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沏了杯茶後就徐徐道出自己的過去。
還記得當年我出生時家裡人都非常高興,特別是我娘,因為在我之前她已經意外流產了幾次,大夫曾經說過她能再度懷孕的機率很低,就算懷上了流產的機會也會比其他的孕婦要高上不少,所以我的出生對家人來說簡直就是個奇跡,是上天賜給他們的禮物。
但是也有人說我在這種情況也能安然出生,那是因為我的命比正常人來得要硬,擁有此般命格的人往往會把自己至親給剋死。一個人的日干五行比較強的話,那麼他其他的四種五行也必然較弱,而這對他身邊的親人來是不利的。
一般來說命硬的人自己會長命百歲,而周遭的人的命都很短,所以你不難發現一些老人身邊的親人全都死光了,而自己仍然像一株松柏般健壯,獨自一人孤伶伶地活着,這就是典型命硬的例子。
他的意思也無非想說我六親緣薄,是個喪門星,讓父親早點把我送走,否則可能會讓自家人遭遇不幸。
起初我的家人並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畢竟懷了這麼多胎終於得了個男丁,繼後香燈的人總算是有了,所以他們還是高高興興地設宴請客來慶祝我的出生。
直到在我開眼後,家人發現我兩隻眼睛顏色是左右不一時,怪事就開始出現了,家裡的牲口總是無緣無故的暴死,而父親的生意也突然一落千丈,這一連串的事件讓他們覺得我的存在真的會對自家人有不利的影響,儘管我出生後沒多久就遭人冷落,但這一點都無損娘親對我的愛,每當父親因為生意不好而遷怒於我時,我娘都會將我緊抱入懷,不讓父親無情的棒子打在我身上。
到了始齔之年,我發現自己時而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東西,而它們的模樣通常都不怎麼好,比如說當年隔壁的老李死了,但我還是常常會在晚上看到他一臉蒼白的在村子裡遊盪。我不敢跟父親講,因為怕他罵我胡說八道而挨打,所以我只能跟娘偷偷提起這事,而她一聽就嚇得用手摀住我的嘴不讓繼續我講下去。
後來她說我是天生擁有陰陽眼的人,而她則認為我是得到外婆的遺傳才會這樣,因為外婆也是一名天生異色雙瞳能夠看見逝者的人。娘讓我別跟其他人說自己能看到鬼的事,因為當時村裡人都相信擁有陰陽眼的人都會為其他人帶來不幸,要是讓別人知道我有陰陽眼,他們非把我趕出村子不可。
在十歲那年,父親在辦貨時遇到強盜,貨不但被搶,人也因反抗而被殺了,而且還沒能留個全屍。家裡環境原本已經不怎麼好,在作為家中頂樑柱的父親死後,立馬就變得更差了,我的叔叔突然想起有人說過我命硬會將親人剋死,旋即就聯想到我父親就是第一個受害者。於是他就令我娘趕緊將我送走,不然其他人早晚要被我給害死。
我娘自然不依,說遇上強盜怎麼可以扯到我身上?於是斷然拒絕了他,而我叔叔也拿她沒轍,只能就此作罷。不過他不知道從哪得知我天生擁有陰陽眼一事,就開始在村中散播消息,恰逢當年收成不好,所以村裡有氣無處發的人就找上門來了,他們說這一切都是我這不祥人的錯,今天他就把話擱這兒了,讓我趕緊滾蛋否則休怪大伙兒不客氣。
我娘不服於是就跟他們理論起來,但農村的大老粗怎麼會講理?結果他們愈講愈激動,到後來更動手打人,一隻不但被打斷了,左眼更因被人用棍傷而起了個大膿包,有好幾年都沒法正常看東西。而我娘則因為用身體護着我,身上有多處都被打至骨折。
村子是沒法待下去了,我娘不顧身上的傷勢帶着我連夜跑了出來,那時下着大雨,身負重傷的娘背着我吃力地在雨中蹣跚而行。
「娘,我不懂,為什麼大家都討厭我……」
「沒事的,宗夏,別氣餒,這裡不留咱,咱就換個別的地方住,人活着總會碰到不如意的事,只要夠堅強的話總能挺過去的。」
那一刻,我很疼,不是因為腳,也不是因為左眼,而是母親負傷的身影映入眼中,她故作堅強的那模樣讓我這當兒子的很是心疼。
儘管我們兩人都被趕出村子,但她仍然毫無怨言地對我不離不棄,還記得當時是個令人寒心的雨夜,娘背着腳傷未癒的我來到一棵古樹下避雨休息,但是雨愈下愈大,到了半夜時分更冷不防的發起大水來,娘見水勢凶湧就急忙將我往樹上推,而我因為樹身太滑而爬了好長時間都沒爬上,有好幾次更差點因為滑腳而掉下。當我成功爬上樹時,水位已經漲得比娘的胸口還要高。
在娘準備爬上來的時候,天空驀然炸出一個響雷,雨勢不但加大,水流的速度也突然變急,娘的手一時沒捉緊而被沖離了樹幹,我急忙伸出手把娘給抓住了。
「娘!別撒手!宗夏這就拉你過來。」拚盡全力的我一手抱着樹枝,一手死命抓住娘的手不放。
可我一個十歲小孩要在這水流裡抓住一個同齡的小孩都不容易了,更何況是一個大人?
