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比.羅傑斯。」這並不是一個罕見的名字,全美國擁有相同名字的人想必也有數千多。
可這個名字卻如水滴滴在平靜的湖泊上,化作漣漪後擴散開去。
你想起來,你還真認識那麼一個人。
你從已然封塵的記憶中找到了一位面色蒼白、雙目無神的小男孩。
那時候Aspadipine仍未在美國普及,那個小男孩也沒被注射過任何藥物,可他卻擁有如此一雙暗淡的眼睛。他的靈魂、希望與夢想,已經被先天殘疾、原生家庭的暴力和同輩間的惡意所摧毀了。
「你為什麼會認識他?」你皺着眉頭打量身旁的男人。
「我在追查一些事。」尼克轉過頭來回應你打量的眼神。
「你知道我不能透露任何有關病人的私隱,那不符合規定。」即使那是一個已經死了十多年的病人。
「可你還是透露了你曾是他主診醫生的事實,對不?」
「!」你驚訝的看着他,發現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事。尼克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你是托比的心理醫生。
「你能來醫院找我,想必也是知道這一點吧!」
「的確。」尼克沒所謂的笑了笑。「那麼,你想知道為什麼我會認識一位『死』了十九年的小男孩嗎?」
「那與我沒關係。」你有點警剔地盯着他看,你不知道他從何而來,他卻知道有關你病人的事,不管是夏綠蒂還是托比。
你不清楚他有何目的。
「十多年前的資料的確不好找,我手中擁有的資料也就只有一份2004年的舊報紙。」尼克似乎是料到你的反應,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你真的很幸運呢,你到底是怎樣做到和那兩位都有關係,卻依舊毫髮無傷的?」
「你到底在說甚麼。」你不能理解尼克的說話,若果你不是一名專業的心理醫生,能分辨出來一個人是不是精神有問題,你快要懷疑眼前的男人也是醫院的病人了。
「十九年前的羅傑斯家發生了一場火災,一切證據都指向當時十七歲的托比.羅傑斯。他在殘忍殺害了他的親生父親後放火燒毁了現場。他被困在火災現場的正中央,並無任何逃脫的可能。所有人都認為他同樣死在了那場火災裡,可現場卻只有他父親的屍體。」
「當時的你作為他的主診醫生,受到了不少媒體的關注。你在火災發生前,也只是擔任了一陣子托比的心理醫生,因此媒體對你的評價也大多偏向中立而非負面,而你也因為這次事件獲得了不少名氣,得到這間精神病院首席醫生的職位。」
「你調查得倒是挺撤底的,還有甚麼你不知道的?」你嘴角微微向上,露出一抹假笑。這些能被尼克從報章上找到的資料從來都不是秘密,有心人一查還是能查出來的。
「我想要知道,你和托比.羅傑斯相處時,他有沒有表現過甚麼異常的地方?例如看到幻覺,又或是認為有人在跟蹤他之類的?」
「只有這些嗎?」你諤然的問到。
「我對你在職場中的勾心鬥角沒有任何興趣,也不是想讓你身敗名裂。那些東西與我沒關係。」
你盯着尼克看了一陣子,嘗試看出尼克是否在說謊。你的確是利用了托比的事件打敗了當時的競爭對手,可托比已經死了,利用一個死了的人並沒有甚麼大問題吧。
這樣的確不會讓你身敗名裂,可既然尼克不是你的敵人,你透露一些事情給他也無妨,還能避免讓他繼續調查你的事。
「好吧。」你嘆了口氣,「先讓我們回去把東西收拾好,我們在醫院門外等吧。」
托比.羅傑斯默默地坐在你對面,他的母親正坐在他身旁與你說話。
「我已經不止一次想把托比帶來看心理醫生了。你也知道,托比從小時候開始便一直有些奇怪的地方⋯⋯」
「他的身體常常會無意識的突然抖動,最初我們認為那只是他的一些小習慣,也沒有多想,只希望他長大了會自己好起來。」
「他在學校裡沒甚麼朋友,也從來不會把同學帶回家裡作客,他的父親又⋯⋯唉,」托比的母親下意識的遮了遮手臂上的瘀青,你斜眼看了看她身上的傷口,然後便裝作沒看到的把頭轉回去。
診金裡可不包這些。
年輕時的你比現在更加冷血無情。
「自從萊拉--他的姐姐,出車禍後,托比便變得更加喜怒無常了,有時候我甚至無法與他正常溝通。我不知道托比為何會變成這樣⋯⋯」
「好的。」你聽完托比母親的描述後,合上了手中的筆記本,「接下來我希望與托比單獨相處一下,你能先到外面等一等我們嗎?」
「我不能留在這裡嗎?我可是托比的母親!」她擔憂的問到。
「心理治療是一件非常私密的事,想必托比也不希望有第三個人在場。」你以職業的笑容解釋到。
就算病人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孩子,也總有些東西是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的,剛才你也注意到,托比明顯不想在母親在場的情況下說出自己的狀況,不管他是多麼喜愛自己的母親。
待托比的母親離開後,你便把身體靠向椅背,以一種放鬆的姿態對着托比。
「現在這裡只剩下我們倆,你有甚麼想說的嗎?」你笑着問到。
托比仍然是介備的盯着你看。
不,他的雙眼並沒有放在你身上,他更像是⋯⋯在盯着你身後的窗戶?
