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息調整後,虛梓白忽然昏倒的次數大幅減少,瑪納過量問題也因隨身攜帶空魔石而不再發燒,學習計畫總算得以進行。
其餘改變,就只有二王子本人被要求增加食量,因為根據前陣子在醫所的記錄,他的狀況只比瘦骨如柴好些,衣服底下好比纖細女孩,柔弱得讓人懷疑是從未習武的模樣。
於是,在王府眾人的關注下,虛梓白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把三弟夾給他的菜餚強吞入腹,所幸對方平日有觀察出他的喜好,送過來的食物多為水嫩多汁的鮮菜蔬果與清蒸魚肉。
如此安穩微妙的時日就這麼過去數十天,之前的謠言風波彷若未存般地銷聲匿跡,眨眼就來到十一月中旬,直接在虛凜王府內舉辦二王子的生日宴。
生日宴的前一週,王府向王君眾臣發出了邀請函;而生日宴的這一天,不出所料,不僅王君缺席,實際前來的權貴也僅寥寥數人,但虛梓白本人並不在意,王府眾人也早已習以為常。
直到宴會尾聲,大殿的外圍忽然出現一名蒙著面紗的黑髮女子,她穿著鑲有金邊的白色裙袍,除了盤髮的一支魔導玉簪之外身上沒有多餘墜飾,簡樸低調得不似貴族女性。
醉茫閒聊、搭歌載舞的眾人僅瞄過一眼,瞧她身形陌生又是如此寒酸裝扮,便以為只是哪個遲到又害羞的沒落貴族來蹭飯,不以為意。
然而,國師卻在對上她的視線之後,連忙處理完手邊的事物,連同那名女子與兩位導師,陸續離開宴會現場。
「怎麼了?」
虛梓白呢喃困惑之際,發現國師交給他的錦囊在懷裡微微發熱,立刻明瞭這是尊師呼喚他的訊號。
「白哥哥?」
「我們走吧,好像有什麼事。」
虛梓青點點頭,瞄過仍在大殿上享用美食的兩位同儕,立即跟著二哥快步離開已然進入尾聲的晚宴建築,行經遊廊時仰頭看了一眼明月,回過神來,才發現環境聲色已逐漸靜謐安寧。
虛梓白順著錦囊的指引方向一路前行,直到四下無人、僅剩他們二人之際,才將它打開——裡面有顆魔石,顯示的位置正是櫻庭居的密室。
「看來,是很重要的事情呢。」
二人在一邊確認周遭細微聲響之下,小心翼翼地竄進漆黑的櫻庭居庭院,取出錦囊內附的晶匙,湊近櫻樹旁的銘文石碑,將它插入上方看似裝飾圖紋的中心圓點。
不出所料,在轉動晶匙的瞬間,鎖孔泛起一陣柔和白光,本是空無一物的石碑後方向下塌陷出一條晦暗階梯,隱隱可見底部存有火光。
「魔晶鑰匙怎麼辦?」
「我們下去之後,入口會關上,它會自己傳送到裡面的裝置台。」
虛梓青點點頭,眯著凝起瑪納的雙眸向下確認,牽起二哥的手謹慎下樓,深怕身體虛弱的對方要是忽然踩空、滾落目測長約三層樓的石梯,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被三弟牽著走的虛梓白,儘管沒有抗議,眼神仍是複雜地瞄過對方的側臉,看著對方短短幾個月就高出自己半顆頭,心口隱隱升起了立場反轉的自卑沮喪。
「你們終於來了。」
「逢稜老師?還有綾姐和虛凜老師都在,這位是⋯⋯」
總算走到了階梯盡頭,他們才剛踩上金屬門前的圖騰地毯,視野一個天旋地轉,轉眼便來到一處明亮寬敞、簡樸但不失典雅的閉門室內,面前正佇立四名長輩,圍繞九個由魔導器製成的矮柱,上頭各飄浮著約莫一個成人拳頭大小、有著不同色澤與能量頻波的瑪納晶球。
