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莎琳小姐,我真的很喜歡你的作品!」身穿裇衫西裝裙的上班族小姐拿着你的小說,滿眼放光的盯着你看。
你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接過了她手上的書,拿起筆在書的第一頁簽下了你的筆名。
籠中鳥 (Cageling)
那是你還在賽勒森家時使用的筆名,在離開家族後,你便用回了原來的名字。那時候「籠中鳥」已經是轟動文學界一時的名字了,你的第一本作品紅篇了整個美國乃至歐洲,被翻譯成數十種語言,讓你在脫離家族時已經在文學界擁有了立足之地。後來即使你用回了本來的名字,而賽勒森的人就算想打壓你,也只會因為你的身份關係而為你帶來更多的關注與話題度。因此,他們想到最理想的方法便是極力否定你的存在,完全無視你的一切消息與動作,而這恰巧也是你想要的。
而《籠中鳥》也是你新書的名字,那本書以你在賽勒森家的十八年為藍本,可以說是包着黑暗文學皮的半自傳。加上你以蘿莎琳.伊莎貝拉.賽勒森的名字出版了這本書,更是吸引了不少熱度。許多人就算不是你的忠實讀者,也買下了你的書,想要了解一下賽勒森這個百年家族背後的陰暗面。
你彷彿已經想像到外祖父和克萊特看到書後那暴跳如雷的樣子了。
「謝謝支持。」你把書遞回給她後,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我一直很想向你請教一個問題!」上班族小姐珍重的把書放回包包裡後,問了你一個問題。
「嗯?」你微笑到。
「在你的作品《無光之地》裡,主角安吉拉的結局是在被火焰洗鍊後成為了一位六翼天使,可我一直在想,在經歷過那麼多苦難和看盡人世的陰險後,為什麼安吉拉仍然能保持着屬於天使的神性呢?」上班族小姐的眼神突然認真起來,你看着她從包包裡拿出筆記本和筆,上面默默麻麻滿是對你小說的分析和感想。
你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一種「喜歡我小說的人靈魂裡大概都帶着一種瘋狂」的想法一閃而過。
「還記得嗎?我在那本書中的開頭便說過,只有最純潔的靈魂能得到神的救贖。」你緩緩的說到。
「對呀,所以安吉拉應該早在受到養父的虐待產生殺死他的想法時,就失去了回歸天國的資格呀!」
「你說得沒錯,可在我的角度裡,想要殺死一個人並不會讓他的內心變得不純潔。讓人變得骯髒的不是殺人本身,而是他想從他人身上奪取不屬於自己東西,因此產生了想要殺死那個人的想法。」你把玩着卷曲的黑色長髮,
「不管是想要得到一個人的財物、他的身份、權力,甚至是他的愛,貪念才是使人的靈魂變得骯髒的東西。而安吉拉,她只是單純想要殺死她的養父而已,這種殺意不帶任何目的,她只是因為養父傷害了她和她珍視的人,才產生了殺意。」
上班族認真的抄寫着筆記,寫完後抬頭看你:「原來如此!還有還有⋯⋯」
你抬手打斷了她,眼中依然帶着笑意:「我很感謝你對我的作品有着如此深入的見解。可是,你背後還有一大堆讀者在排隊呢。」
上班族明顯被你的樣子怔住了,你的表情和動作也溫柔無比,可她還是乖乖的合上了筆記本,向身後的男人道歉後便離開了。
下一位讀者拿出了書,放到了你的桌子上,你發現那是《無光之地》的初版封面,而且書脊已經破破爛爛的,書頁也有些發黃,明顯已被翻閱過許多次。
你抬頭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在與他四目相對的瞬間不禁微微睜大了眼睛。
