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梁文靜第一次正式登台的日子。
回想起面試過程,她總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場夢。那天她撥通電話後,那端的人好像早已猜到自己的身份,直接讓她明天到某工廠大廈面試。
面試的過程中,沒有自我介紹,不用表演。面試官確認她的身份後,便拿出合約並通知她下週六晚上11時在家附近的商場門口等待劇團的專車。梁文靜愣住,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即使自己沒有面試經驗,也不會天真地相信自己因為良好的表現而被聘用。面試官甚至沒有向她索取相關資歷!勇敢地向面試官提出質疑,誰知那人神色自若地説:「我知道妳參加過話劇班,我對妳的演技有信心。亅梁文靜乾瞪眼,既生氣又好笑,同時心底升起一股寒氣。她的未來僱主竟然調查她?
壓下纏繞在心頭,揮之不去的絲絲不安,梁文靜鬼使神差的在商場門口靜候。她可是要尋找真正的快樂!耳邊突然傳來一障刺耳的剎車聲,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她面前,後座的車門被打開:「上車。」梁文靜瞬間覺得自己好像上了賊船,下意識的想轉身離開,雙腿卻突然不聽使喚,執意往轎車的方向移動。
梁文靜坐在焗促的車裏,緊握着雙手,雙腿不斷磨擦,如坐針氈。環顧四週,車窗被貼上黑色貼紙,前後座也被膠板分隔,她只能透過椅背上的屏幕看到駕駛座上的女人。女人留着一頭鬈曲的長髮,散發着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車廂裏響起一道冰冷的聲音:「戴上這個,沒有我的指示不要脫下。」梁文靜回過神來,一個白色面具不知甚麼時候出現在眼前。她拿起面具,仔細檢查,恐怕上面沾有有毒物質,沒有注意到轎車已經停下。
車門一下子被拉開,女人探頭進來,臉孔上寫滿不耐煩:「妳連面具都不會戴嗎?」梁文靜嚇了一跳,趕緊戴上面具。
梁文靜下車,一言不發低着頭地走在女人背後,其間悄悄地環顧四周。被雲層掩蓋而黯淡的月色使沒有街燈的道路雪上加霜,她只好把目光聚焦在前面的背影,避免在荒生野嶺迷路。
女人帶着梁文靜從後門進入一幢貌似別𡋾的建築,她們左拐右拐,走過樓梯,眼前出現了一扇金燦燦的門。女人打開門,梁文靜走進富麗堂皇的房間,便馬上被裏面的擺設吸引。
「這裏是妳的休息室。」
女人一頓,接着説:「我叫Jessica,劇團的編劇兼導演,有需要可以找我。」見梁文靜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女人走出房間,帶上門。
事實上,梁文靜根本不知道女人的舉動,她的思緒早就被房間裏各式各樣的家具吸引。說是休息室,倒不如說是睡房更為合適。配套相當簡單,一張king size大床,一個大得嚇人的衣櫃,一張梳妝枱以及一個儲物櫃。梁文靜有點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堆滿問號。
此刻,敲門聲響起,梁文靜好像做功課遇上難題時,有人提供答案時般鬆了一口氣,趕緊打開門。Jessica一手夾着衣服,一手把劇本遞給她。梁文靜接過劇本,掃了一眼,愣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劇本只有一頁,上面寫着: 主題———欺凌者的死亡之日 角色:梁文靜—Emily
「嗯⋯⋯妳確定這是劇本?」
「沒錯,這裏着重演員即興發揮,對白和動作均由演員自行創作。」
梁文靜覺得自己被當作長期被關在籠裏,甚少跟外界接觸的小鳥,彷彿受到侮辱,不禁皺眉:「妳在跟我開玩笑嗎?編寫對白是妳的責任!」説着,她扔掉所謂的「劇本」。
Jessica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猝不及防的向她投下一枚核彈:「今晚是妳第一次登台,難免會感到緊張,待會妳只需要隨心所欲,想說甚麼就説甚麼,做甚麼就做甚麼就可以了。」說罷,她輕輕把衣服放在床上。「距離開演只剩半個小時,妳得快點換上戲服。」
Jessica離開休息室,只剩梁文靜原地爆炸。
---------------------------------------------------------------------------------------------------------
手緊抓着布幕,我專注地觀看舞台上演員們的一舉一動。隨着劇情發展,我知道自己快要出場,不禁把溫暖的手放在胸口,試圖安撫因緊張而痙攣的心臟。
老實說,我現在還不敢相信自己將要在從未彩排,甚至不認識其他演員的情況下登台。沒有故事,沒有台詞,還有甚麼好演的?
