，就連身後有人穿過他的身體，也依舊一動不動。只有穿透阿昢身體的那個男同學自個兒瑟縮了下，冷不防打了個寒顫。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倒是阿昢先說話了。

「公子所言甚是，我乃一介草民，確實不重要。」語畢，他抬起本仍低垂著的頭，朝我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續問我：「我們今晚吃啥？」

不，你錯了。阿昢你在我們家是很重要的，因為你是我第一個交到的朋友。

「決定好了，開烤肉派對吧。」

不開心的時候，就該吃烤肉。

阿昢聞言，相當興奮。他活蹦亂跳地喊著要吃肉，那生龍活虎的模樣，著實與他的名字很相襯。

昢，他說，是有日出之意。因為他出生時，天剛好正亮，陽光剛好灑落在他們家的屋簷上。當時，有一瑞鳥鶺鴒飛過，他爸爸認為此乃吉祥之兆，故以此替他命名。

雖然我很想告訴他，昢的意思實為日月初出不太明亮的樣子，跟他老爸所想的原意並不同。但看著他那如陽光般的溫暖笑靨，我在想，又好像不用那麼在意原本的意思。

反正，阿昢就是阿昢。

「別叫，我可不想看到天降異象。下雪了怎麼辦？你喜歡吃雪，我可不喜歡。況且，又不是六月飛霜。」

阿昢立馬掩著自己的嘴巴，一雙笑眼直勾勾地盯著我，彷彿在說著「我是個乖寶寶」一樣。

天元六年，那是個嚴寒的大冷天。那年和往常一樣，沒有特別大的戰亂，百姓尚能溫飽，國泰民安，一切都很好，直至「魋」的出現……

魋，狀似小熊，短毛，赤黃色，俗稱為「赤熊」。那年冬天，本應住在深山中的魋不時襲擊鄰近的村落，啃食牲畜、毀壞農作物，甚至襲擊人類。

故此，狩獵「魋」成了當務之急要解決的事情。

阿昢是村裡為數不多的年輕人，他擅長狩獵，識字不多，但為人友善，重情義，深受眾人喜愛。阿昢還有一個弟弟，弟弟個性較內斂，不如阿昢般熱情灑脫，狩獵技術也沒阿昢那麼出色。

但阿昢很關照弟弟，常常結伴一起去狩獵，偶爾獵到大型的動物，也會把功勞讓給弟弟，好讓他回到村裡炫耀一番。

而那天，也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冬日，他們如常結伴外出，尋找「魋」的身影。

按著故事的發展，他們當然是碰上魋了。然後兩人跟魋奮戰一番，最初因為力量懸殊，不幸遭到魋的攻擊，在生死存亡之際，他們展現了美好的品德，互相拯救了對方，拿下了魋。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那個傻昢，又在說著當年打魋的事了。」一道女聲從走廊外傳來，我抬眸一看，是老姐站在門邊。

她靠在門邊，舉起手中的酒瓶，仰頭大喝。

「今天學校在教鶺鴒在原的成語，所以他很興奮。」

老姐嚥下美酒後，漫不經心地說：「可那不是事實，不是嗎？」

我放下手上的筆，合上課本，看著老姐，道：「你沒看到他每次提到他弟，有多開心嗎？就因為這樣，我更說不出口。而且，他知不知道真相，有那麼重要嗎？」

重要嗎？我不知道。

三年前的一個冬天，因為學校課題的關係，我跟著姐姐到了一博物館參觀。在那裡，我們看到了阿昢曾經用過的狩獵工具。

我們家比較特別，世代也有通靈的體質，不但能看到靈體，透過物件所殘存的意念，我們還能看到旁人所不知的「事情」。

在那裡，阿昢的一支斷矛上有著少量阿昢殘留下的意念。它告訴了我們，「鶺鴒在原」的真相。

事實是，沒有兄弟共患難的事情。有的，只是阿昢單槍匹馬跟魋搏鬥。事實是，沒有兄弟不顧生死。有的，只是阿昢不顧生死，一個勁地在保護躲在洞裡的弟弟。事實是，沒有兄弟互相救援的感人事蹟。有的，只是因為害怕而躲在一旁的弟弟，眼睜睜看著阿昢一個人陷入困境。

事實就是，一直不甘活在哥哥陰影底下的弟弟，藉故以尋找魋為由，暗中以鮮血引誘魋的迫近。然後假裝生病躲在洞裡，以致魋出現時，阿昢只能一個人抗魋。阿昢跟魋對峙時，受了滿多傷，本就流了不少血。就在阿昢好不容易用長矛刺穿並殺掉魋的那一瞬，他才回過神來，想要回到洞裡跟弟弟報喜，卻發現他弟就站在他身後。

「阿月……」話還沒說完，弟弟一個斧頭就往阿昢胸口砍下去……

白茫茫的雪地霎時被血染成鮮紅一片。他弟把他埋進了雪地裡，然後用魋的爪在自己手臂上弄了個很深的傷口，再拔斷阿昢的矛，帶回去後，編造了個「鶺鴒在原」的故事。

事實上，阿昢並不是喜歡吃雪。只是，他被埋進雪地時，其實還活著。他醒過來後，被漆黑和寒冷包圍著，只能邊喊著他弟，邊吃雪充飢，邊用手抓撓著厚重的雪，最後窒息而亡。

阿昢那時候，該有多絕望呢？

通靈多了，就會發現，當靈體死前遇上大受刺激或不想記起的事情時，成了靈體後會無意識地忘記掉死前看到的事情。

我不知道，阿昢是有意識下忘卻，還是無意識下忘卻，但我決定，永遠不會告訴他事情的真相。阿昢現在這樣就很好。

「姐，妳可別跟他亂說。」

大家都說，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在歷史的洪流裡，沒有人記得阿昢，也沒有人記得殺魋的事，大家只記下了「鶺鴒在原」這美麗又虛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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