「放心,我不會向你的母親透露任何治療期間的談話內容,這不合規定。」可你也沒有多想,你見過不少病人是無法把眼睛對焦在某個地方的,托比的表現並不算異常,頂多是妥瑞症的病徵之一。
「當然,你想在這裡向我互瞪也是可以的,一待治療時間結束我便會把你送出去。只不過,你這樣只是在浪費你母親的錢。」
「你的家境想必並不富裕吧,能付得起心理治療的費用的,大多也是中產家庭。可若果你不願意接受治療,為什麼仍忍心讓你的母親為了你而付了這麼一大筆錢呢?」你的職業操守不容許你就這樣坐在這裡水時間。你這番話聽想去是有點功利,可你能看出托比是關心自己母親的,即使他因先天的缺陷而不懂如何表達出來。
先天性痛不敏感症合併無汗症、精神分裂症、妥瑞症,再加上失去了家人而患上的創傷後遺症,種種缺陷注定使他無法正常表達情感。
為什麼他的母親到現在才帶他來求醫?
「你認為怪物存在嗎?」此時,托比終於開口說話,他的聲音聽上去無比輕柔。
「我們對自己居住的星球實在是太不了解了。」你回答到,「我不能否定世界上有我們無法理解的存在,但大多數奇怪的現象也是有科學解釋的。就像一百多年前的人們認為白化病患者是妖怪的化身,可他們只不過是病了而已。」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托比搖了搖頭,身體抽動得更加厲害了。「我說的,是真真實實存在,科學解釋不了的怪物。」
「有怪物、在看着我,一直。」
你神色瞬間變得凝重。
「你能告訴我,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
「我不記得了⋯⋯我忘記了很多事情。」
「我只知道,它一直在看着我,它看着我時,我總能聽見雜訊聲。」
「在父親打我媽媽時,我會躲在房間裏,這時它會出現在窗戶外看着我,我卻連找人求救都做不到--」
「沒人會信我的,父親知道了只會把我揍得更慘,母親知道了也只會把我送進精神病院!」
「而且、我的記憶變得斷斷續續的,我覺得自己變得很奇怪!」托比越說越激動,你上前將手搭在他的肩上。
「不要怕,這裡有我在,我不會讓怪物傷害你的。你能畫出怪物的樣子嗎?」
幻覺和幻聽,看來失去家人對托比的影響比想像中更大。
你拿出紙筆遞給托比,在你的鼓勵下,托比畫出了怪物的模樣。
那是一個身穿西裝、臉上沒有五官和頭髮的人形怪物。
你暗自猜測,西裝代表着父權和男性。也許那是父親長期對他家暴使他產生出來的幻覺。沒有五官,是因為他不願想起父親的模樣。
你打從心底的認為那是托比的幻覺,因此在藥單中加上了幾種能抑制幻覺幻聽的藥物。
當然,最有效直接的方法,是把他那個賤人父親送進監獄裡。
「醫生,它一直、一直也在這裡。」托比無助的看着你,眼神中甚至帶着一種絕望。
「一直都在。」
你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裡。
「沒事的。它不會傷害你。」你鼓勵似的說到,「只要乖乖吃藥,積極接受治療,你一定能夠戰勝它。」
此時治療時間已到,你趕緊讓托比的母親進來。
「這份是托比的藥單,到外面交給護士開藥便可以了。」你把藥單交給了托比的母親。
「當然,對托比來說最好的方法是解決問題的源頭。」你認真的說,「若果托比說的是真的,你們應該儘快報警,然後遠離那傢伙。」
托比母親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沒用的,我們逃離不了他。」
「就算把他送進監獄,也只能把他關個幾年,出來後他照樣會找到我們,甚至把我們倆殺死。瞞着他把托比帶來看醫生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好吧。」你見說服不了她,也沒再堅持下去,你不是個熱心的人,若果連受害人也不願報警,你也沒有甚麼能做的了。
