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係無未來嘅話,我寧願唔要。」小綠雙手環抱著我的頸,以防自己被水沖走,然後再一次拒絕了我。
當我還沒找到適當的言詞回答她前,我就被另一塊不知道原本是燈柱還是屋樑的浮木擊中,失去了意識。
當我醒來,張開眼,映入我眼簾的是另一塊陌生的天花板。我想用手把自己撐起來,但我卻發現自己整條左臂已經被切除,從那個被太陽傘骨刺穿的肩膊開始,整條手臂消失了。
我的右手還在,勉勉強強的我總算坐在床上,醫院裡密密麻麻的佈滿了臨時病床,本來容納八人的房間,現在大概塞了二十人。
放眼望去,身邊的傷者我一個都不認識,從床頭上名版書寫的泰文我確認自己還身在泰國,但我不知道其他人去了哪裡,小綠有被救嗎?Louis呢?大家怎樣了?在我失去意識其間究竟過了多少天?
我想找個醫護人員問一問現在的日子,但他們全都忙得不可開交,我也不好意思開口發問,牆上的掛鐘指示著時間大約是兩點半,窗外也有陽光射進來,所以現在是下午。
然後病房外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那個女生正說著英文,內容大概是在向工作人員查詢我在哪裡,我走下床,推著架起生理鹽水的鐵架,沿著聲音的來源走去。
我沒猜錯,那把女聲的主人是阿玲,而站在旁邊的,是另一個我熟悉的人,Gibson。
「我係度。」我對他們二人說。
阿玲衝過來抱住了我,我的右肩被阿玲的淚水染濕,我放開了鐵架,舉起右手拍了一拍阿玲的背脊。
「咦?你隻左手呢?」阿玲驚呼。
「我都唔知,我都係剛剛先醒。」我說出實情。
「你無事就好,我而家就搞手續,我地好快就可以返香港!」阿玲說完後靦腆地放開了抱住我雙手,轉身往醫院辦公室的方向走了。
Gibson走近我,近距離地觀察了一下我左肩斷臂的傷口,再用手指指著自己的太陽穴,輕輕地搓了一搓。
「我答左你最想知嘅問題先啦,我搵唔到黃嘉嵐嘅入院紀錄,而呢一間係我地搵嘅第九間醫院。」Gibson在我發問前,回答了我。
「咁我地而家出去搵第十間!」我反射性地說出了這句話,幸好阿玲去了醫院的辦公室。
「已經無第十間啦,黃嘉嵐已經確認係失蹤名單入面。」Gibson好像一早預知我會說甚麼似的。
「咁⋯咁可以點?」我倒後了一步,然後問。
「我帶左呢個比你。」Gibson從口袋中拿出的,不是別的東西,而是那個Casio鬧鐘「黑夜不再來」。
「你覺得我應該再返過去?」我真心地問。
「我唔覺得你應該返去,認真,我覺得你應該留係度,好好地對阿玲。但我同時都覺得我阻止唔到你。」Gibson說完,把「黑夜不再來」拋向我,我七手八腳地勉強把鬧鐘接住。
我看著這個一直把我送回過去,卻又甚麼都改變不了的鬧鐘,稍微的發了一下呆,我還想回到更之前的過去嗎?我忍不住想,我是不是接受現實比較好呢?
「如果有猶豫嘅,就唔好用,發生左嘅事,永遠都係已經發生左。」Gibson說出像電影般的對白,雖然我知道這肯定不是任何一套電影的內容。
「我唔知,我唔知我返到去之後可以做乜,好似做乜都無用咁。」我嘆了一口氣。
「或者你方向錯左。」Gibson欲言又止。
「即係我唔應該同小綠保持距離,反而應該接近多D佢?」我說完後,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妥。
「我覺得相反,即係第一次佢生存得最耐,但你一搵佢,佢就有意外。」Gibson凝重地說。
「我要當無識過呢個人?」我反問。的確,如果我就是小綠遇上不幸的原因,那我就應該要離開她,才能保護她。
「我都唔知,你而家嘅情況就好似揀緊JUPAS咁,你無論揀咩,都保證唔到你畢業後搵份好工,或者成年後生活無憂咁。」Gibson語重深長地答我。
「你啱,未來唔係我控制,我可以控制嘅,只有自己今日做嘅選擇。你JUPAS個比喻幾好,我揀咩科都好,都唔保證我以後嘅生活會係點,我又唔係狀元,從來會收我嘅科都有限,我可以揀嘅野,都係有限。」我想深一層,要是我再回去一次,我可以做甚麼,我暫時還沒有答案。畢竟,我回來之後,六合彩開了完全不同的號碼,但南亞海嘯還是實實在在的捲了過來。
「咁即係點?你要留係度?」Gibson想知道我思考後的結果。
「我唔知。真係唔知。」不知怎的,我突然發現自己的身心已經疲累到一個極點。
「可以返去嘅,只有你一個,我又好,阿玲又好,就算黃嘉嵐都好,都只可以留係呢個時代,所以你要自己決定。不過咁諗,又唔急嘅,『過去』呢個概念,唔會因為你遲左決定就消失左。JUPAS有Deadline,但你呢個能力,無Deadline。」Gibson拍了拍我僅餘的右肩,說。
這時候,阿玲走了回來,對我們說她已經辦好手續,我可以出院,然後坐飛機回香港。我的情感突然崩潰,站起身來用右手環抱著阿玲,淚腺塌般豪哭起來。
在這個病房之內,哭聲迴響著,但大家都沒有太大的反應,大概因為在海嘯的大劫後,大家都很想大哭一場,大家都理解我情緒块堤的原因。
阿玲也用雙手環抱了我,輕輕的拍著我背部,回應著我的擁抱,她大概不會明白我心中在想甚麼,但她這個擁抱,是我有生以來感到過最溫暖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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