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揮舞著鞭子,懲罰著羊群的罪惡;啊!神聖的渡鴉啊!請平息祂的憤怒,讓光明再次照亮我們的道路。』
春季第一道暖和的陽光照在潔白的積雪上,冰霜逐漸化成水,萬物開始重新生長,包括那些邪惡的駭人的罪孽。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jv8emt9ud
克勒門斯緊急召集了眾多醫生派駐到王國各地,有空閒的醫生全都回應了,當然也包括了Lambert。
「醫生……你真的非得離開克勒門斯不可嗎?」Enota總會在Lambert遠行出診時替對方準備好需要的器具與藥材,然而這次的出診卻讓她內心隱隱不安。醫生從沒制止過所以她讀了協會的來信,她知道某種可怕的疾病在王國中肆虐,診間的病患並沒有增加那就表示王城仍是安全的。
「我們必須得回應協會的呼喚不是嗎?」印著施奈貝爾協會的火漆印在Lambert的眼中紅得刺眼,明明教會的那群人一直阻止協會信件到自己手上,但現在這封……這意圖實在是太過明顯。
「你和Phareman神父說過了嗎?」女孩將對自己而言有些沉重的提箱從桌上拖下來交到醫生手上。
「我為什麼要?」Lambert在女孩不滿的注視下將黑色的鳥嘴面具戴上,「我不需要再多一個人來勸了。」他伸手蓋上Enota的頭,他注意到女孩的髮絲已經冒出幾縷深紅,看樣子這次回來得再調製新的藥劑了。
「至少得告訴我你要去哪裡?」Enota依然那麼乖順,她像隻被留守在家的幼犬。
「我很快就回來,照顧好自己親愛的。」黑色的渡鴉沒有遲疑的關上了門。
以往Lambert都覺得協會信件對實際情況實在描寫得太過誇張,然而這次卻是精確無比,準確得令人毛骨悚然。
定時響起的搖鈴聲取代了生氣蓬勃的牛羊鳴叫,而且間隔越來越短。支援的醫生們到了迪爾泰才知道情況早已失控,大夥兒壓根沒有時間去做診治,光是要計算屍體的數量,以及搬運發黑腐臭的屍體就已經耗費了大量的心力,根本沒有人能夠去理解去治療這場災厄。
巷弄間、醫生之間,眾人都在高喊道:看吶!這是確確實實的天譴。
不知道搬運了今天的第幾趟屍體,Lambert近乎脫力的依靠著灰暗的石磚牆,他很想取下阻礙呼吸的面具,但醫者的直覺告訴自己這絕不是好主意。自從來到迪爾泰之後他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再怎麼冷靜沉著也無法抵抗快要渙散的意識。
「醫生!醫生!拜託您!我的兒子……」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那老婦是什麼時後來到自己身邊來的,Lambert實在沒有什麼力氣再應付她,只好拖著疲憊的身軀前去老婦的家中。
而等待他的毫無意外是躺在乾草床上快要失去氣息的男人,在他敞開的衣領之下是駭人的黑色腫塊,混濁腥臭的膿汁從腫脹處緩緩流出,Lambert重重的嘆了口氣:「夫人,很遺憾我無法幫上忙。」
「不可以!你們是主派來救我們的吧?一定有辦法的吧?不論要我做什麼……」18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pIyjJM6hI
「媽媽……妳打擾……醫生了……」老婦失控的哀求忽然就被細微虛弱的嗓音制止住了,氣若游絲的男人幾句話就讓老婦退出屋外給予自己與醫生獨處的空間。
「醫生……請救救我……」Lambert蹲在乾草床邊,握住男人伸出的乾瘦泛黑的手,儘管認為自己是個醫者,然而此刻他能給予患者的也只有些許的慰藉。
「我很抱歉,願主指引你的道路。」他的聲音幾乎要和男人一樣輕,年輕氣盛的無神論者從未想過自己會被無力感侵蝕至此。
