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 我已經為312號病人注射了藥物,現在他總算安靜了下來,攻擊性也降低了不少。另外,你為231號病人安排的全身檢查也將在下午進行⋯⋯」護士長在一旁匯報,你翻開着一頁又一頁厚厚的檔案和病歷,在純白的長廊上走過。
「好,行程大致都確定好了,那麼就麻煩護士長你通知一下各部門有關安排。」到達十字路口時你停下了腳步,微笑向護士長點頭,護士長向你告別後便往右邊走去,而你則繼續前行,徑步前往醫院後方的小花園。
不一會兒,你便踏進了柔軟的草地上。微風在你頭上吹過,你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輕閉上眼睛後托了托眼鏡。雖說只是個「小」花園,但這裡是專門為病人外出散步而設的區域,因此你能看見不少穿着純白袍子的病人在看護的監管下和其他人有說有笑。
你掃視着四周,偶爾能看見一些病人正蹲下對着地面,不知在呢喃着甚麼;一些則一動不動地坐在長椅上,呆呆地盯着天空。你清楚知道那是藥物控制了他們腦子後會有的表現,他們滿是傷疤的靈魂被囚禁在正步向死亡的軀殼之中,只剩下一雙混濁的雙眼毫無目標地注視着前方的虛無。 可這也是沒辦法之中的辦法。這個世界對這類人的偏見和惡意實在是太大了,為了使他們安靜下來,人們不惜把有害的物質往他們的身體裡送,嘴上還說着「這是為了他們好」這樣的話。
終於,這些人安靜了下來,可他們也失去了變回正常人的機會,他們的大腦再也思考不了任何事情,再也記不起來那個曾經睡覺時會抱着的人是誰,也記不起來自己到底有過甚麼樣的夢想。
而你作為一位精神科醫生,正正是殘害他們靈魂的劊子手。你一次又一次的批准護士使用那些會使人喪失神智的藥物,你曾想過去逞救那些人,可現實卻不容許你救下每一個殘破的靈魂。
「醫生,讓我的女兒安靜下來吧,不管用甚麼方法,只要她不再尖叫便可以了。」
「醫生,我們不能無限制的把資源花在這些人身上,這是行不通,納稅人不會容許我們把幾十億幾百億的資金放在這些沒人管的可憐蟲上。進行了『療程』後便把他們送走吧,真正的治療只會留給給得起治療費的病人。」
沒人看管、存在於社會底層的渣宰,他們甚至連接受治療的權利也沒有。當他們的行為失控後,院方便會安排為他們注射藥物。你要尋找的人正是他們之中的一員。
楓樹下坐着一位年約四五十歲的女人。她深棕色的頭髮隨風飄逸着,在略帶寒意的秋天中,她的身影看上去格外孤獨。
女人呆滯的雙眼正盯着眼前飄落的紅色葉片。她的懷中擺放着一個被白布包裹着的罐子。
你緩緩的走了過去,臉上依舊帶着偽裝的微笑。
「夏綠蒂,午安。」
名為夏綠蒂的女人把頭微微轉向了你的方向,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已經開始入秋了呢,沒想到你居然會想外出散步,害我找了你好一陣子。」
「醫生,」負責照顧夏綠蒂的看護開口說到,「有人來探望病人了,因此我才把她帶了出來。那個探望她的人剛去買東西了。」
「是嗎?」你看向身形略為肥胖的中年看護,笑着說:「辛苦你了,先去休息一下吧,我會看着夏綠蒂的。」
待看護興高采烈的離開後,你便坐在夏綠蒂身旁。只見夏綠蒂幾乎是反射性的把罐子放到一邊去。
「今天感覺怎麼樣?」你拿出屬於夏綠蒂的病歷。
夏綠蒂沉默的盯着你看,依舊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第一次看見夏綠蒂時,她並不是像現在這樣安靜的。那已經是兩年前了。你很記得,當時的她雖然仍會死死抱着罐子不放,卻會喋喋不休的談論着自己兒子的事。
「我的兒子可是全世界最乖巧的孩子了。」
