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刃此刻正抵在他的脖頸上,僅維持了三秒,持劍的男人很快就把利刃放下,收回劍鞘裡。先前被長劍制約住的青年,臉上閃過一抹淺笑,似乎很是滿意對方的表現。
「失禮了,公爵大人。」男人把劍收回後,態度恭敬地朝青年行禮。青年的唇角輕微上揚,擺擺手,說:「我的好友啊,不是才說了不要喊我公爵嗎?我討厭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你還和我保持著距離,萊爾。」
萊爾眨了眨眼,嘴巴微張,似是想要反駁甚麼。但以他的身份,又好像不該駁斥對方,他頓了頓後,微微頷首,輕聲喊道:「好的,菲奧。」
被喊作菲奧的青年瞬間開懷大笑,「這就對了,萊爾。」菲奧把手上的劍交到站在一旁的管家手上,並從傭人手裡接下溫熱的毛巾。他邊擦拭著雙手邊看著萊爾,「今天的比劍,我又敗給你了。你甚麼時候開始變這麼強了?莫不成,你都趁我睡著的時候,獨個兒溜出宅邸,練習劍術了?」
萊爾眉頭緊蹙,一副被猜對了的表情不言而喻。「因為我的職責是要保護公爵大人。」菲奧饒有趣味地盯著他,雙唇正欲張開之際,有僕人拿著一封書信跑到兩人跟前。萊爾先是接過了信件,看到上邊的蠟封紋章後,就把它遞給了菲奧。
「是利維那公國的密函。菲奧,要通報給陛下嗎?」
「那倒不必,既然信是給我的,我就先看看他們想怎麼樣吧?」語畢,他回頭看向剛才拿著信函的僕人,說:「來捎信的人還在外面嗎?」
「那就有勞公爵大人了。」男人把繫在脖頸的斗篷重新蓋到頭上,欲轉身離開時,卻被菲奧喊住了。
「我能問一下,你,為甚麼要這樣做?」
男人轉身面朝菲奧,抬眸看著他,眼神堅定地說:「因為我和大人你一樣,對這個國家充滿了願景。你所看到的,比現在洛爾瓦多的國王看得更遠。」
菲奧一言不發地目送著對方離開,直到其身影完全消失於別廳。待他聽到有人策馬遠去的聲音時,才稍稍露出了失落的臉面。萊爾挽著菲奧外出用的大衣,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跟前。他彎身說道:「差不多到約定的時間,要進皇宮商討政事了……」
看著友人低落的神情,萊爾自是猜到對方在煩惱甚麼,他頓了頓後,問:「所以,你答應他了?」
坐在沙發上的菲奧手托著下巴,遲疑了一會後,緩緩應道:「我還沒作出實質的回答……」
「……但我猜測,他最終會應允,並站在我們這邊。」男人脫下斗篷,從一個金髮青年的手上接下換洗的衣物後,他把臉揍近青年的耳邊,輕語道:「所以,你知道你接下來該做甚麼了吧?路西爾。」
菲奧把密函扔到壁爐裡,看著它慢慢被橘紅的火焰吞噬,變成灰燼後,他才喊房外的傭人把壁爐打掃乾淨,換上新的柴火。然後便帶著萊爾坐上了馬車,命住在宅邸裡的馬車伕駕車前往皇宮。
阿爾薩斯大公爵府邸位在洛爾瓦多首都的西南邊,欲前往皇宮所在的東北邊,便必須通過位在皇城中央的洛林利多大街。
這個林蔭大道看似繁華豐盛,實則貧乏蕭條。在這裡,能看到富人家庭開辦的學院、教會,還有店舖。但同樣地,貧民窟的住民也遍佈著整個大街小巷。富者越富,貧者越貧,就是這街道的寫照。
菲奧每每經過大街,都總會看到不少瑟縮在角落的平民百姓。他們身形十分瘦弱,彷彿風再大一點就能把他們捲走似的。有好一些生活環境稍好一點的,也只是僅有剛好能保暖的衣物,連一日三餐都沒法保證能吃飽。
街上的盡是一些老弱婦孺,菲奧看著眼前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她瑟瑟發抖地坐在道上,身旁還躺著一個老人。於心不忍的菲奧開始從懷裡翻找著甚麼,萊爾見狀,似是料想到他打算幹甚麼。