當Jessica向我宣布消息時,我想把耳朵割下來,貼在她的唇上,聽清楚她吐出的每句話。腦袋一片空白,猶如接收不到信號的收音機,我無法思考。狠狠地掐了臉頰,當火辣辣的痛楚襲向那裏,我知道自己已經上了賊船,後悔莫及了。不知為何,當我看到所謂的劇本,我總覺得自己將會成為待宰的羔羊而不是屠夫。想到自己將會被綁起,在耀眼的燈光下閃閃發亮的利刃在我的肚皮上一劃,尖銳的疼痛伴隨著傾瀉而出的鮮血襲向全身⋯⋯一股寒意冷不防襲向全身,我不禁跪下,整個人縮成一團,遏止不住的顫抖。
我盯着緊閉的門,「逃跑」二字不斷縈繞在耳邊。對啊,我在等甚麼?現在外面空無一人,是絕佳的逃跑時機!難道我要不明不白的上台嗎?想到在偌大的別墅裏東躲西藏,尋找出口的情景,不禁心頭一熱,拉開大門。走廊上飄過的人影卻像無情的冷水般灑在心頭,徹底熄滅了逃跑的火焰。
我關上大門,頹然的坐在地上,像發瘋般大笑,笑得眼角冒出水氣。他們怎會讓我逃走,千方百計讓我墜入陷阱,他們捨得輕易放走我嗎?説不定外面只是另一個陷阱,當我踏出房門,就會觸動機關。想到這裏,一股絕望油然而生,我緩慢地撐起身體,走向大床。我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向命運之神祈禱。那時我的腦袋大慨是被泡在糞池裏,或者被別人附身,不然時刻保持清醒的我才不會應徴這種奇怪的工作。加入劇團,難道是為了誘人的薪金,仰或僅為它跟「Daymare 劇團」相似的名稱?答案就在前方,我卻怎樣都看不清。
「Emily!」清脆的叫喊拉回我的思緒,我發現自己滿頭大汗。汗水打濕了衣服,像泥漿一樣黏在身上,如同纏繞在心頭的恐懼。
「Emily!那個賤人把妳的鉛芯筆弄髒了!」聲音再度響起,隱藏着一絲焦急。我要出場了,雙腳卻像生了根似的,怎樣也無法踏出舒適圈。也許,我的潛意識並不允許我這樣做。
「妳在做甚麼!」背後驀然響起憤怒的質問,隨後被人從後狠狠推了一把,我跌跌撞撞的踏上舞台。我站在舞台的正中央,四方八面的燈光聚焦在我身上,彷如化身成走在紅地毯上的巨星,電視上的偉人,受到無數人敬仰。
感覺到旁邊的一道灼熱視線正赤祼祼地打量我,熟悉的胃絞痛又回到我身邊。我知道神經線又不安分了,我不喜歡被人打量。我轉頭,對上一雙清澈的眼眸,把目光放遠,一張年輕的臉一覽無遺。我感覺到腦袋被一顆叫「震驚」的殞石砸中,鮮血頓時像泉湧般從觸目驚心的傷口噴出。耳邊嗡嗡作響,我再也感覺不到外界。
剎那間,我彷彿回到熟悉的教室。我看到自己從筆袋裏拿出精美的文具,放在她的書桌上,討好似的讓她和其他人從中選擇一件。隨着昂貴的文具被搜括一空,她露出了嘲諷的笑容:「好吧,小息時妳可以跟我們玩。」我高興地返回座位,期待着小息的到來。下課的鐘聲響起,我先去了一趟廁所,回到教室時卻被人掃地出門。她大喊:「妳沒有資格成為4A班的一員!這裏不歡迎妳!」我頓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全身血液凝固,好像心臟被活生生的挖掉,整個人掉進寒冷的深淵。我究竟做錯了甚麼,讓她再一次拒絕我?不,不要!我再也不要回到一個人的日子!「妳⋯為甚麼⋯」
我猛地回過神,緩緩地走近她,顫抖的伸手撫摸她的臉,那溫暖的觸感是如此真實!我不是在做夢!現在,我的惡夢之一,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嘴巴被牛皮膠紙封住。她目不轉睛的揪着我,眼楮裏充滿疑惑,我也無法從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她不記得我了。不得不承認,她這副寫滿不解的臉配搭水汪汪的眼睛,透着一股純真和少女觸有的楚楚可憐,的確有迷惑人心的作用。