「他很喜歡秋天,總是會在回家的路上撿起一片又一片的楓葉,弄得屋子滿是葉片。」
「我的兒子呀……」
你清楚知道夏綠蒂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她曾是一位單親媽媽,獨自一人把兒子撫養成人,把他送進了城裡一所不錯的大學。
直至這位母親失去了自己的兒子。
你從心底裡敬佩着這個勇敢的女人,也對她的經歷充滿着憐憫,因此你默許了她總是抱着罐子到處走的「小習慣」,也樂於聆聽她訴說着有關自己兒子的事情。雖說她的精神已經不正常了,可她那如春風一般的笑聲卻為這所純白色的監獄帶來了一點色彩。
可這段日子也只是持續了一年半左右。一天,在你休假回到醫院後,你被院長叫進了辦公室。
雖說你是這所精神病院的首席醫生,可這也是像你這種平民出生的人所能到達的最高點了。院長在十多年前迎娶了一位高官的女兒,並因此得到了院長的職位。
院長向你陳述了在你休假期間所發生的事情。
在你離開醫院期間,夏綠蒂與一名病人起了衝突,原因是那人嘗試搶走夏綠蒂的罐子,看看裡面都裝了些甚麼。
這舉動觸法了夏綠蒂的攻擊行為,她發了瘋似的撲向了那位病人,不單止把那人手臂的肉咬了下來,臉上還留下了多道深深的爪痕。儘管當時在當值醫生護士嘗試拉住她,卻阻止不了她傷人的行為,直到他們用上了強效的鎮定劑,才成功把夏綠蒂從那人身上扒開。
你聽着院長的陳述,心底不免感到一陣寒意。在精神病院裡發生病人互相打鬥的事件本身是一件很常見的事,通常最嚴重的後果也不過是關禁閉室。問題是,與夏綠蒂起衝突的病人根本沒有精神病,他只是因為犯下了嚴重傷人罪,為避免刑罰而被家人花重金送了進來。
而他的家人,正好是院長夫人那邊的親戚。
「夏綠蒂.拉奈斯來這裡也有一段時間了吧,病情非但沒有好轉,還攻擊了其他病人。」院長翻着夏綠蒂的資料,「而且,她近半年的治療費用好像一直在用公共醫療基金支付的?」
「夏--32號病人的精神狀態已經比一年半前穩定了許多,我相信今次的事件只是一場意外⋯⋯」你嘗試開口解釋,卻被院長打斷了。
「意外?意外還會把人毁容了?你一直主張使用非藥物方式控制病情,院方也非常尊重你的專業意見,可這次是你的病人突然攻擊了他人,會不會從側面說明了你的主張根本是錯的?」
「我也相信若果253號病人不去觸碰她的底線的話,她不會突然表現出如此高的攻擊性。」你嘗試作最後的掙扎,「253號病人擁有傷人的前科,可32號卻是第一次出現攻擊性行為,要控制起來的,難道不應該是253號病人嗎?」
「夠了!」院長憤怒的拍了一下書枱。「現在是你的判斷出錯讓病人受到了傷害!253號病人的家屬要求一個解釋,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在他們面前跪下道歉,並讓出首席醫生的位置,二是立即對夏綠蒂.拉奈斯進行藥物治療。」
院長把文件甩到你面前去,你低頭看了看,發現那是批準對夏綠蒂注射Aspadipine*的證明書。
這是一種近五年出現的新型精神病藥物,能夠阻礙大腦特定的神經細胞聯繫,達到降低病人危險性的目的。然而,隨着注射劑量的增加,這種藥也會破壞人腦處理語言和情感表達的區塊,而這種破壞是不可逆的。
你深深吸了一口氣。你不是沒有批准過使用Aspadipine,可你實在對夏綠蒂下不了手。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母親,但她那本應前途無量的兒子卻被邪教份子殘忍殺害,連屍體也沒有找到,只剩下了一雙血淋淋的眼球。
而另一條火車軌,卻躺着你的前途。你並不是聖人,執業二十多年,也做過了不少違背良心的事情。雖然你的道德觀念沒有院長那麼淡薄,但你們本質上仍是同一類人,這也是他推薦你成為首席醫生的原因。