「不、仁慈的醫生。」男人彷彿用盡全力地握緊醫生的手,但Lambert卻感受不到力道,「我知道……主不會原諒我……我只求您,讓我脫離……痛苦……我受不了了……我好痛……」男人表情扭曲的哭了出來,他的視線早就已經不在鳥面上。
啊啊、他怎麼會沒看清呢?如此明顯的解答。
飽受摧殘的人們如此痛苦的嚎叫、祈禱,那所謂的全知全能也不予理會,而自己明明就有治癒他們的療方。
當藥劑慢慢倒進那個男人乾裂的嘴裡時,他臉上那釋然滿足的笑容讓渡鴉混濁的內心安定了不少,Lambert將同伴喚來時,老婦撕心裂肺痛哭的聲音再也入不了他的耳。
繁重傷神的工作又持續了好幾天,王城終於傳來召回醫生的指示。不少醫生馬上就接受命令離開了滿是死亡氣息的迪爾泰,但也有許多醫生像Lambert一樣依然選擇留下來盡自己所能地幫助迪爾泰的人民。
「Shaw醫生。」以布料掩蔽口鼻的車伕再度來訪,Lambert並沒有停下手中書寫的動作,死亡記錄的工作仍然還有很多未完成的部份,他手邊也還有沒分發完的藥劑。
「我說了我還不能離開這裡,人們依然需要我們。」然而基於尊重,他還是抬頭看了對方一眼。
「克勒門斯下了禁令,明日出發的車隊會是最後一批入城的隊伍,明天不走您就回不了王城了。」車伕看著流利書寫的羽毛筆忽然暈開了一塊墨漬,「已經夠了,醫生。王城有人在等著您回去吧?」
車伕走後Lambert才脫去那副面具,他還想繼續留在迪爾泰,他還能解救更多人,甚至他或許可以搞懂這詭異的黑死病到底是怎麼回事。可他也答應了Enota自己很快就會回去,自從冬日義診後他也還沒能好好和Phareman說上話……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放不下那兩個人?
直到最後一刻,仍然有一些醫生不願離開,Lambert靠在馬車窗邊望著替大夥送行的同伴,也許那些鳥面都是最後一次見到了。
Lambert闔上眼休息,終於放鬆的神經與有些顛簸的路程讓他頭昏腦脹,直到車隊停下來休息暈眩感還是沒有改善,想著要下馬車走動一下,但剛跨出馬車一股反胃襲來,他沒能走太遠便忍不住吐了出來。
「醫生,您還好吧?」Lambert的異狀引起了車伕的關注。
「沒事,我只是太累了。」Lambert好不容易緩過來,擺擺手按上自己的頸子想舒緩不適,那一瞬間徹骨的寒意遍佈全身。
他摸到一小塊腫塊。
Lambert回來的時間比Enota想得更晚,而且從迪爾泰回來之後他就表現得很異常。既不讓自己碰他的東西還關在房裏不出來。
以前從未有過的狀況讓Enota擔憂不已,就算向Lambert詢問是否需要幫忙也只會被他拒絕,他的聲音聽起來痛苦又虛弱,Enota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她知道有什麼事很不對勁。
而協會醫生返回王城的消息在兩天後傳回了教會,Phareman馬上就前往了Shaw家宅邸。一發現訪客的身份,Enota再也顧不上醫生叮嚀過自己的一切,她打開門撲進老神父的懷裡。
「Enota?」Phareman愣愣地看著懷中的艷紅,他總算明白了Lambert為何說協會不可能接受她,「冷靜點,我的孩子,妳還好嗎?」
「神父……我很害怕……」Enota哭著,她就差那麼一點點就要打破規矩了。
「沒事了、沒事了。Lambert呢?他沒有回來嗎?」Phareman安撫著焦慮的女孩,他心中的重擔仍然懸掛著。
「醫生回來了,可是有哪裡不對勁……」她的話語更加深神父的擔憂。Lambert自回來就一直待在房間,甚至幾乎沒什麼進食,Phareman走到醫生的房門前。
「Lambert?你怎麼了?」神父敲響房門,但對方卻沒有回應自己。
