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俊傑為甚麼會在這裏?這是他出現在這裏時,我唯一的想法。
跟熟人在地下組織相遇的機率是多少?這是不少故事愛用的橋段,現在卻發生在我身上了。
當我的想法越多,就越覺得眼前的雙眸不再清澈,裏面隱藏著許多讓我摸不透的東西。
突然回來,然後跟我一起做這種事⋯謝俊傑,你究竟有甚麼企圖?
「喂!他叫Tom。」Jessica不耐煩的聲音把我喚回現實。「哦?⋯哦⋯哦!Tom你好。」我拼命仰壓心裏傾瀉而出的各種情緒,裝作不認識他似的跟他打招呼。
「她叫May。」Jessica見我沒有介紹自己的意思,於是替我接下這件工作。「May妳好,今晚是我第一次登台表演,希望我不會做妳的絆腳石吧!」我一愣,完全失去反應能力。這真的是他的真心話嗎?有人會那麼謙虛嗎?還是他本來就是低自尊心?我開始覺得自己完全不認識「謝俊傑」這個人了。
「喂?還在發甚麼愣?快上台!他們都在等你們!」Jessica見我們倆在扮演雕像,遂把我們推出房間,扔到舞台上。
「今天好像來了個很年輕的病人呢!」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他突然變成另一個人,用員工跟老闆報告事情的語氣開口道。我滿腦子都是他,導致來不及切換身份,因此被他意義不明的話弄得滿頭問號。這個人是影帝嗎?怎麼變臉比翻書還要快?於是我只能不知所措的盯著他,等待他下一步的行動。
當我的視線無意中定格在他的白袍上,滿腦子的問號隨即煙消雲散。我下意識地抬頭,一個個耀眼的大光點映入眼簾,我被熾熱的光線刺得睜不開眼,趕緊低頭。
我終於知道自己是誰了。
我堅定的看著他恭敬的臉,換上一張漫不經心的臉,一邊整理身上的白袍一邊開口道:「是嗎?那還不趕快請他進來?讓病人等太久可不是我們的作風。」說完,我轉身把玩桌子上的工具,不再看他。
「我知道了。」伴隨著一陣急速的腳聲,偌大的舞台上瞬間只剩我一個人。這裏鴉雀無聲,我能清楚聽到手上的金屬器具碰撞時所發出的清脆的聲音。「乒,乒,乒」它彷彿在提醒人們我的思緒還在。沒辦法,今天實在發生太多事了。儘管我很期待今晚的表演,但還是會忍不住去想今天發生的事,那個剛重逢不久便成為工作夥伴的人。
突然,急速的腳步聲再次在我耳邊響起。「病人到了!」伴隨著車輪旋轉的「吱吱」聲,謝俊傑推著一張鐵床走到我身邊。我再次轉身,毫不意外地看到一個人被五花大綁在床上。
今次會是誰呢?我走近鐵床一看,一張年輕渾圓的臉龐映入眼簾。
如果說上一次重遇「她」是「震撼到猶如腦袋受到重擊」,這次就是「震撼到猶如放學回家看到姑媽來作客」吧。
儘管如此,當我再次看到這張臉,我彷彿聽到遠方有人叫我:「鼻屎怪魔!」對於一個重度潔癖患者而言,這無疑是最具侮辱性的花名吧!當這個名字重返腦海,我好像被人強行餵了一百公斤屎,大量軟荏荏的惡臭物體在口腔裏溶化,令人作嘔的味道迅速入侵每一個細胞,讓我難受得想當場自焚而去。
遏止不住嘔吐的衝動,我猛地緊捏住脖子,彎腰大聲乾嘔。想大吐特吐卻甚麼也吐不出來的感覺讓我更加難受,我乾脆蹲下,整個人縮成一團。
我不想讓「他」看到我軟弱的模樣。
恍惚間,我再次看到那個小女孩,跟上次一樣,她仍然在哭,眼楮裏寫滿無法言喻的悲傷和絕望。我大為震驚,好像努力了很久才完成的企劃書被上司扔進垃圾桶一樣,各種負面情緒一擁而上堵在心頭,把我逼得喘不過氣來。
為甚麼?帶頭霸凌小女孩的人不是灰飛煙滅了嗎?為甚麼她仍然走不出陰霾呢?如果是因為我做得不夠好的話⋯⋯
我站起來,踩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那個人。跟「她」不一樣的是,「他」的嘴巴被口咖撐開了,泛黃凌亂的牙齒一目了然,透明黏稠的口水緩慢地從嘴邊流出,形成一條小水柱,配上「他」因驚恐而瞪得像銅鈴般大的眼珠,活像一個慘死之人在極度痛苦下含冤而去的模樣。他的樣子讓我心裏燃起一團名叫憤怒的熊熊烈火,火勢迅速蔓延,不一會兒我全身的血液都已經沸騰,我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麼可怕。
哈!又裝無辜!跟據我多年來的觀察,壞事做盡的人總喜歡裝無辜,企圖把責任推到受害者身上。這些年來,不知多少有權有勢的人被他們楚楚可憐的模樣以及「謙虛有禮」的態度騙倒!結果無辜的人慘被折磨至生不如死,而壞人則幸福地生活著⋯當我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站在擺放了各種工具的桌子旁,整個人都在遏止不住的顫抖。我很清楚,這份心情不是害怕,而是前所未有的憤怒!