而四名長輩之中,有張陌生面孔,正是不久前於宴會上姍姍來遲的女性,此時此刻已摘下面紗。
「王后⋯⋯娘娘?」
虛梓白的腦袋飛速思轉,能讓貴為宰相的國師如此鄭重對待,前來的女性又得如此遮掩低調,恐怕只有某位深居宮中的權貴女子,因某事悄悄赴約而來,趕緊抽離與三弟相牽的手,直向對方作揖請安。
「免禮,私下會面無須在意王宮禮節。」
——只是,為什麼王后會來?而且看起來和逢稜老師十分熟稔的樣子。
虛梓白按捺住困惑,連忙對三弟點點自己的唇邊、比了個禁聲手勢,對方立即會意過來,趕緊把險些問出口的雷同疑惑給吞了回去,明白這些事以後再問國師即可。
瞧見眼前嬌弱的標緻男孩如此冷靜識相,王后亮起金眸仔細打量對方的瑪納氣場,饒富興味地感嘆一句。
「確實呢。逢稜燁你說的沒錯,這孩子的魔導天賦確實異於過去任何一代的王族,在他茁壯到足夠強大之前必須隱晦,否則依王君的性子,肯定會殺子的。」
知性淡漠的黑髮婦女如此評論,聽在耳裡的當事人臉色倏地刷白,任由三弟緊握他的手,微微發抖。
「別怕,本宮對權貴之事毫無興趣,也不想淌這灘渾水。只要能滿足本宮的期待、答應本宮的要求,今日所見,本宮將替你守口如瓶。」
「期待?要求?」
感受到來自上位者的壓力,虛梓白不由得後退半步,緊張得望向自己的恩師。
儘管出生於王宮,他依然不擅長應對來自王宮的人,原因不只是自幼被排擠,還有扶養他和三弟的愛瑪姨娘被後宮之人投毒至死所產生的心理陰影,導致就算理智上明白王后與那次事件無關,情感上仍會顫慄不安。
「白,王后是來幫你提前進行適性測試,現在光是你的瑪納氣場就能看出異狀了,再不盡快做出因應,難保日後連宮女都能察覺你的異常。」
「唔⋯⋯」虛梓白暗下眸子,遲疑不安地捲起胸前髮尾,緊緊勾著手指渾身僵硬。
「別緊張,王后只是好奇你的適性程度,就算真的要求你什麼,也只是要你協助她魔導方面的研究而已。」
瞧見二王子向來平穩的瑪納氣場變得焦躁不安,國師憂心對方可能會因情緒失控而導致瑪納暴走,趕緊明說王后可能要求的具體內容,緩和對方的恐懼。
聞言,虛梓白的不安躁動便迅速平靜下來,語氣像是鬆了一口氣般地答覆:「好,我知道了。」
「白哥哥今天就測試的話,那我呢?」
感受到二哥肩上壓力驟減的虛梓青也稍微放鬆緊繃的肌肉,向國師追問此事,只見對方似乎有意將他晾在一旁。
「為了你的成績著想,建議等到明年夏季的統一測試比較好⋯⋯」
「逢稜燁,既然要做,今日就同時進行;若有偏差,選擇性也比較多,不是嗎?」
王后微微勾起嘴角、意味深長地插話阻斷友人的顧慮,與她對視的國師微瞇雙眼,似乎從中看出了端倪,沉默半晌,同意了對方的提議。
畢竟,長年深居宮中的王后儘管表面看似無心戀權、漠不關心,可並不代表她就真的因此對國家的大小事物一無所知;或許,依她研究狂的性格,可能還是國內掌握最多祕密情報之人。
「不過,為了他們的心理健康著想,還是分開來測吧!對於彼此的適性成績,每位魔導之都的王公貴族,都有權利選擇保護自己的隱私。」
「我的成績讓白哥哥看到不要緊,別拆散我和白哥哥!」
「青兒,沒事的,就分開來測吧。」
