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再次甦醒的我正處在一個純白的空間裡,身體就像熬夜過度後沉沉地睡了一覺般,彷彿所有疲憊都不復在。
我也不知道我為何會在這裡,即使詢問過這裡的人,他們也說不清楚。只是,他們手裡和我一樣,握著一個號碼牌。
這裡和市政府的區役所感覺有點像,天花板也安有各個顯示號碼的機器。上面顯示的號碼和手上的一樣時,就會有人從門外進來把人帶出去。所以我猜,號碼牌就和輪候辦理事項的號碼牌一樣吧。可我怎麼拿的號碼牌,怎麼來的這裡,我全都不知道。
不,應該說,我沒印象了。因為我最後的記憶是,我在列車事故中死了──
「488號──」一個容貌清秀、身型瘦弱的男子從房間門外往裡面大喊,一群握著號碼牌的人紛紛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號碼,確認不是在喊自己後,便把目光再度落在數字顯示器的屏幕上。
男子臉上浮現著驚慌的神色,他開始左顧右盼地想要找出488號,直到他看到數百米遠的人群裡有個高大的身影正朝著他的方向走動後,內心才稍稍鎮靜下來。
他輕拍著雙頰,提醒自己要保持氣勢和要能犯錯,畢竟這是他首宗處理的個案。
「今天的第488位客人,請隨我來。」他看著眼前的青年,確認過號碼無誤後,便機械式地把人領了出去。
離開那個純白空間後,外面依舊是純白無垢的長廊,然後他們來到了一個和區役所一模一樣的地方。男子把人帶到一個櫃位後,安排他坐下來。
「尊貴的客人,我是這次為您服務的安西……」
他長篇大論地說了一堆,可對方壓根沒聽進去,似乎仍在詫異著死後世界的一切。
「……淺沼陽太先生,已經收到了您的死亡確認書,接下來我會為您辦理死亡的登記手續──」即使對方沒在聽,安西還是僅遵職訓時的教導,一字不差地頌讀著「見面話」。他邊看著筆電上的資料顯示,邊核對著文件上的內容。然後他手忙腳亂地從身後抓來一堆文件讓陽太填寫。
「雖然我們這裡也有記錄,但要通過往生之門,還是需要由客人您來親自填寫申請表格。」
陽太盯著申請表上「死亡原因」的一欄時,腦海中不斷湧現出當日發生的列車事故,還有和他相依為命的妹妹。
安西看著他一動不動地盯著表格,心裡不其然焦急起來。他看向自己的工作行程表,還有很多個案排著隊等候辦理,他可沒那麼多空閒時間在這裡耗。
急於達成工作目標的安西,明明沒人在催促他,他卻一整個很趕急的感覺,用上心理暗示和言語上的緊迫,很快就讓陽太填妥一堆東西,並把人帶到了往生之門。焦躁的安西卻在趕急處理手續的同時丟三落四的,似乎也把一份重要的表格漏掉了……
聞說進了往生之門後,就能知道自己會進天堂還是地獄,能成功進到天堂,才有機會接受輪迴轉生。而每個進入往生之門的客人都會填寫一份申請刪除前生記憶的表格,而登記員就會把表格發往另一部門的電腦端,好讓那邊進行移除記錄。
陽太離開往生之門後,再睜開眼時,已然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了。他有新的父母、新的生活和新的身份。唯一特別的是,他保有了前世的記憶,所以他從小的學習能力就比別家的孩子好,不管是生活上的技能還是學業上的理論。
但他總不能說,這是因為他都學過,現在只是重新經歷一遍罷了。
這就是有前世記憶的好處,享受著別人給予他天才的稱讚,可誰也不知道有前世記憶的壞處──
你會不自覺地想去尋找前世與你有關的人事物,記掛著你深愛的親朋好友,想再看看你死後,他們是否仍一切安好,生活得怎麼樣了之類──陽太也不例外。
他從國小開始就往以前的家裡跑,那個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的家。
甚麼都沒變,街道的景物和以前一樣,大廈還是那個房東在管理,同樣熟悉的走道,同樣的門號,彷彿一切如初,啥也沒發生過。然而,終究還是人去樓空,物是人非了。
門外的名牌不再寫著往昔的姓氏,內心忐忑的陽太戰戰兢兢地按下了門鈴,開門迎接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女人。
對方看著國小的孩子突然來找上一家住戶的人,雖有猜疑,但也沒有過多細問,畢竟事不關己。
沒有找到妹妹的陽太開始在他們以前常去的地方閒晃。時間一轉,陽太已是國中生了,時間變得更自由,他也就多了更多時間找妹妹。每天放學後就四處溜達,可旁人看在眼裡,只覺得他是漫無目的地虛度光陰。
一月份的街道還是十分寒冷,今天是他前世的死忌,他也不知道為啥今早一起來,心裡就默念著一個地方,他很想要去一趟那裡,而他前生從不曾到過那。
那是一個開滿滿天星的花海,四周還有一棵棵大樹包圍著。陽太看著眼前的花海,合不攏嘴地咯咯笑。滿天星是他最愛的花,他想起以前曾和妹妹約定過,有機會兩個人要來一次這裡。
只是,上一世,他沒機會了。
他靜下心來,慢慢地走著,感受著周遭的花香。正至他來到一個大樹前,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後,才停下了腳步。
那個人和以前沒甚麼不同,只是臉上出現了皺紋,頭髮也開始變白,看著比以前年長了許多。陽太的淚水不自覺溢出眼框。
他一直想要見她,可從沒想過真的遇上了,該怎麼辦。是在遠處看著她?還是上前告訴她,他就是她哥哥?
她把一束滿天星放在樹下,雙手合十,靜默一會後,她看向樹上刻著「淺沼陽太」的木牌,「哥,今年是你離開我的第二十三個冬天了,你在天堂過得好嗎?」
她伸手撫著肚子,眼泛淚光地說:「哥,我過得很好,你別擔心。然後,我又懷孕了,這次也要拜託哥守護我和孩子……」
陽太激動地手掩著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已經不再是國中生了,雖然在他記憶中,她還是那個國中生。
「梨花──」遠處一個男人牽著一個小男孩來到她跟前,男人抱起小孩後,溫柔地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再把她擁入懷中。
陽太看著此情此景,心裡的大石悄然落下,他知道,他不用再記掛著她過得是否安好了,也確定不用上前認識她了。因為他知道,她現在過得很好,那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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