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害怕殺人犯還在附近,海倫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留在屋子裡,打算天亮了才回家去。
為了打發時間,海倫問你借了紙和筆,在紙上畫起畫來。
「你在畫甚麼呀?」你托着腮在海倫身旁問。
「猜猜看?」海倫一邊起稿一邊對你說。你聚精匯神地看着海倫繪畫的樣子,他白哲的手拿着鉛筆,在純白的打印紙上畫下一道又一道線條,畫好大約的框架後,開始勾勒出每一道細節和陰影。
一直到他把線稿起好後,你才看出他在畫甚麼。這時的你不禁失笑一聲,掩飾似的到酒櫃拿了枝紅酒來喝。
「願每一場相遇也會有幸福的結局。」你喃喃自語,聲音傳到了海倫耳中,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了看你。
「沒甚麼,只是想不到小說的劇情會發生在我的身上而已。」你微笑看着桌上的畫。
「我當時就在想,你會在每位讀者的書上也寫下這句嗎?」海倫再次動起筆來,為畫中的人物畫上了頭髮。
你能看見他手背上的青筋隨着手部的動作而微微凸出。
「不,就只寫在你那本書上。」你喝了口紅酒,低下頭說,同時把酒杯推到海倫身旁。
海倫沒有再說話,他一手拿着紅酒杯,另一只手繼續作畫。
「畫好了。」一會兒後,他拿起了那幅畫,遞給了你。
你伸手接過畫紙,欣賞起海倫的作品來。
早就在海倫起完線稿後,你便知道他到底想畫甚麼了。
他在畫你寫的那個愛情故事裡,男女主角在經歷離別,過上了屬於自己的人生、選擇追逐自己的夢想後,在十多年後再次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的場景。
他們在初見的地方,那座午夜的巴黎鐵塔下,靜靜地看着彼此,眼中已然失去了初見時的率直與坦誠,只剩下被時間沖刷的滄桑和疲勞。
他們依舊深愛着對方,可認清現實後卻不得不分開,即使那是多麼的痛苦和難受。當十多年後再次相見,他們卻累得連往前再走一步,緊緊抱住對方也做不到了,只能遠遠的看着自己最愛的人,點頭微笑後轉身離開。
希望每一場相遇也會有幸福的結局,也許從來都只是一種奢想。你的讀者都說你的故事Bad end機會很高,可也正因如此,他們才會如此熱愛你的小說。畢竟現實世界裡又有多少個故事是有幸福結局的?
你無數次嘗試為這一幕畫上插圖,可不管怎樣,你就是對自己的畫不滿意,總覺得畫中的主角少了點甚麼,因此你最後還是沒有為這一幕加上插圖。
現在,你終於明白為何你畫不出你腦海中那個場景了。海倫為故事中的男女主角注入了靈魂,畫中人的每一個動作,無不透露着歲月的痕跡。他們與你內心對主角們的形象一模一樣。
你懂得如何繪畫,你懂得每一種繪畫原理、藝術流派和構圖方法,可卻做不到如真正的天才一般為角色注入靈魂。比起繪畫,你更擅長用文字來說故事。
「天呀,我都想用它來作《深藍海》最後一幕的插圖了。」你找了個文件夾把畫裝了進去,「你開個價錢吧,我想把它買下來。」
「不用了,就當那是我作為一位忠實讀者的一點心意吧。」海倫又喝了口紅酒。
你們一直聊着不同的話題,從哲學到愛情觀無一不談,一直到你能從窗外看見天空逐漸變得明亮時,才把已經烘乾的衣服還給了海倫。
「謝謝你。」海倫臨走前,你再次感謝了他。
「不用謝,看見一個人受到生命危險時救他是應該的。更何況那人還是我最喜歡的作家。」海倫以微笑回應了你的道謝。
「那個⋯⋯你下星期有空嗎?我想請你吃一頓飯,」你試探般的問到,「你不單止救了我,還為我的書畫了幅插圖,我不能就這樣甚麼都不做。」
「當然有空。」海倫點了點頭,「星期六如何?我們可以去看看畫展,然後找家餐廳吃晚飯。」
「當然好。」你努力壓下心中的興奮,嘗試讓自己看上去不太過於高興。「那麼到時見吧。」