男人看上去已經有三十多歲了,他同樣有着一雙藍眼睛,可比起你那藍得像大海的雙眼,男人的眼睛像是一片晴朗的天空,只是眼底中卻帶着揮之不去的陰霾。他有着一頭微卷的黑髮,與你後天染黑的頭髮並不一樣,他的黑髮是靈動的,而你那頭黑髮卻是不自然的、如同一澤死水般的黑色。
你的第一個想法是:他長得十分好看。
與狄娜那種猶如神明般不可褻瀆的美不同,眼前的男人是俗世所認為的好看,是在夜店會被各種女生塔訕的好看。
「蘿莎琳小姐?」男人的提醒使你回過神來,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的忠實讀者們都把你稱為「蘿莎琳小姐」而不是「賽勒森小姐」,是因為你在一次訪問中曾說過自己已被外祖父掃地出門,不希望再被人認為是賽勒森的一份子。
「對不起,在想事情。我看這本書已經有些年數了,你是很久以前便開始看我的小說了嗎?」你翻開書頁,發現書裡同樣寫滿了筆記和標誌,而且字體的顏色各有不同,明顯是在不同時期寫的。
「我當時買來是解悶的。我是一名畫家,那時候我正值靈感櫃乏的時期。」男人淡淡的解釋着。他的聲音非常溫柔,你的腦袋有種騷麻的感覺。
「可讀着讀着,我卻發現《無光之地》這本書非常有意思,每讀一遍都能讓我產生不一樣的見解。第一次看時,我着迷於主角深陷痛苦的模樣和當中對暴力場面的描寫;第二次看時,我把焦點放到了配角們身上,發現書中每個角色都有着自己的黑暗面,包括一直給予主角幫助的女祭司。整本書給我的感覺就如肺部吸入了污泥般讓人難以呼吸,可這就是黑暗文學的魅力呀。」
「從此之後,你的每一部作品我也會買來多翻精讀,它們都是我在靈感櫃乏時的動力來源呢。」男人的眼中帶着溫柔的笑意,他就這樣看着你說話,你彷彿要陷進那雙眼睛裡了。
「謝謝你喜歡我的作品。」你低下頭來,不敢再與男人對視。
「還有,作為一名畫家,我想說的是,你作品中的插畫都畫得非常好。不單止構圖精美,每副插圖也散發出陣陣讓人感到絕望的氣息。」
能得到專業人士的讚賞,更可況那專業人士還是一位帥哥,你的心情不只好了一點。
「我曾經上過專業的美術學校。」你隨口回應了一句。
你提起筆,在書中的空白頁簽名後,又再加上了一句:「願每一場相遇也有幸福的結局。」
那是你其中一本書的台詞,是你唯數不多的愛情故事。你承認你被眼前這位第一次見面的男人吸引了,不論是他的外貌、聲音、又或是對你作品的理解,都讓你對他感到着迷。
這不是你第一次對一個男人產生這種感覺,若是你以作者以外的身份認識他,現在你們已經很有可能在酒吧喝酒了。可他實在是比你大上許多,年齡的差距使你不敢主動問他要聯絡方法。
而且,想像一下,若果你喜歡的作者突然問你要聯繫方式,那他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很有可能就毁了。
你只能悄悄的在簽名旁加上了這句話。說實在,你不會對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男人一見鐘情,只是對自己不能再深入認識他而感到遺憾。
若果你多舉辦簽書會的話,也許能與這位讀者再一次見面?可你不會這麼做,辦簽書會實在是太累了,這十年來,你也才辦了兩次簽書會。更何況你又不知道男人下次會不會再來。
把書還給男人後,你禮貌的向他笑了笑,和他道別後便繼續為讀者們簽書了。
那時候,你還不知道男人的名字,也料想不到你們的下一次相遇,竟然就在數星期之後。
你吸了一口香煙,翻了一頁手上的書。煙灰缸旁還擺着一杯愛爾蘭咖啡。
有人說,閱讀的盡頭便是寫作。幾乎每一位作家也是一個書蟲,連你也不例外。還住在賽勒森的大宅時,你便每天都泡在書堆中,家中藏書室的書都被你翻過好幾遍了。你是一個胃口很大的讀者,幾乎甚麼類型的書都會看。看書是你在那段黑暗無光的日子中唯一的慰藉。