此時水流再度加快,我弱小的身體漸漸不支,娘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如果我再抓住她不放可能連自己都要掉到水裡。
這時她作出了一個抉擇。
她…用另一隻手將我的手指一根根扳開,我見狀驚慌地問:「娘你這是怎麼了!別啊!」
「宗夏……你要好好活下去,不管將來遇到什麼,你也要好好活下去,這樣娘就心足了。」
「別啊!再支持一下就沒事了,娘,別撒手啊!」
娘不管我,她用力抓住了我的拇指:「宗夏……吾兒啊!你要連同娘的份好好活下去!」說完她就把用力扳開我的拇指,這下過後我再無力氣抓住娘的手。
「娘!!!!!!」娘親那瘦小的身影在轉瞬間就被激流所吞噬。
而我就則只能在樹上眼巴巴望着娘親被無情的水流帶走,在雨停水退後,仍抱有希望的我哭着從樹上爬下了並四處尋找着娘的蹤影,因為娘說不定能抓住別的樹而逃過一劫。結果……我卻在一株古樹下尋到了娘渾身濕透的屍體。
她耷拉着頭,背靠在樹幹上,手裡緊攥着為我所綉的手帕。
娘……被我剋死了。
我抱着娘冰冷的屍體跪在樹下嚎啕大哭,唯一對我不離不棄的親人如今亦離我而去,茫然的我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我挖了個坑,把娘葬在古樹下,以樹為碑。為了再見娘一面我一直守了在她的墓旁,渴了就嚼樹葉,餓了就吃從家裡帶出來的乾糧,不過我的左眼卻因為沒有得到治療而發炎化膿,娘死後第四天眼皮子已腫得阻礙視線,我疼得難受時只能用手輕揉來緩減痛楚,就這樣我捱過了七天。
第七天晚上是我最期待的時刻,因為當晚是娘的回魂夜,而我能藉着這不祥之眼再一次看到娘親。我生平第一次因自己擁有這雙眼睛而感到高興。然而…命運總是想跟我作對的樣子,那一夜我苦苦守候了一整晚,娘還是沒有出現。
我以為娘不要我了,所以連在回魂夜都不願回來瞧我一眼,眼睛的傷勢惡化再加上這一打擊使我眼前頓時一黑,暈倒在娘的墓前。而這一暈不知道暈了多久,不過待我醒來時,身上已被蓋上了一條毛氈,旁邊更多了一個男人,坐在火堆前的他不斷往火裡添柴。
那人看到我醒來後就笑着問我沒事否。
我疑惑地頷首,然後他就自我介紹起來了,他說自己姓張,在路過此地前往別的村子時見我暈倒在古樹下於是就出手相助了。而我當時仍處於沒有見到娘的靈魂的失落感中,而他彷彿能看穿我的心思似地說:「你娘先走一步了,臨走前她將你托付於我,讓我好好照看你。」
我吃驚地呆望着他,心裡想着娘是在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一個人。而他則繼續給我解說道:「你娘其實剛剛才走了沒多久,她說回來後看到你還待在這裡,很是擔心。而我怕你着涼所以就生了個火順手再幫你蓋上毛氈。」
「娘……回來過?」
「對,她還讓我告訴你不用惦記她,她現在去她該去的地方了。」
「等等……先生你是怎麼知道我娘回來過的?」
他莞爾一笑望着我說:「因為我跟你一樣,都能看到它們。」
原來,世上還是有跟我一樣能看到鬼魂的存在,但我不懂為什麼我就沒看到娘的靈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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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給我解釋說我正常的那隻眼屬陽,是用來看這陽間的事,而另一隻屬陰的則可以看到陰間之物,只不過現在被膿包遮擋了沒法正常運作,所以我才錯過見到娘的機會。