你們交換了聯絡方式後,海倫便離開了。你把門關上後,臉上的笑容終於藏也藏不住了。被殺人犯追殺的恐懼因為海倫一晚上的倍伴而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對星期六的約會的期待。
若果可以的話,你想試試與海倫交往,畢竟從第一眼見面起,你便已經被他吸引了。
睡了一覺後,你約了你的編輯出來見面,把海倫給你的畫交給了他,讓他在《深藍海》的新裝訂版中加上這幅插圖。
克里夫是個年約五十的中年人,從你還在以「籠中鳥」作為筆名時,你便有與他聯絡了。當年的他只是看了你寄到出版社的稿子一眼後,便決定要成為你的編輯,不顧一切也要把你的書出版。
「那時候一直讓你隨便在書裡加上插圖,你怎麼都不願意的,現在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了?」克里夫把泡沫咖啡一飲而盡後,拿起畫仔細的欣賞起來。
「因為我終於找到了完全符合我腦海中的場景的插畫。」你心情尚好的喝了口冰美式。「你也知道我是個完美主義者,只會把最好的逞現給讀者。」
「別是拖延症患者便可以了。」克里夫把畫收好。「怎麼心情這麼好?交到新男友了嗎?」
「還沒有。」你笑笑搖頭,不自覺地咬了咬飲筒:「也許快了。」
克里夫以那種「又來了」的眼神看了你一眼。
「也好,你這十年來出版的長篇小說也比大多數作者一生寫的書要多了。在有新的小說靈感之前,便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吧。」克里夫像個老父親般對你說,而比起你那個生父,克里夫的確更有資格當個好父親。
「我一直都在享受生活。」你翻了一下白眼。
「別跟我說每天只吃一頓飯、卻喝兩杯咖啡、三杯酒、抽四枝煙是在享受生活,你看你都瘦成甚麼樣子了?若果我女兒像你這樣,早就被我踢出家門口了。」
「我的確也被踢出家門口了。」你淡淡的回應到,喝咖啡的動作依舊沒有停下。
克里夫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連忙轉移話題:「對了,蘇菲亞說很久沒見你了,你今晚要到我們家吃晚飯嗎?我可以打電話讓她多準備一點食物。」
你點了點頭表示可以,反正你今天晚上沒事做的話應該都會宅在家中看書。有了昨晚的經歷後,這半年內你應該也不敢晚歸了。
喝完手上的咖啡,聊了一會兒後,你便跟着克里夫回到他的家中。克里夫家是個典型的中產家庭,他的妻子蘇菲亞對你很好,常常把你當女兒看,擔心你自己一個人在美國生活會不夠安全。而他們的女兒黛西則是位正值青春期的叛逆少女,也是你忠實的書迷。
克里夫常常讓她不要在成年前讀你的書,說那種東西不利於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成長,可也擋不住她在家中塞滿你的作品。
「蘿莎琳,很久沒見了,最近過得如何呀?」蘇菲亞給了你一個大大的擁抱。她是位典型的美國家庭主婦,喜歡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卻對你非常好。
「我很好,蘇菲亞。我也很久沒吃你做的烤羊排了。」你微笑着回應到,湛藍的眼睛中透露着發自內心的喜悅。
「一會兒便能吃上了。記得多吃點東西,沒見你這麼久你好像又瘦了。」蘇菲亞心疼的捏了捏你的胳膊,心底裡估算了一下你的體重。
「我會的。」
這時,黛西房間的門被打開了,一位十六歲的女孩探出頭來,看見你時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蘿莎琳!」黛西衝了出來抱住了你,「我很想你呢!」
「我也很想黛西呀,你最近好嗎?」
在你身旁的克里夫看到平時只會翻他白眼的女兒突然變了臉,不禁咪了咪眼睛。