我不禁低頭,難受的乾嘔。那副假惺惺的表情實在太惡心了,她為什麼如此厚面皮,能無時無刻都擺出一副自己甚麼都不知道的表情!這些年來多少人被那張臉欺騙過!他們都是以貌取人的賤人!以前的我也是!我緊握雙拳,不斷地吞口水。好想把她那副完美的面具撕下來!那張臉曾帶給我無數惡夢!心裏早已結痂的傷口被狠狠撕開,突然在體內爆發的痛楚使我再也忍不住,抬手用力摑了那張臉一巴掌,「啪!」她被我打得偏過頭,面頰頓時染上一片嫣紅。
我發瘋似的左右開弓,不斷掌摑她,響亮的巴掌聲像炮仗聲一樣不停響遍偌大的劇院。我拼命地想撕下那副完美無瑕的面具,奈何它卻跟她的臉融為一體。既然撕不下, 只好徹底把它毀掉。這時,我感覺到心裏血流如注,無論如何都止不住。一絲微弱的哭聲傳入耳中,一個無助的小女孩在向我求救,這給予我力量,我不自覺的加大力道。
不如過了多久,我感到筋疲力盡,氣喘吁吁,遂決定暫時放她一馬。她突然消失在視野裏,我低頭一看,哈!不知何時我已將她擊倒在地。此刻她像蚯蚓般縮綣在地上,兩邊面頰彷偌猴子屁股般紅腫,手腕攀爬着兩道跟麻繩激烈磨擦時產生的鮮紅疤痕,頭髮凌亂的披散,蓋住了大半張臉,嘴角點綴了一道血柱。整個人狠狽不堪。
看到她楚楚可憐,快要崩壞的樣子,我發自內心的微笑,剛才還血流如注的傷口悄悄地結痂了,彷彿有人在細心地替我縫合撕裂的心。我把她扶起來,上下打量她的每一處傷口,把它們牢牢記住。我伸出手,卻被突然傳來的聲音打斷:「Emily!妳不能就這樣殺死她!難道妳忘記她從前是如何傷害妳的嗎!」
哦!我怎麼會忘記?即使我將來患上認知障礙症,將過去忘得一乾二淨,也絕不可能讓心裏這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隨着時間消失。瘦小的女孩跑到我面前,遞上一支沾滿鉛的鉛芯筆。緊握着手上的鉛芯筆,我用指腹輕輕擦拭上面的髒污,不知不覺間纏繞在心中的憤怒已被無止盡的悲傷取代,眼神也變得柔和。沒想到事隔多年,我還會感到傷心。
是為了當年無力反抵的自己?仰或無故被欺負的委屈沉澱多年後化作悲傷?遙想當年,滿心歡喜的將昂貴的鉛芯筆交到她手中,怎料換回骯髒不堪的筆,以及她得意洋洋的笑容。憤怒的將原芯筆扔給她,命令她洗乾淨。那人一臉抱歉的答應,轉頭卻跟老師告狀。老師説:「妳不應該把筆借給她,這全是妳的錯。」她站在老師身後,一臉無辜的看着一切。
恍惚間,世界安靜下來,四周漆黑一片,仿彿只剩下我們倆。我知道夢寐以求的復仇機會來了,儘管不知道她是怎樣被五花大綁。我不敢想像,也不願意了解。
我撕開她嘴上的膠帶,粗暴地撬開嘴唇,裏面囗水泛濫,在凌亂的牙齒上形成了一道透明防護罩。我冷笑:「足夠把它清洗乾淨了。」説罷,我一手捏着她的下頷,一手把原芯筆狠狠地插進她的囗裏,毫無章法的攪動,溫熱黏稠的液體沿着筆筒緩緩的流到手中。我感到一陣惡心,猛地放開手,拼命搖晃,將液體甩掉。她的囗水卻像泥膠般緊緊的黏在我的手上,如同我這輩子都無法逃出她的五指山。
我索性將液體抹在她的頭髮上,然後繼續清洗行動。我們再次四目相投,我清楚看到漆黑的瞳孔裏流露出赤祼祼的恐懼,這是她的技倆,以搏取別人的憐憫與同情。她楚楚可憐的眼神無疑是火上燒油,我彷彿再一次被玩弄,心一狠,一口氣把鉛芯筆推進喉嚨,她隨即難受的發出乾嘔聲。我遞給她惡作劇的眼神,鉛芯筆不斷在喉嚨裏進進出出,好幾次還直攻食道。她難受得不斷掙扎,奈何四肢被麻繩綁住,劇烈的磨擦將皮膚表面的薄膜褪去,鮮血隨即湧出,沿着四肢滴在地上。
經不起痛楚跟失血過多的雙重折磨,她終於放棄掙扎,眼神無比空洞,面上的血色褪盡,如同死魚一樣坐在椅子上。我不禁停下手上的動作,把臉湊近她的眼睛,仔細觀察瞳孔的變化,其間忍不住伸手攪動它們。
不久,我將鉛芯筆從她的口中拔出,扔到一邊。它對我已經沒有意義。她的眼睛渾濁,沒有情緒,這才是她真正的想法。我嘲笑自己的愚蠢,我居然期待她會流露出無助!她不會屈服於任何人!