虛梓白的語氣很是溫柔,輕拍對方的肩膀緩和分離焦慮,眨眨清澈眸子,像在告訴對方一直以來幫助他們的三位師長都在,不會因為突然冒出王后就有所危難。
「白哥哥⋯⋯」
「如果好奇我的成績,我們可以之後再私下分享,但是現在還是聽王后娘娘的指示比較好,要是在這兒爭論耗費太多時間,大殿那兒的人們可能會察覺異常,讓他們發現王后娘娘出現在這兒就麻煩了。」
「唔,好吧,我知道了。」
虛梓青鼓起臉頰,糾結地來回瞄過二哥和王后,直到對方平靜之中帶有催促地說明後,他才深呼吸一口氣、不情願地妥協,乖乖鬆開對方的手,戀戀不捨地轉身靠向門邊,雙腳踩住地毯上的腳丫圖案,瞬移至門外。
「嗯,開始吧。」
「將你的雙手依序覆上晶球,然後盡可能注入瑪納看看,超過三分鐘沒再增加就是極限值了。」
虛梓白點點頭,按照王后的指示,同樣的動作依序輪過九顆珠子,而現場的長輩們隨著每種適性成績的顯現,各個表情逐漸從目瞪口呆到打量怪物的神情,一時之間氣氛靜默得詭譎駭人。
隨後,王后率先反應過來,目露精光注視著真是「異數」的二王子,直率得彷彿要將他拆吞入腹般,嚇得他腿軟發顫。
除了時間與空間以外的元素適性,全部都有五成,其中的風屬更是達到百分之百,而互相對立的光與暗居然不僅契合過半,還有成長的趨勢;此外,同樣仍在成長的還有時空元素,可現在就已經超出了歷代王族的最高值。
「這麼小,時空適性就各有一成五?已經高過王君了啊!二王子,你來本宮的研究塔當助手可好?自從丹兒被調走後,本宮有一系列的魔導理論都找不到合適的對象協同實驗,困擾的很哪。」
「咦?這⋯⋯」
虛梓白怔了一下,因為王后忽然變了個人似地,忽然雙手搭上他的肩膀眼神放光,熱情到嚇得他立刻躲到國師的身後,同時暗自納悶王城之內哪來的研究塔。
「王后,請三思啊!研究塔乃是魔導士的私密場所,不是配偶或血緣親屬的異性,進入可不合規矩啊!要是王君追究下來⋯⋯」
「嘖,掃興呢。罷了,總有其他合作的方式,先繼續處理三王子的測驗吧。」
還好,國師立刻阻止王后不合理的邀約,而王后也只是煩悶地咕噥一句,沒再做出什麼令人錯愕的舉動。
確認成績後,王后當著三位師長與當事人的面前,在記錄用的魔導契約紙上竄改了二王子的真實成績,將它下修到比本家的平均數聚稍高一點的程度,並且刻意大幅降低暗屬性與時空元素的級別。
「這麼做,對你會安穩些,沒有同時偏高的光暗元素,那些大臣便不會起疑。」
「時空元素偏低的話,王君便不會將你放在眼裡。」
「只是基礎四元素和雷電過高的話,頂多稍微讓王宮的人們稍稍注意而已,但比起成績太低讓人起疑來得好些,誰教你是魔導天才的評價早已眾所皆知呢。」
王后轉轉手指消去憑空凝出的魔導筆,將剛做好的適性證書遞給二王子親自過目,一邊解釋自己這般更改的理由,對他說話的語氣變得溫文許多。
虛梓白快速讀過證書上的每一個字,恭敬地將紙本雙手遞回,在對方將物件轉交給國師等人確認時,忍不住道出疑問。
「那個⋯⋯王后娘娘,為什麼不是修掉我的光元素,而是暗元素呢?我明明曬不了太陽,光似乎不適合我⋯⋯」
「光就是光,與太陽無關。還是你覺得,套用你的問句邏輯:『為何你一頭白髮,卻留下暗元素的成績。』會比較好?」
「唔⋯⋯」