而且,就算你堅守着職業道德辭職了,也會有成千上萬的人等待對代替你的位置,他們甚至能做出更加殘忍的事來。比如,在夏綠蒂面前把那罐子裡的東西拿出來扔掉,只為取悅那個高官的親屬。
在呼氣的那一瞬間,你便做好了決定。
「是的,我明白了。」
你的思緒隨着秋風和楓葉互相磨擦而傳來得「沙沙」聲被帶回了現實。你看着夏綠蒂懷中的罐子,讓她把這罐子留着是你唯一能在能力範圍內做到的事了。裡頭裝着他兒子剩下的一小部份,並灌滿了福爾馬林。
她仍然是雙目無神的盯着你看。
和她的兒子不同,夏綠蒂有一雙如寶石般的綠眼睛,只是這雙眼睛已變得暗淡無光。
你低下頭,在檔案上寫下不知寫了多少次的評語。
「病人情況穩定,沒有表現出任何攻擊性行為。」
就在你準備把看護叫回來時,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你身前。你抬起頭來,與一名年紀和你差不多的男人對視。
穿着大衣的男人手中拿着兩杯咖啡,他的眼中滿是滄桑,如同一位在黑暗中遊走多時的旅人。
「你好,醫生。我是來探望拉奈斯女士的,剛才離開了一回兒去買了些咖啡。」男人把咖啡放到一旁後伸出手來,你連忙站起來與他握了握手。
「你好,請問該怎樣稱呼你呢?」
「我姓米勒。尼克.米勒。」尼克回應到。
「米勒先生,我看到你買了兩杯咖啡回來,可我們醫院是不容許病人飲用含咖啡因的飲料的。咖啡因的化學成份會影響他們的大腦,造成難以估計的後果。」
「喔,是嗎?我一下沒注意,便買了兩杯回來,心想就算拉奈斯女士不能喝也能請她的看護喝杯咖啡。」尼克滿臉歉意的說到。
「不要緊。對了,請問你是拉奈斯女士的⋯⋯?」你好奇的問到。
「我與她並無任何關係。我是替一位友人來探望她的,現在這位朋友⋯⋯並不方便過來。」
你立刻意識到他指的「友人」到底是誰。那是調查夏綠蒂兒子的失蹤案件的刑警。自從夏綠蒂進來後,他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過來探望她,卻從不會與她對話。而夏綠蒂,也表達出對那人的恨意。她認為那人的無能導致了兒子的死亡。
「當然,探望拉奈斯女士也不是我此行的唯一目的。」尼克把咖啡遞給你,你接過咖啡,遲疑的喝了口,發現那剛好是你喜歡的黑咖啡。
「我是來找你的,醫生,你願意和我去談一下嗎?」
「可是⋯⋯我們是在哪裡見過面嗎?你為什麼突然想找我?」你不解的問到。
「我不認識你,可我們都認識一個人。」尼克伸出手,抓了一塊飄落的紅葉。此時看護拖着臃腫的身軀小跑步回來,你讓她先把夏綠蒂帶回病房裡。
「是誰?」
「托比.羅傑斯。(Toby Rogers)」尼克一手把楓葉捏碎,眼神中似乎帶着淡淡的恨意。
*Aspadipine是我用名字產生器作出來的藥名,這種藥在現實中並不存在。雖然這種藥並沒有任何原型,它的副作用和道德爭議卻是參考了上世紀惡名昭彰的「前額葉切除手術」,該手術以切除病人的前額葉使他們變得溫順而得到了當時的主流認同,甚至獲得了諾貝爾獎,可進行了手術的患者並不是真的康復了,他們只是因為失去了一部分大腦而變得痴呆。這種手術在1970年代才被美國撤底廢除,受影響的人數甚至高達五萬人。前額葉切除手術也被後人稱為「靈魂切除手術」。
意大利面的故事背景是設在2010年至現在的美國,可creepypasta的出現使世界觀變得有些不同,當平衡世界來看便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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