我已經不想再跟她耗了,她的臉、她那楚楚可憐的眼神讓我感到惡心。她的出現讓我心裏結痂的傷口被用力撕開,血流不止。我已失血過多,這樣下去我只會在她面前倒下,我永遠都是她的手下敗將。
我捂住傷㾗累累的心,衝到她跟前,一手扯住耳朵,把她拉到我面前,另一手則一囗氣把兩顆眼球挖掉。我緊掐著濕滑脆弱的渾圓,用力一扯———我的手再次被染色,這回是觸目驚心的暗紅色。血腥的味道瞬間充斥着鼻腔。安靜的劇院迴蕩着少女痛苦的尖叫聲,雖然刺耳卻意外地令人滿足。她的眼窩源源不絕的流出鮮血,乍看之下,好像兩行血淚。她整個人不知所措的僵硬了,只能茫然地靠在椅子上。我用手臂迅速整理額前凌亂的劉海,順便掩蓋眼裏傾瀉如出的如重釋負和喜悦。但掩蓋不住揚起的嘴角。
很多年前,有人告訴我:「折磨一個人的方法多如繁星,當中最實用的只有掠奪他們最重視的東西。」我直勾勾地看着她,她那雙善於偽裝的眼睛已經變成我腳邊的垃圾了。我終於可以正視她。我把目光移到那雙掠奪了無數人最重視的東西的手。它們必定是她最珍貴的寶物吧!眼裏閃過一抹血腥,我輕輕執起她的右手,手起刀落,一條醒目的血痕瞬間出現在白晢的手腕上。我像切牛扒般慢慢地据開她的手腕,動作輕柔,彷彿在對待珍貴的寶貝。我注視她的臉。看到她扭曲成一團的五官,感覺到她因劇痛而扭來扭去的身驅,我那傷痕累累的心悄然被擁入一個温暖的懷抱,一雙温暖的手在温柔地撫摸上面嚇人的傷痕。
我的心,終於得到救贖了。視線逐漸變得模糊,我下意識抬手擦拭雙眼,之後卻感到有甚麼東西粘在面具上,低頭才赫見雙手早已被染紅,血液沿着手指滴到地上。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揚,接着跟甚麼都沒發生似的繼續「工作」,順便無視耳邊震耳欲聾的尖叫。
當一雙沾滿鮮血的手掌掉落,我彎腰撿起其中一隻,然後用它狠狠的賞了她一巴掌。她再次被打得偏過頭,我湊到她耳邊,輕輕留下一句:「被自己的手搧了巴掌,很舒服吧!」
我上下打量她,現在的她,儼然成了一隻沒有眼睛,手掌的怪物,已經失去生存的價值。於是,我瀟灑地揮舞軍刀,將她白皙的頸劃破。鮮血隨即如泉湧般噴發,像大瀑布一樣壯觀。鮮血飛濺,滴滴答答地落在我身上,地上。
此時此刻,尖叫已無補於事,她只能無助的軟攤在椅子上,任由血液離開體內。
「一切都結束了。」我安慰在遠方無助地哭泣的小女孩。「以後都不會有人把妳當成玩具,沒有人會欺負妳了。」
當她被死神帶走時,我的心,終於痊癒了。鮮血仍在靜靜地流淌,空曠的劇場迥蕩着少女透着一股絕望的遺言,鼻間充斥着用作維持生命的腥味,木色的地板點輟了大小不一的紅點。
世界上最美的畫面,出現了。
ns 15.158.6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