在休息過後他從包袱中取出了香燭讓我拜祭娘親,在結束後我就決定跟他一起走了,走前我在墳頭跟我娘聊了一會兒,讓她以後不用再擔心我,我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過後我就依依不捨的跟隨着張先生離開樹林,後來我在別人口中得知他是一名挺有名氣的道人,人稱張神算,我得悉後就走到他的跟前下跪說想拜他為師,而師父他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他說因為我天生就有陰陽眼,注定是吃這行飯的人,而他現在門下也別無弟子,所以很樂意受我當徒弟。
人說當師父的總會給自己留一手,怕教會徒弟沒師父,但師父他並沒有這樣,而且還把自己畢生所學的東西全都傾囊相授,毫不吝嗇,叫我很是感動。而我的眼睛更是歷時多年,花了他許多錢才治好。
講到這裡,大叔嘆了口氣。
「師父對我來講就是一個大恩人,在往後的日子裡就如同父親般照顧着我。可我呢?非但沒有好好報恩,他的死更跟我有直接的關係,或許那些人說的對,我就是一個不祥之人,注定會把自己身邊人給剋死。」
「那個……當年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怕勾起大叔的傷心回憶,所以以試探的語氣問道。
大叔懊悔地闔上眼睛:「那一年湘西某處鬧殭屍了,而我為了証明自己已經獨當一面,沒聽師父的話,擅自跑去除殭結果卻陷入了苦戰,師父雖然及時趕到救下了我,可他卻在救我時被殭屍咬到中了屍毒,逝世了。」
大叔看來很失落的樣子……
「我這才發現自己根本未成氣候,而就因為我想証明自己卻害師父白白的賠上性命。你說像我這樣的人有資格幫人除靈嗎?在那以後我就決定隱居離開了內地來到香港,一是懲罰自己的愚蠢,二是不想再有人被我給剋死。」
雖然老爸一向給我的感覺是吊兒啷噹,做事不經大腦的,但這一次我覺得他讓我來找大叔幫忙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大叔恐怕就是張神算唯一的傳人,如果他就這樣永遠待在這廟裡不出去豈不是浪費了張神算多年來的栽培?
「尚大哥,我覺得你不該再躲在這裡隱居了。你覺得這樣子對得起張先生教你的一身本領嗎?」
「我不是跟你講過我根本沒資格去幫人驅靈嗎?」大叔抬頭道。
「你當年只是因年少氣盛而犯下錯誤罷了,經過這麼多年的隱居日子如果你都沒有思想上的沉澱,那麼我覺得你這些日子都白過了,你的自我懲罰一點用處都沒有。」
「你……」大叔被我說得一時語塞。
「你就那麼希望空有一身本領嗎?你就那麼希望把張神算的心血白白虛耗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你剛剛來救我的時候口口聲聲說怕下去對不起張神算,而你覺得現在所做的一切就很對得起他?」
「你……我……」
「我說得有錯嗎!?」
此時他閉上眼睛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後他才開口說:「沒錯……你說的一點錯都沒有,我就是如此矛盾。」
看來我的質問奏效了,現在大叔處於一個很迷惘的狀態,一方面覺得自己害死張神算所以沒資格去驅靈,而另一方面又比任何人都希望去証明自己的能力,這樣才不丟自己師父的臉。
「離開這裡吧,外面的世界需要用到你的能力,只有把張神算教你的本領發揚光大,你才能彌補以前所犯下的錯誤,才能對得起為救你而死的張先生!」
看到大叔現在激動的樣子,我知道我這番演講成功了。
「哼哼,你這小子…我還真的講不過你啊!」大叔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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