於是他比菲奧先一步從懷中掏出一小袋金幣,並讓馬車伕把車停靠在路旁。他下車後,先是詢問了小女孩的情況,得悉老人生病卻沒錢醫治時,便命隨行的一個傭人,馬上去找全城最好的醫生,又命另一個傭人帶著小女孩去置一身保暖的衣物和備一些食物,好讓爺孫二人能平安渡過這個嚴寒的冬天。
菲奧下車後,在女孩跟前蹲下來,他看著女孩清澈而又純粹的眼眸,似乎想說甚麼,最後卻還是就此作罷。他站直身子,摸了摸女孩的頭後,便在萊爾的耳畔低語呢喃了一會後,萊爾就又命傭人拿著金幣,去準備大量禦寒衣物和食物,在街道上向貧民、流浪漢們派發衣服和食水。
菲奧吩咐過後,便再度和歡爾一起坐上了馬車。他沿途看著百姓們艱困地活著,不發一語。萊爾也沒有多說甚麼,似是讀懂了主子的心思。
「陛下,我收到消息,利維那公國那邊正在屯兵,對皇城虎視眈眈,而且接近邊界附近的屬地也開始出現了零星的暴亂。」話音剛落,進行著滙報的中年大臣瞄了眼菲奧,似是意有所指地續說:「我猜測,是有人從中作梗,煽動百姓的情緒。」
這群混帳傢伙,還是不死心,總想要把他拉下水。菲奧向他投下一記冰冷如刃的瞪視後,才稍稍抬眸看向國王陛下,察看對方的反應。
陛下手撐著臉頰,微微傾斜的頭部搭上那雙睥睨一切的目光,他看向菲奧的眼神饒有深意。他既沒有向菲奧問話,也沒有向大臣作出追問。良久,他才淡然地說:「派軍隊去鎮壓。還有,從皇都方圓百里開始,徵集民兵,加強接壤利維那邊境的防禦。」
菲奧聞言,大感不妥,他脫口喊道:「陛下!」國王又瞄了眼菲奧,似乎相當不滿他插嘴。國王眉頭又緊蹙了好幾分,他壓抑著不滿的怒火,但一字一句還是能聽出他的不屑與怒氣。「阿爾薩斯大公爵,現在是對本王的決定有質疑嗎?」
菲奧垂下頭,畢恭畢敬地點出暴亂的發生正是因為國家現在民不聊生,還常常四處強徵民兵,討伐別國,使得百姓生活不安穩所致。所以此刻最該做的,是整頓當朝的貪腐問題、推行改革法案。
「百姓想要的只是安居樂業,而不是每天都要為生計和無休止的戰爭而擔憂。」
聽罷,國王憤怒地拍打起椅柄墊子,怒斥著菲奧。整個議事堂的大臣無一不被震懾到,他們紛紛躬身退後,不敢說話。獨獨只有菲奧一人仍不畏懼地望著國王,並對其一字一句作出反駁。
「菲奧尼斯!」國王大喝一聲後,菲奧微微抖動了一下肩膀,但臉上的神情仍然堅定不移。
國王就著方才被菲奧以軍事儲備不足為由駁斥強徵士兵一事下命令,命人從現在開始,增加每季度需繳納的賦稅,所有一律年屈十五的男性皆不得逃避徵召,違者當即處決。
「陛下!」國王無視菲奧的喊叫,讓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菲奧一人在議事堂。
「里昂,你難道沒看到洛林利多大街上的百姓嗎?這個國家是人民的,不是你的。沒有人民,哪有國家?皇都除了貴族富人之外,所有年輕力壯的男性老被徵召去行軍打仗,你還要增加賦稅,你讓剩下來的老弱婦孺們如何生活?」
「菲奧,別再質疑我。我才是這個國家的王,即便你是我弟弟,也沒有質疑我的權力。」
「兄長大人,所以你才看不到事情的全部。人民不是無緣無故發動暴亂的。假若所有人都生活安穩,誰還會想要把自己置於危險之中,發起爭鬥,要求改革?這不正正就是代表,現在的體制出現問題了嗎?這麼點簡單的道理,連百姓都能看懂,為甚麼兄長大人你卻……」
里昂一手拽著菲奧的衣領,喝令他閉嘴。這次的私下面談,又一次以不歡而散告終。
萊爾在議事堂的走道上靜候著菲奧,他看到一臉愁容的菲奧步出議事堂,便意會到菲奧又碰壁了。他馬上上前,為他披上外衣,「陛下又不接納你的意見了,是嗎?」