他所剩的時間比想像中的還少,自頸部開始擴散的黑斑蔓延到了肩膀,身體也逐漸開始虛弱,持續的高燒不僅讓Lambert失去食慾他也根本無法思考對於疾病的對策。
至少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他慶幸自己至少還能體會到臨死患者的感受,儘管這不是個有趣的體驗。
然後他聽見了敲門聲與門外那人呼喚的聲音。
Lambert和Phareman在義診的爭執後始終沒有好好談過,他對因為聽見神父的聲音而安心的自己感到非常懊惱。他明知道不要和自己的人生攪和在一起Phareman才會過得幸福。
「你怎麼在這裏?」Lambert倚著門,每吐出一句話胸口就承受撕裂般的劇痛。
「什麼叫我怎麼在這!Lambert,一切都還好嗎?Enota說你不太好,拜託告訴我你沒事!」神父拍打著門板,震得Lambert很不舒服。
「Enota……她在嗎?」
「不,那孩子嚇壞了,我讓她去休息。你就開個門,讓我看看你。」老者的聲音變得沙啞,他的語氣聽起來就像那些患者的家屬,好像總試著抓住什麼。
「你也不該在這裡。」Lambert希望神父能就這樣走開,然而他太了解這個男人了。
「Lambert!我不會走的!」Phareman的請求終於奏效,那道木門終於打開了,但裡頭的人卻讓Phareman說不出話來。
「我不該讓你在這裡……我不該回王城……現在你可滿意了?」Lambert消瘦許多,他看起來不再像以往那樣自信,氣息混濁的醫生連此刻站在Phareman面前都已經是耗盡力氣。
「喔不……我的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Phareman伸手攙扶那隨時都會倒下的身軀,直到他瞥見對方頸肩的那片黑色,他心一涼倒抽了一口氣,「我們得趕緊找其他醫生來……」
「不,太晚了。」Lambert劇烈的咳嗽起來,他很清楚這不是疾病的影響,「教會的那群……盼這一刻很久了吧?這下可便宜他們了。」無端想起了曾經與Basia修女的對話,垂死的醫生自嘲道。
要說有什麼不甘心的,肯定就是這件事了吧?他彷彿已經能看見他們圍著自己的骨骸滿臉喜悅、令人作嘔的模樣。
「不,你做了什麼?你都做了什麼?」Phareman渾身發抖,他緊緊地把Lambert抱在懷中,從這孩子成年後,從他發現自己心中的罪孽依然存在之後,他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擁抱對方是什麼時候了,此刻的他深深地後悔著自己沒有勇氣再這麼做。
「……身為醫生該做的。」Lambert嘆了口氣像平常一樣輕描淡寫的,好像那不是他自己的事,「燒了我的身體,別埋葬我。讓他們……拿走他們想要的,那個孩子……保護她。」
別讓那些傢伙用他們的髒手碰他的東西之類的,Lambert盡量交代了後事,他不知道自己最後是否將那些胡言亂語也說出口了,融化般的大腦早就不能順暢的思考,他連Phareman到底有沒有回應自己都不確定,他抬起頭才發現自己的視線也已經模糊,他看不清神父的臉,看不見他滿臉的淚痕,模糊而熟悉的禱告詞一點一點傳入耳中,成為無法辨識意義的聲音。
「你不……宣告我的罪孽嗎?神父……」Lambert試著笑出聲,但生理反應卻只是讓他更劇烈的咳嗽,「Phareman……別替我……祈禱……這不值得。」
年輕的渡鴉垂下頭,他的氣息變得很輕很輕。
Phareman明白,神又再次凋零了他珍愛的紫羅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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