腦海裏浮現他楚楚可憐的樣子,「他」永遠都不會是無辜的!無辜的人是我!明明我甚麼都沒有做!是他!是他無緣無故的給我起花名!如果他一心想用這張臉逃過一劫,那他大錯特錯了!因為,
我最喜歡撕爛無辜的臉了!
當內心的火勢升至最高級時,我迅速抄起桌上某樣尖悅得能殺死一個人的東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插進他的舌頭上。他的舌頭反射性地翹起,我看到尖悦的物品刺穿了舌頭,讓它變成了燒烤串上的肉。深紅色的液體源源不斷地從針口滲出,很快便被口水帶到舌頭各處,為它染上豔麗的顏色,同時為他的口腔帶來一股淡淡的腥味。他的雙眼立即因為痛楚而緊閉,腰身也大幅度弓起,然後重重地摔回鐵床上,「砰!」。我忍不住竊笑,看來他真的很怕痛。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塊鏡子猝不及防地被放在血淋淋的舌頭上。我被鏡子裏的倒影嚇了一跳,趕緊轉過頭,這才發現謝俊傑已經戴上手套和口罩,儼然一副牙醫的樣子。腦海裏閃過「敬業」這兩個字,我的內心不禁生出一絲內疚。劇團給我機會親手虐待折磨仇家們,我卻如此不合作,這還真是有點過意不去。
及時悔改的我趕緊配合謝俊傑,拔出插在舌頭裏的工具,在他的口腔裏挖來挖去,裝模作樣的給「他」檢查牙齒。當我低頭演戲時,一股被臭水溝裏的水還要酸臭幾百倍的味道冷不防入侵我的鼻子,直衝腦門,「!」我被薰得閉氣,胃裏一陣翻騰,我忍不住轉身乾嘔。
哈!這就是改人花名的後果嗎?心裏不禁竊喜,前人果然沒騙我,經常亂説話的人都有口臭!這下我想到台詞了!「嗯⋯⋯牙都蛀光了呢⋯⋯看來只有拔光了。」我看著他參雌不齊的牙齒,內心竟意外地沒有被恨意填滿。其實我很清楚自己並不是非常恨他,畢竟他只是起花名,幫他把花名發揚光大則另有其人⋯⋯那個我最恨的人。當內心的火勢難得有減弱跡象之時,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句話:「改花名而已,有甚麼大不了?」這句話就像一大桶氣油,瞬間讓火勢比先前更猛烈,甚至迅速蔓延至血管。我感覺到體內的血液正在蒸發,然後化作憤怒。沒錯,儘管他是造成這一切的源頭,我最恨的卻是輕視這件事的大人們。遙想當年,無助的我把希望寄托在大人們身上,我知道他們有能力制止我的花名繼續被使用。
可惜啊!當時的我太天真了!
把事件告訴大人們後,換來的只有他們的冷眼,以及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的那句話。可能我的樣貌看上去比較好欺負吧,他們更責怪我斤斤計教,接受不了玩笑。
大不了?玩笑?我從來不覺得那是玩笑!在他們眼中,它只是一句大傷無雅的話。在我眼中,它可是對我的侮辱!甚麼叫「鼻屎怪魔」?這很好笑嗎?我可不覺得它好笑!我只覺得自己被強制喂了一百公斤屎!
好啊!既然大家都覺得「他」沒有錯,那麼就由我來教會「他」「禍從口出」的意思吧!