菲奧唇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淺笑,沒有回話。他倆離開皇宮時,途經宮中的一處花圃,菲奧停下腳步,瞅著水池裡一朵朵既青又藍、狀如菊花的花朵。他失神地望著水池,喃喃道:「萊爾,我們明明從小一起長大,但自打八年前,里昂接下神諭後,事情就變調了。」
沒錯,里昂變了。他變得和這皇宮裡的藍色水菊一樣,既善變無情,又固執。
菲奧是前任洛爾瓦多國王的平民妾室所生,他生下來就受盡貴族們的歧視,只有年紀和他相仿的里昂願意拋下成見,和他玩在一起。兩個人從小就愛黏在一起學習、遊玩,連帶兩人各自的近侍──萊爾和路西爾也因此變得熱絡起來。
在這勾心鬥角的宮廷內,四個年齡相近的小孩很容易就走在了一起。然而,快樂的日子並沒有過了很長。每個皇室成員年滿十五時,都會單獨會見掌握國家命運的先知,並接下屬於自身命運的神諭。
菲奧並不知道里昂的神諭內容是甚麼,但他從來不在意神諭的內容,因為這在他眼裡,更像是迷信。比起神諭,他更相信命運在自己的手中。
然而,從小就受到父親親自教導的里昂,自不然也和歷代國王一樣,相當重視先知的神諭。
他回想起,當時第一次踏進位於宮內的塔頂時,滿心忐忑的他來到頂著一身黑色斗篷的男人跟前,他定睛一看,先知的雙目都被黑色的絲線縫合起來,烏黑的嘴唇微微顫動著。
先知伸出左手,手掌朝上,示意里昂握著,並問道:「你想問甚麼?」
里昂的腦海裡浮現起深愛的弟弟,菲奧的模樣,他希望能當上國王,然後讓所有曾經蔑視過他弟弟的人都受到懲罰。
「我和我弟弟……菲奧會助我登上皇位,並相守我一生嗎?」
先知靜默數秒後,發出低沉而又沙啞得幾近刺耳的嗓音,道:「我看到,烏鴉在你頭上盤旋,而你一直都無法超越擺脫掉牠,並且最終會毀在他手上。」
聞言,里昂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對其預言難以置信的里昂,內心百般推卻,不想相信其言,惟父王從小就說,先知的預言從不會出錯。
他先是啟動了否認的機制,開始質疑起神諭的內容。先知聞言,只是淡淡地說:「我只是把我看到的神的旨意說出來而已。」
烏鴉……菲奧的生母就是來自利維那公國的渥大澤女巫,烏鴉便是她們的象徵。這就是說,菲奧最終會和他走上不同的道路嗎?怎麼可能?菲奧是敬重他的弟弟,也是他深愛的弟弟,不可能會倒戈相向的,應該不會的……
里昂本來也是這麼想的,可是當他慢慢發現,菲奧在各方面的能力表現,似乎都比他要好。他的身份使然,讓他和平民走得更近,比起他,百姓似乎更喜歡這位王子。在政治議題上,他也展現出更好、更清晰的頭腦。
看著存在感越發清晰明亮的菲奧,里昂的內心開始出現了一道微小的裂縫。
就連父親也變得更愛和菲奧商討政事,菲奧開始繁密地進出父親的書房,這讓里昂的內心更不舒服。他想要證明自己才是那個受到神的祝福的孩子,他想要再次獲得父親的重視,他想要證明神諭是錯的。於是,他想到了一個改變命運的方法,在父親改變遺囑前,先把一切阻礙他的存在掃除掉。
他使詐哄騙菲奧帶著貴族學院的學生,來到非戰鬥區域的邊境平原進行互外教學,並從中作梗,引入鄰國的騎兵團在那邊伏擊他們。事成之後,他就能把菲奧和慢慢靠攏菲奧的貴族子弟們一併鏟除,還可以順理成章把責任推到鄰國身上。
由於整件事都是他拜託親信伊格萊德去找僱傭兵所辦的,所以到鄰國的人接觸到中間人的時,都不會聯想到伊格萊德和他身上。加上僱傭兵們最後都被伊格萊德殺掉了,更是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了。
只是,菲奧就像是用到上天的庇佑般,竟然沒有死去,他們除了折損了一些人員外,竟然還把騎兵團全數滅掉,就因為利維那公國派人來救援了。