你現在手上的那本書是一本歌德式的恐怖小說。你需要為下一本書找找新的靈感,你現在還沒有打算寫哪一種類型的小說,便每一個題材的小說也看看,說不定會突然有新的想法。
這是一家老舊的酒吧,由於容許客人在室內吸煙,你便幾乎每天都來這裡工作。而這家酒吧的老闆是一位年過七十,頭髮花白的老人。你是這裡的熟客,數年如一日的在相同時間到酒吧裡寫作或是看書,除了週末你去了蹦迪、又或是不知又帶了哪個男人回家外,老闆每天也會在差不多時候調好一杯沒有奶油的愛爾蘭咖啡,放在你常坐的位置上等着你。
你總能想起第一次來到這家酒吧,在大晚上點了杯愛爾蘭咖啡時,老闆臉上那質疑的表情和眼神。可是來了三四次後,他對你喜歡在晚上攝取咖啡因的習慣便不奇怪了。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習慣。
人們都說酒精、咖啡因、尼古丁是合法的毒品,而你也很認同這一點。只是,你的生活需要這些東西來調劑,不然日復一日地寫作可是會讓你瘋掉的。
你喝完了最後一口愛爾蘭咖啡,環顧四週,發現你已經是最後一位客人了。你看了看時間,發現酒吧已經接近打烊,老闆正擦着玻璃酒杯,安安靜靜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他不會特地過來把你趕出去,而你會在酒吧差不多關門時留下酒錢和貼士離開。
這位老闆有時候會讓你想起外祖父,你都不會怎麼與這兩人說話,可不同的是,與外祖父相處時你必須戴上貴族小姐的面具(即使賽勒森早就沒有貴族頭銜了),而這位老先生並不在乎你是否吸煙過量又或是喝了多少杯咖啡。
你看向老闆,與他對視一眼並點了點頭後,便合上書本離開了。離開前,你像是突然想起了甚麼似的,對老闆說:「我明天應該有事來不了,不用特地提早調好愛爾蘭咖啡給我了。」
老闆聽見你的話,也微微點了點頭,他是個不喜歡說話的老頭子,你已經習慣了與他相處的模式。
室外正下着大雨,你有些煩躁的把煙扔到地上踩了踩,好空出一只手來撐傘。
晚上的大街只有一盞盞微弱的街燈照明,雨水使前方的能見度更低了。冰冷的空氣讓你不禁打了個哆嗦,你忍受着寒風和打到腿上的雨點,往家的方向走去。
昏暗的街道上寂靜無聲, 只有雨水打在傘上的聲響。
你一步一步的走着,腦子裡回憶着剛才看的小說的劇情,不禁有些後悔自己選了本恐怖小說來看的決定了。
歌德式小說都有一種特點,它們不會以血腥恐怖的情節來造成驚嚇效果,而是在讀者心中營造出一層又一層的恐怖氛圍,這種恐怖來源於人們對未知的恐懼,如深海裡的巨獸,黑夜中的吸血鬼、迷霧後的白衣女人、以及⋯⋯
大雨下的殺人犯。
你努力保持着平靜,可還是不自覺的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然而,身後卻突然傳來了不屬於你的腳步聲,你的臉色白了一白,卻沒敢往後看。
整條街道,明明一個人也沒有,可腳步聲卻是突然出現的,就像有人憑空出現在你身後一般。
你的心臟瘋狂地跳動着,腎上腺素上升,你努力讓自己撐傘的手不要晃得太厲害,可你的呼吸卻變得急促起來。
而身後越來越快的腳步聲也認證了你的猜想--
有人在跟蹤你。
「是賽勒森的人嗎?他們終於決定要把我滅口了?」這是你的第一個想法。
可是,若果他們想把你殺死的話,你應該一早已經死了,沒道理到現在他們才派殺手把你殺掉。而且,《籠中鳥》出版後,他們正極力想擺脫你與賽勒森的關係,把你殺掉只會使賽勒森的聲譽一落千丈。
那身後的人到底是誰?