王后輕笑一聲,語氣並非諷刺責備,而是帶有些許看待天真小動物般的寵溺,但還是讓二王子聽得有些窘迫,國師這才順勢替他解讀王后並未言明的用心。
「白,王后只留下你的光元素成績有三個用意:一是傳統上大家比較排斥暗元素,二是光元素的醫療用途受人喜愛,三是你的形貌確實比較容易讓人聯想到光。」
「我知道了,謝謝王后娘娘和逢稜老師。」
瞧見二王子乖巧溫順得宛若聽話可人的白貓,王后淺淺一笑,摸摸對方的頭,心情大好地看向老友。
「無須多禮。逢稜燁,記得找個機會安排這孩子到本宮這兒實習,王君那兒只要做足戲份,要矇混過關相當容易。」
「是是,不過在那之前,得先解決他的體質問題啊⋯⋯」
國師捏捏眉心、輕嘆一口氣,王后看了倒是一臉覺得古怪地提供自己的見解。
「嗯?這有何難?體質弱的話,常駐強化符紋不就好了?一層不夠就兩層,兩層不夠就繼續疊加,本宮就不信這孩子在疊加十六層的情況下還抵抗不了陽光,反正他的瑪納量如此驚人,平常多消耗點還能減少發燒暈倒的頻率,不是一舉兩得嗎?」
「說的倒簡單,多工處理對初學者而言是極其困難的門檻;更何況,十六條幾乎是兩儀魔導士的極限了,連我都辦不到啊!⋯⋯不過罷了,的確是個方向。」
「⋯⋯」
聽著王后與國師之間的交談,餘光瞥過正臉色發白、凝重盯著適性證書的兩位武術導師,他們似乎在細細交談著什麼,虛梓白沒有追究下去,只是站在他們看得見的位置,行禮後便踩上門邊地毯,好讓三弟的適性測試能夠繼續進行。
換人入內後,三王子的適性成績也很順利地出爐了。
然而,在場除了王后以外的三位長輩全都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檢查九珠風台上的數據,身為受試者的虛梓青則是一臉慘白地楞在原地,無法接受自己的適性數值如此難堪,竟然沒有落在教科書上的王族應有範圍之內。
室內一陣嘈雜,所幸這處密室佈有強力的隔絕結界,除非解除術式,否則任何震動躁響都無法傳遞出去。
「這怎麼回事?玥的適性還比較高?」
「意料之中。」
虛凜陣一臉錯愕地驚呼,王后倒是平靜地執筆修改紙上數據,國師速速鎮靜心緒,連忙追問。
「這是何意?」
「因為虛梓青根本就不是王君的孩子。」
「什麼!」二名武術宗師同時驚呼,瞪大眼睛瞅著臉色白到快要昏倒的三王子。
「果真如此嗎⋯⋯」
國師抿抿嘴,揉揉太陽穴後嘆了一口氣,視線對上王后時,對方才坦然說明。
「他是親王虛梓冰和愛瑪王妃私通所生的孩子,親王的魔導天賦本來就遜於王君,如今混了外族女性的血,誕下來的孩子自然只有分家的水準。」
王后快速掃過今日做好的第二份適性證書,將三王子整體的成績灌水到比王族本家平均值稍低的數據後,消去隨手凝出的魔導筆,將物件交給國師的同時,刻意壓低嗓音地壞笑一聲。
「逢稜燁,本宮今日能前來的真正緣由,你可算明白了吧!親王當年被處死的真正理由,王君可不想再讓此事掀起波瀾。」
「畢竟,比起王君,當初人民更加希冀虛梓冰為王啊!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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