那可惡的利維那公國,仗著和父親結下的協約,公然派兵進駐邊境平原,救下菲奧。這點倒是讓里昂大感詫異,這才知道,原來父親還有事情瞞著他。功虧一簣的里昂,更是恨菲奧恨得咬牙切齒。
至此,兩個人的關係正式決裂。
菲奧深明里昂對自己的不滿和計謀,縱然利維那數度派人來遊說,讓他到利維那接管皇位,但他仍然不願表態,僅只是因為不想和深愛的兄長兵刃相向。
里昂看著無法擺脫掉活在菲奧陰影下的自己,更是憤恨。那天晚上,父親喚他來到書房。當他以為父親終於再次正視自己時,卻發現父親張口閉口提到的,都是菲奧。
父親覺得菲奧此次中計遇襲是有人刻意安排,讓他要多保護弟弟,大概是旁人看出了菲奧的治國能力,認為菲奧會成為他們的絆腳石,所以希望里昂要更好好在旁輔助菲奧,並藉此說教了一番。
在里昂聽來,就是父親在肯定菲奧,他認定父親想要改變主意,把皇位傳給菲奧,而怱略掉他。
興許,父親此番話其實是暗示給里昂聽,畢竟「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不希望戳破兒子的心思,但望他能汲取教訓,好好改正過來。又或許父親真的只是單純希望他們手足情深,團結抗敵。但里昂根本沒有細想,也不想去想父親的心思。
他只覺得,他的地位被菲奧奪走了。他的東西都要慢慢地被菲奧侵佔。這一刻,他醞釀起了殺意。他用計謀毒殺了父親後,順理成章地登上了他夢寐以求的皇位,更對菲奧作出打壓,讓他搬離皇宮。
時隔數年,里昂的皇位坐是坐穩了。但他仍然心心念念著當年的神諭。
坐在床上沉思的里昂,他把玩著手上的戒指,問起了躺在旁邊的金髮青年:「你是說,菲奧在和利維那的人暗地裡接觸,打算發動兵變嗎?路西爾。」
路西爾雙唇微顫,他眨動了下纖長而彎曲的睫毛,輕聲回道:「是的,是伊格萊德派給我的探子回報的消息。」
語畢,他坐直身子,按壓了下痠痛的腰肢後,向里昂說道:「陛下,我覺得你應該和大公爵好好談談,畢竟那點面子,利維那公國還是肯給大公爵的。」
里昂聞言,當即怒火中燒,他手起刀落便往後方搧過去,一道清脆響亮的聲音瞬間響徹整個安靜的房間。光裸著身子的路西爾手掩著泛紅的臉頰,如豆大般的淚水凝聚在眼框邊,但他極力限制自己,不能在里昂面前哭起來。
「別再在我面前提起菲奧,路西爾。」里昂盯著路西爾光潔白皙的肌膚上泛著微紅,心裡抽痛了一下,他回復平靜後,裝作滿不在乎地道:「你給我安靜地躺在床上就好,不要讓我覺得你連這點兒用處都沒有了。知道了吧,路西爾?」
路西爾其實不明白,伊格萊德為甚麼要拉攏菲奧,又要他和里昂告「枕頭狀」。他沒有和他們一樣,有著想要改革國家的偉大理想,他只是抱著他那卑微又自私的心情,希望里昂變回往昔那個溫柔的人。
因為里昂的反對,更讓菲奧加強了他對改革的決心。他加快速度,秘密趕赴邊境屬地,以大公爵的身份親自出面交涉。當然,事情很快就傳到里昂耳裡,因為他在菲奧身邊安插了好用的耳目。
里昂讓人在邊境伏擊菲奧一行人,並以此作為出師的名義,正大光明派兵鎮壓反抗活動。
連月來的戰事,耗了不少的兵力和儲糧。當時成功逃出生天的菲奧與利維那公國的人聯手,甚至成功牽動起洛爾瓦多的平民自願參與兵變。
里昂手捏著軍隊發來的密函,他憤慨地撕掉信件,把桌上的東西一掃而空,物品墜地發出的碰碰撞撞的巨響,嚇得站在一旁的路西爾瑟瑟發抖。
「廢物!一群廢物!」破口大罵的里昂,激動得青筋都暴現起來。就連從小一起長大的路西爾也不曾見過他發過如此大的脾氣。
洛爾瓦多的軍隊本就因里昂的好大喜功而發起的連年戰事而大感疲憊,加上國家的民心所向也毫無二致地傾向了菲奧,軍心也逐漸受到動搖,甚至有人倒戈到平民的反抗軍軍隊,一起聯合起來反抗里昂的暴政。