「當然好!對了,我已經買了你的新書了!」
「黛西,不是讓你不要在十八歲前看蘿莎琳的書嗎?她的書封面上可都標着大大的十八禁呢!」克里夫沒好氣的說,其實他也阻止不了黛西買甚麼書來看。
「蘿莎琳創作第一本書時不也是才十六歲嗎,我怎麼就不能看?」黛西鼓着臉說,你擺了擺手停止了兩人的爭吵。
「好了,都坐下吧,羊排烤好了。」此時,蘇菲亞從焗爐去拿出了數塊香噴噴的烤羊排,克里夫立即坐好,黛西見狀也跟着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蘇菲亞把羊排放到每個人的盤子上後,放上了薯蓉、碗豆和配菜,並淋上了醬汁。
你幫忙把盤子都放到桌上後,和蘇菲亞一起坐下。
克里夫已急不及待的吃起羊排來。
吃飯時,蘇菲亞又問了你一些近期的事情,你微笑着回答了所有問題,可為了避免使他們擔心,你隱瞞了昨晚遇到了生命危險的事情。
「你每一次開始寫新的小說時,便會廢寢忘餐的在工作,雖然你還年輕,可這樣下去身體可是會吃不消的。」蘇菲亞語重心長的對你說,這些話你也不知聽過多少次了,可你還是不厭其煩的聆聽着。
「我會注意休息的。」
「那你近期有甚麼計劃嗎?」此時,一直在聽着你們聊天的克里夫問到。
「也沒甚麼計劃,也許我會去歐洲旅行。」你漫不經心的切下了一塊羊排。
「也好,不用強迫自己太快開始寫新的小說。我也不知道你之前到底是如何三個月給我寫好一篇六十萬字的小說的,身為編輯看到作者有這種效率我自然是高興的,可你也別捱壞了自己的身體⋯⋯」
柔和的燈光下坐着你們四人,你們吃着晚餐、聊着生活上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一直到離開賽勒森家後,你才知道這才是正常家庭該有的樣子。
你接受着克里夫和蘇菲亞的關心,臉上雖始終保持着禮貌卻有距離的笑容,但心裡卻是暖烘烘的,你想起了小時候在克拉肯家與狄娜一起玩洋娃娃的回憶。那份回憶一直支撐着你勇敢前行。
你雖生在那個骯髒的財閥家族裡,可正是你的生命中有着這些願意接納你,對你始終懷抱着善意的人們存在,你才不至於撤底迷失在上流社會的權力斗爭中。
「謝謝招待,克里夫、蘇菲亞、黛西。」你衷心的說。
你坐在星巴克裡,手中拿着一杯冰美式,一臉輕鬆的欣賞着窗外的景色。你戴了一頂鴨舌帽,身穿最普通的T shirt牛仔褲,卻依舊掩蓋不了你身上那種貴族精英的氣質。
早在離開開賽勒森的第二天,你便把一頭金髮染成黑色了。你一直覺得自己並不適合金髮,可金髮是賽勒森的特色,外祖父嚴格命令過所有人不得改變自己的頭髮顏色。
「賽勒森的千金居然會坐在連鎖咖啡廳裡喝平價咖啡,真是難得一見。 」一把男聲從你身旁出現,你轉過頭一看,發現來人是身穿藍色西裝、約四十多歲的男人。
「你不知道嗎?數天前我才被外祖父從親自從家族族譜中除名了,你當時也應該在場的才對,加西亞先生。」你露出了禮貌的笑容,笑意卻未抵眼簾。
加西亞先生坐在了你對面的椅子,你不經意的往門外看去,那裡站了兩個身材高大的私人保鏢。
「你那天的表演真是太精彩了,賽勒森小姐。」加西亞歪頭盯着你看。
「謝謝你的欣賞。」你敷衍的說了句。你這幾天一直在嘗試用美式口音說話,可說了那麼多年劍橋腔也不是那麼易改的。這使你的英語聽上去有點不倫不類。
「說吧,你突然把我約出來是有甚麼事?我的時間可是非常寶貴的,現在的你沒有賽勒森的光環,就只是個十八歲的小丫頭而已,可別浪費我的時間。」加西亞先生往椅背一靠說。
「我想向你賣一個消息。」你吸了口冰美式說:「就看你願不願意聽了。」
「有甚麼消息是我一個大型商業帝國總裁要向一位小女孩買的?你浪費了我的時間。」加西亞先生不屑到,站起身來就想要離開。
「你可別忘記,你的大型商業帝國有40%都被賽勒森控制了喔。」你開玩笑似的說,不出你所料,加西亞先生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得陰沉起來。