你一早便經過家門口了,可是你沒敢走進去,你害怕跟蹤者會一起跟進來。你現在是自己一個人居住的,你想像不到把跟蹤者引進自己屋子裡會有甚麼後果。
你聽着身後的腳步聲,開始從急步變成慢跑,再變成狂奔,到最後連雨傘也顧不上了,只是毫無目的地跑,希望能到有人煙的地方去。
可今天晚上的街道卻異常死寂,平常你總會看見有一兩個行人,現在整條街道卻是連只流浪貓也看不見。
雨水滲濕了你的衣服,你冷得快要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腿了。你無比慶幸自己今天穿了對平底鞋,使你不至於連跑也跑不起來。
在剛才狂奔的時候,你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跟蹤者的模樣,那是一個身穿白色連帽衣的男人,你沒有看清他的模樣,可你還是看到了他身上染滿了鮮血。直覺告訴你,停下來的話你便死定了。
可你的體力快要耗盡了,情急之下,你只能躲盡轉角處的小巷子裡,希望能躲開跟蹤者。
數秒後,跟蹤者也跟了進來。
他慢條斯理的經過了你藏身的位置,就像把獵物引進了陷阱的獵人一般。在他經過你身邊時,你甚至能看到他手上那把染血的菜刀。
你緊緊閉上嘴巴,完全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淚水從你的臉上劃過,你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嘗試找到機會逃出去。
這片區域就像一個複雜的迷宮,每條巷子也連通着另一條巷子,運氣夠好的話,你也許可以從身後的暗道離開,並甩開跟蹤者。
可你的雙腳卻怎麼都動不了。
跟蹤者來回走動着,似乎是猜到你跑不遠。
就在他快要來到你藏身的那條暗巷時,一把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你還要躲我躲到何時呢,傑夫?」你身處的位置正好看不到說話的人是誰,你只知道那是一個男人。
被稱為傑夫的跟蹤者轉過身去,看向說話的人的方向。
「我當時是捅刀捅得不夠多嗎?你怎麼像只陰魂不散的厲鬼似的想過來送死?」他的嗓子像是被火燒過,聲音沙啞而粗糙。
「誰讓我是你的哥哥?弟弟做錯事了,哥哥不管追到哪也要把他找出來。」
你看着傑夫發了瘋似的衝向了那人。
此時,一只冰冷的手掩住了你的嘴,你瞪大眼睛,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另一只手輕輕的摟住了你的肩膀,身後的人把頭哄到你耳邊,輕輕說:「跟我過來,我帶你離開這裡。」
不知為何,聽見這把聲時,你突然感到心安了不少。
這把聲音非常熟悉,你想了一會才想起在哪裡聽過。
你乖乖的被那人拉着離開,直到遠離了那條巷子、回到自己的家時,你才像劫後餘生一般抱着那人一直在哭。
黑髮男人動作僵了一僵,有點遲疑地把手放到你的後背。
「沒事了,你現在很安全。」他的聲音非常溫柔。
「謝謝你。」你慶幸自己沒有畫濃妝,這才讓你那被雨和淚水淋濕的臉看上去沒那麼糟糕。
「幸好我剛好在附近經過,看到你被那個人追着,便從其他巷子來到了你藏身的暗巷。」
你鬆開了男人,拿了條毛巾給他擦乾身上的雨水。
「幸好你來了,我當時怕得完全動不了。」這時你已稍稍冷靜下來。把眼淚擦乾後,你隨手拿了套前男友的衣服給他。
黑髮男人微微皺了皺眉,你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那是我前男友的。你先去洗個澡吧。」
男人還是伸手接過了衣服。
兩人都洗好澡後,你們坐在了沙發上,煮了個方便面來吃。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向你道謝。」你掩面笑了笑,「誰想到數星期前我才給你的書簽名,現在我們卻會在這裡吃方便面呢。」
「你認得我嗎?」男人有點驚喜的問。
「當然,我必須承認,我第一眼看見你時,被你的外表吸引了。」你看着男人好看的臉龐,坦誠到。
「⋯⋯謝謝。」男人低頭吃了口面,似乎是已經習慣了。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是甚麼呢,你好像是一名畫家?」
男人抬頭,天空般的藍眼睛直視着你,你發現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帶着一種優雅,這種優雅與你受貴族教育所訓練出來的優雅不同,是刻在骨子,別人想模仿都模仿不來的。
也許這就是藝術家的風範?
「我叫海倫。和你一樣,我也不喜歡別人稱呼我的姓氏。」海倫笑了笑,對你說。
現在知道bloody painter篇海倫畫的血天使為甚麼是女性吧!蘿莎琳以審判天使狄娜為靈感寫了本書,而海倫早在多年前便拜讀過蘿莎琳的作品,並以這樣的方式認識了狄娜。因此在海倫心目中,天使的形象應該是女性而非男性。
還有,蘿莎琳是對的,喜歡她小說的人靈魂裡都帶着不止一點的瘋狂(笑
順帶一提,蘿莎琳點愛爾蘭咖啡被老闆奇怪地盯着看這一段在我身上發生過,當時我想試試看愛爾蘭咖啡是甚麼味道的,便在晚餐時點了杯來喝,老闆那震驚中帶着質疑的眼神我現在還印象深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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