「若果你們需要幫助,隨時可以來找我。」你不冷不熱地說,那不過是客套話,你相信托比母親不會真的來找你,而你也不想惹禍上身。
然而,這卻是你最後一次與他們母子說話。與他們道別後的那個晚上,托比便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以及那些曾在學校欺凌他的校霸。
他親自解決了造成自己幻覺的源頭,也親手葬送了自己的未來和生命。
那是他的錯嗎?你並不這麼認為。不單止是他的父親,他母親的懦弱也是托比走向毁滅的原因。
「⋯⋯」尼克在你身旁底頭沉思着。
「那已經是我全部知道的了。」你把手靠在欄杆上,看着前方的大海。「長期的家暴、手足離世、同輩欺凌、先天殘缺、甚至是後期所看到的幻覺,都是使托比崩潰的催化劑。」
「若果我能早幾年認識托比,我有信心他的結果並不應該是這樣的。如果,他的母親能勇敢一點,帶着托比和他的姐姐逃出他們的父親身邊,又或是早一點察覺到托比心理狀況的危險,也許托比還有機會像一個普通孩子一般成長。」
「可他到最後還是成為了怪物,不是嗎?」尼克反問到,「就像傑夫那樣,他們犯下了錯誤,不管他們背後有多可悲的故事,這種人已經被毁掉了。他們不值得、也不配活着。」
你睨了睨身邊的男人。你們有着相似的年紀,體型,甚至連所接受的教育也差不多,可他的心靈卻在這個本應正值不惑的年齡正在死去,他的眼神、氣質、甚至是每一個行為,都不像是為自己而活的,他更像是一具心懷怨念、陰魂不散的厲鬼。
「傑夫?」你好像想到了甚麼。「你指的是傑夫殺手?」
你當然知道傑夫是誰。作為六年前轟動全美國的未成年連環殺人犯,傑夫殺手可說是近年來最令人感到心寒的人物之一了,其出名的程度甚至超過了當年的「血腥畫家」海倫.歐蒂斯。
正常人並不會如切親切的稱呼一名殺人犯,隨非⋯⋯
「我是當年從傑夫手下逃脫的兩名受害人之一。」尼克臉露苦笑,「可以說,我幾乎是看着傑夫長大的。」
「噢。」你彷然大悟。你曾經研究過傑夫的案件,發現托比和傑夫的經歷都有點相似,只不過托比還沒有撤撤底底的變成惡魔,便死在了那場火災中。而傑夫⋯⋯他同樣死在了那場火之中,活下來的那個,已經不是他了。
「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為甚麼傑夫的心理醫生會堅持讓他回到自己家裡,而不是把他關進精神病院。會在自己身上點火,還殘忍殺害兩名同學的,傑夫的精神明顯已經不正常了。」你努力回想自己曾看過的檔案。
「那名醫生可說是我們業界的笑話了,他雖說是當時的權威,但在那次事件後便退了下來,甚至連名字也改了。現在我也不知他怎麼了。」
「他死了。」此時,尼克淡淡的道。「在我追查傑夫時,順道調查了一下有關那醫生的資料。當我找到他的新住處時,那裡就只有他的屍體,而他的房間裡也擺滿了各種和邪教儀式有關的書籍。」
你瞪大眼睛。
「他是一名邪教信徒。我翻過那名醫生的筆記本,他認為傑夫是撒旦在人間降臨的容器之一,必須要不顧一切把他保下來,那怕是陪上自己多年的聲望。我看他死的時候滿面喜悅,我想他的目標確確實實是達到了。」
你心裡有種不好的猜測,握着欄杆的手又收緊了。
「你說普利醫生認為傑夫只是其中一個容器,那另一個容器是⋯⋯」
「你的猜想沒錯,醫生。」尼克轉過身來,「那容器正是傑克.拉奈斯。」
「在普利醫生的筆記中,他被稱為『無眼傑克(Eyeless Jack)』。」
為什麼尼克會願意告訴醫生那麼多事情?
他並不只是單純想找人傾訴而已,他的每一個行為背後都是有目的的。當然,他看出了主角涼薄、不會多管閑事的本性,也從夏綠蒂身上看出他並非毫無人性的反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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