「你想繼續當賽勒森的走狗我沒問題,那麼只能說我是找錯人了,可我手上有一份資料,你也許會有興趣看看。」你直視着加西亞先生的雙眼,絲毫沒有流露出害怕的情緒。
「你想要甚麼?」加西亞先生坐回椅子上,沉着臉打量着你,似乎是在猜你到底想幹甚麼。
「半年的生活費,以及哈佛的全額學費。」你面不改色的說。你早就收到哈佛大學文學系的錄取信了,可沒有賽勒森的資金援助,你實在是拿不出那麼一大筆錢上學去。
「這就要看你的消息到底值不值得我去花這筆錢了。」加西亞先生挑了挑眉,數十萬他也是能輕輕鬆鬆拿出來的。
「一定足夠,事實上,我認為我出的價錢還低了一點。」
你拿出了一份文件夾,放到了桌子上。
「當年在你公司戶口上動手腳的,是賽勒森派來的商業間諜。」你把文件夾推到加西亞先生面前。
加西亞先生瞪大了眼睛,搶過了文件夾就翻閱了起來。這些資料都是在你決定好要逃離家族後收集的,你的外祖父把這一切藏得很好,就是沒想到會被自己認為最無害的外孫女出賣。你之所以會找加西亞先生,就是知道他一定會調查當年使他差點傾家蕩產的幕後黑手。
「外祖父容不下任何能動搖賽勒森地位的存在,而不幸地,他看出了你的潛力。」你若無其事的喝着咖啡,「他知道若果放任你自己成長起來,你的企業日後一定會超越賽勒森集團,因此他必須不顧一切的,在你成長起來前把你控制住。」
加西亞先生的神情從最初的不可相信,到後來的憤怒,到最後甚至出現了一絲殺意。
「聽說加西亞先生你的父親便是因為接受不了這件事,情緒過於激動中風而死了?而你還認為賽勒森家族是你的百樂,當了二十多年他們的走狗。」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你知道我會做出甚麼事來。」加西亞先生放下資料,臉色蒼白的看着你。「你也是姓賽勒森的,怎麼能輕而易舉的出賣自己的家族?你這樣做到底有甚麼目的?」
「我已經被家族除名了,現在我只是個毫不相剛的十八歲小丫頭而已。他們的死活與我無關。」你把加西亞先生剛才的說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哼。」加西亞先生把文件拋到桌上,從西裝外套的暗格拿出了一疊支票簿,開了一張七十萬的支票給你。
「那老頭子絕對是腦子抽風了才會看不出來,在他的所有後輩中,最像他的一直都是你而不是克萊特。」
「謝謝讚賞。」你小心翼翼的把支票收好。
「若果你日後畢業了想找份工作,可以來我這裡上班。像你這種人才,我的公司無任歡迎。」臨走前,加西亞先生說了句。
「我會考慮的,雖然比起朝九晚五的工作,我更喜歡能自由選擇工作時間的職業。」你把玩着黑色的長髮,老實說,你還不是很習慣自己黑髮的樣子。
加西亞先生聞言笑了笑,然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現在的他應該正忙着計劃向你的外祖父報復。你知道加西亞先生不會對同樣姓賽勒森的你怎麼,因為從一開始,你便表明了對家族的厭惡和反感,你的所作所為也和賽勒森劃清了界線,現在,你和加西亞先生可說是同一陣線的。
至於加西亞先生的復仇大計要多少年才能成功?這便與你無關了,你只知道現在自己終於能夠入讀自己心儀的大學了。
而寫小說賺來的稿費和加西亞先生這筆明顯多出許多的情報費,已經足夠使你半輩子衣食無優。你的人生,現在才剛要開始。
你走出了咖啡廳,閉目感受着溫暖的陽光和吹亂了你頭髮的涼風,第一次感受到何為真正的「自由」。然後,你張開了手臂,準備迎接新生活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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