「Penny…可是⋯我們並沒有麻醉藥!」謝俊傑的聲音充滿擔憂。「誰説沒有!這裏不是有免費的麻醉藥嗎?」我一邊説,一邊不慌不忙地從口袋裏掏出一瓶透明中夾雜著一點點黃色的黏稠液體。謝俊傑看著裏面密密麻麻的氣泡,瞪大了雙眼,「那該不會是⋯」他故意不説出真相,大既是想增加「他」的恐懼吧!果不其然,「他」聽到謝俊傑的話後遏止不住的顫抖,更誇張的是,有透明液體從「他」的額頭滲出,打濕了劉海,令它們緊貼在額頭上。不知為何,看著他這副模樣,我總覺得下一秒「他」就會因為恐懼而失禁。
我打開瓶蓋,用手指挖出裏面的液體,正想把它塗在「他」的牙齒上。腦海裏突然閃過「他」說過的一句話:「妳居然在挖鼻孔?真噁心!」我臉色一沉,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你⋯不是很在意我的鼻屎嗎?你以前還誣捏我吃鼻屎呢!你一定很想吃我的鼻屎了!」「他」一頓,隨後想到了甚麼,瞳孔猛地收縮,同時拼命擺動身體,試圖擺脫束縛。
我冷冷地看著他做無謂的掙扎,心裏浮現一絲喜悦,就是一絲而已。不顧「他」活潑的身體,我繼續説:「不過呢,我並不是一個自私的人⋯⋯所以⋯我還是很願意跟你分享鼻屎的,儘管你對我做了那種事⋯」説著,我將沾滿鼻水的手指插進「他」口裏,把鼻水塗在每一個牙齒跟牙肉之間的縫上。感覺到黏稠冰冷的液體黏在牙肉上,「他」忍不住不停乾嘔,囗腔裏的震動嚇得我趕緊收回手指。不意外地,上面沾滿「他」的囗水,讓整個手指頭都閃閃發亮,如同「他」在這件事裏承受的後果。與此同時,「他」亦增加了掙扎幅度,連頭也跟著轉來轉去,讓我無從下手。
「唉!」我不禁皺眉,要是手上有一把刀就好了,這樣的話我就可以砍斷「他」的手腳,然後「他」沾滿鮮血的斷臂就會隨著響亮的「啪,啪」聲掉到地上,裏面的鮮紅血液也會隨之飛賤,「滴滴答答」的賤到地板,牆壁,甚至是我的衣服上⋯
「咔嚓!」耳邊突然傳來甚麼東西碎裂的聲音,把我從幻想中拉回來。我還未看清發生了甚麼,「啊——————」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劃破了寧靜,迥蕩在偌大的劇院裹,好像要把在場的每一個人吞噬似的。我被突如其來的慘叫嚇了一大跳,心裏又浮現一絲喜悦。
不管怎樣,看到仇家痛苦的模樣是一件快樂的事。
我把視線轉移到「他」身上,赫然發現謝俊傑手執一個鐵鎚,站在「他」身邊冷眼看著「他」。他的左膝蓋則像網球般腫脹發紅,「他」的臉色像牛奶般蒼白,連嘴唇都毫無血色。「他」的衣服被冷汗打濕,猶如橡皮糖一樣緊黏在身上。究竟「他」是因為恐懼,仰或是磨人的疼痛才遏止不住的顫抖呢?看到「他」那雙像死魚般的眼楮,多半是後者了。
我正想開口說話,謝俊傑再次舉起手中的鐵鎚,毫不猶豫的砸向「他」的右膝蓋———「咔嚓!」「啊——————」
我徹底失去了反應能力。老實説,剛才我把焦點都放在謝俊傑身上了。當他揮動鐵鎚時,他的眼楮並沒有反映任何東西,動作也乾淨俐落。那一刻腦海裏不禁浮現Jessica説過的話:「妳不要把自己當作殺手,因為妳沒有資格,且永遠都不會是殺手。妳太感情用事了。」所以,這就是Jessica囗中的「成為殺手的資格」嗎?不帶任何感情地奪去一個生物的生命。排除先天性因素,究竟是甚麼,能抹殺一個少年的所有感情呢?
剎那間,我好像看到所有燈光都聚焦在謝俊傑身上,使他看上去閃閃生輝。他就像夜晚的街燈,用熣燦溫暖的光芒吸引著飛蟻們;而我就像一隻天真單純的飛蟻,明知道會被街燈的熱力燙死,也義無反顧地撲向那束光芒。我不得不承認,我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移走。
謝俊傑,我對你愈來愈好奇了。打碎「他」的兩個膝蓋後,謝俊傑抬頭,淡淡地說:「現在可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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