憑甚麼菲奧就比他好?為甚麼他要一直活在菲奧的陰影下?他就是偏要和菲奧作對,就算知道菲奧是對的,他也偏要反其道而行。不想承認菲奧是對的想法,也終令里昂走上不歸之路。
看著軍隊節節敗退,菲奧親率的利維那皇軍和民眾反抗軍也快要攻陷皇城了。路西爾的心痛得快哭了,他哭,是因為他知道里昂這次是真的敗了。他哭,也是因為國家終於能有所改變了。
他憶起他曾經問過菲奧,為甚麼不惜一切也要反對里昂。在他眼裡,菲奧其實和里昂一樣,個性都很相似,他們同樣固執得很,都想著要證明自己的想法是對的。
「作為兄弟,我當然不想反對里昂。但作為一個洛爾瓦多的人民,我有義務糾正里昂。你懂我的,路西爾。我並沒有任何想要爭位的想法,我只是想要讓洛爾瓦多迎向更美好的未來,所有人都可以安居樂業。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堅持。」
一直以來的……堅持……嗎?里昂又何嘗不是在堅持己見。
「路西爾,我並不是說,我不是固執,只是,如果是為了百姓,按你的說法,我願意繼續固執下去。」
菲奧……里昂……是從甚麼時候開始,變成非得要這樣兩敗俱傷,才能擺手?他想不明白,一開始也覺得,這輪不到他一個近侍去想。可是,看著失去所有的里昂,他此刻的心情相當複雜。
他來到里昂的書房,看著一片狼藉的房間、滿臉憔悴的里昂,他上前好言相勸起來,希望里昂能在最後一刻懸崖勒馬。可惜,偏執的里昂始終還是聽不下去,他憤怒地駁斥著路西爾,不為甚麼,只為了證明自己還是對的。
受不了的路西爾,終於破口大罵起來。他罵里昂難道沒看到現在他的大勢已去,菲奧是受人民愛戴、受人民推崇的國王,在百姓眼中,他已經是他們的王了。
「陛下,放手吧。他想要國家,就讓給他啊!你就不能只帶著我,到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嗎?」
「路西爾,給我閉嘴。」
「陛下!一直以來,你到底想要證明甚麼?以前說好的,要和弟弟一起治理好國家的陛下去哪?這些年,在你身邊,我只看到你一直想要證明自己比菲奧大公爵更適合當國王。為了證明你較為優越,我只看到你的殘忍和無情,你所堅持的,就是這樣的東西嗎?」
里昂一手掐住路西爾的脖子,把人推到牆邊。由於力度過大,路西爾撞上牆壁時發出一聲巨響。「我說了,給我閉嘴。」
雖然里昂掐住了路西爾的脖子,但其實並未有施加額外的力度,所以路西爾還能好好地說話。
「不對,我想通了……陛下你根本不是為了要堅持甚麼,你只是固執而已。你重視的,是如何超越弟弟,而不是如何讓國家可以發展得更繁華穩定。」
「你懂甚麼,路西爾?別再讓我說第三次了。」
「被我說對了,所以生氣了嗎?就為了你那點狗屁的自尊心,把國家、百姓置於危險當中!你有想過外面那些為你犧牲性命的人民嗎?你有設身處地地為他們想過嗎?你沒有。因為你只想著要證明你自己是對的,就為了你那點自尊心。你知道嗎?這就是你和公爵的分別。別再那麼固執了,陛下。」
里昂朝路西爾大喊,打斷了他的發言。「給我閉嘴!我有我的堅持,你懂甚麼……」他低下頭,捏著路西爾肩膀的雙手緩緩放鬆了力度,他把頭抵在路西爾的肩頭前,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別人都可以不理解我,唯獨你……路西爾,你不可以不理解我……」
菲奧的軍隊長驅直入皇都,他無視萊爾的勸阻 ,決定獨自進宮面見里昂,不為甚麼,但求他的兄長能明白他的作為。
「要讓兄長大人感受到我們是在釋出善意,這樣才能談判下去。」
只是,里昂始終執迷不悟,他讓守在宮廷裡的士兵圍捕菲奧。此刻的菲奧也沒有想過要反抗,他乖乖地被士兵押送至里昂跟前。
里昂拔出長劍,冰冷的利刃抵在菲奧的脖頸上。他看著菲奧眼神中透著的絲絲堅定,不畏懼死亡的勇氣,讓他想起了路西爾質問他時的話語。他不禁質問起菲奧:「你到底想要證明甚麼?如果是想證明你比我厲害的話,毫無疑問,你成功了。」
菲奧臉上揚起一抹燦笑,既純粹又耀眼。「我從來沒想要證明甚麼,我只是希望把兄長大人帶回正道,讓國家走向光明的未來。」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如果你要殺死我,就不用等到現在還不動手吧?而且,我死了也沒多大問題,因為我的生死從來不是重點,即便我不在了,百姓還是會繼續反抗的。」
路西爾從遠處看著兩人的對談,他聽不清他們在說甚麼,菲奧正背對著他,他也看不清菲奧的表情變化,只是,用劍抵著菲奧的里昂,臉上似乎出現了些微的變化。生怕里昂會親手殺掉弟弟的路西爾,越走越近,卻被伊格萊德攔住了去路。
可是,兩人似乎又談得不愉快了。就在里昂揮劍準備砍向菲奧時,他掙脫掉伊格萊德的阻攔,衝向兩人。而他並沒有閒暇細想,其實要不是伊格萊德故意放手,以他的力量,根本沒法掙脫開伊格萊德的束縛。
而伊格萊德似乎也算好了時機,他暗中揮手發出訊號,讓躲在暗處的利維那士兵射出塗上了毒藥的弓箭。
就在路西爾趕到里昂跟前,拉住他揮劍的手時,弓箭也射穿了他的身體。這把在場的里昂、菲奧和伊格萊德都嚇到了。路西爾的死亡不在伊格萊德的計算之內,弓箭理應是射到里昂身上,理由是為了保護利維那的未來國王。
菲奧看著刻有利維那紋章的弓箭,立馬就想到是伊格萊德搞的鬼。里昂抱著身體逐漸冰冷的路西爾,朝菲奧怒吼道:「你這個騙子!」
暗殺失敗的伊格萊德馬上當回里昂的親信,架著劍來到里昂跟前,把人護著離開,並讓士兵們圍剿叛軍。
在皇宮深處有暗道可以逃走,這是父親在生前告訴菲奧的,他也曾把訊息告知過里昂,所以他馬上就猜到里昂會逃到暗道那。他讓人圍堵洛爾瓦多的士兵後,帶著萊爾往暗道奔去。
里昂抱著路西爾的屍體,淚水終於忍不住奪框而出,他握著路西爾冰冷的手掌,正欲開口說話之際,在他後方的伊格萊德正打算揮劍向他襲來。
滴答、滴答……血液濺到了里昂的臉上,並順著伊格萊德的心臟處滑落。他緩緩倒在地上後,映入里昂眼簾的,是遠處的菲奧,和手持弓箭的萊爾。
「兄長大人……」菲奧正欲上前時,卻被里昂喊住了。
「別過來,我承認,你比我優秀。但我不承認神諭的內容。我並不是敗在你手上,我只是敗在命運手中。」他從懷裡拔出一柄鑲著寶石的匕首,「是天要滅我,不是我輸了。」語畢,他把匕首刺進了腹中,最後倒在了路西爾的懷裡。
菲奧想要阻止也來不及了。他最後只能為兩人辦了個豐盛的葬禮,把兩人葬在了一起。他成為了洛爾瓦多和利維那的國王,開始作出了政治上的改革。
萊爾和菲奧看著繁盛的大街,一個個百姓的臉上都掛著笑容,萊爾忍不住感慨道:「還好當時菲奧你有堅持下來,我們的願景終於實現了。」
菲奧沉默不語,這真的是他的堅持嗎?因為他那所謂的堅持,賠上了友人和兄長的性命。要不是因為他最後成功了,別人是不是就會認為他那所謂的堅持,只是固執使然?
其實這大概只差別在一念之間,他和里昂都是固執於一個目標。只是他是擇善固執,有著更大的現實願景,能聆聽意見,並改善自己。相反里昂過於頑固了,正到最後一刻,他仍想著要證明自己是對的,不管用上甚麼手段。他果然,還是固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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