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時寵愛 - 第七章(下)

林明靈還在斟酌如何行動的時候，江照麒的音樂會已經連辦四天。

本領強大的周瑜芃找不到病灶，只找到音樂的真身。

「據說當時很紅，現在這張CD已經買不到，只剩下網路途徑。」她亮出自己手機螢幕。

「這什麼？日本人嗎？」一號道：「執行長是怎麼知道這個的？」

「哇，十幾年前的專輯耶……」三號愈看愈不可思議。

任千恩對著周瑜芃皺眉：「不可思議的是前輩吧，光用聽的就找到。」

「有什麼難找的，記一下歌詞搜尋一下就出現啦，用心！欸，妳不是日文專業？」周瑜芃瞅著裝不存在的二號。

二號音量微弱：「我又不常進去……而且日文聽起來很模糊啊……」進去了也都光速逃離。

「周瑜姊，習慣了也就隨他了，誰都有忽然想聽老歌的時候。」三號已是放棄抵抗。

事實上，唯一抗議、交涉成功的只有周瑜芃，其他人早就接受焦頭爛額的副作用。

小小秘書領死薪水，又沒有前輩的通天本領，只好停止掙扎，在苦海煎熬……反正有伴。

「說不定交女朋友了。」任千恩忽然語出驚人。「或是想追的對象。」

「……」一二三號因過於震驚，啞口無言。

倒是周瑜芃腦筋動得快，朱唇微張：「──我懂你意思。」

會聽的人不只聽一張，若單純活躍辦公氣氛，就是開電台、播鋼琴演奏。

而從不在辦公室放音樂的江照麒，一聽就是同張專輯連放四天，還是十年前發行的。

周瑜芃聯想到以前引發西伯利亞現象的原因，赫然想起這兩週借廁所的日子驟減。

別人有可能一時興起，為聽而聽，但對象是江照麒。

此刻周瑜芃心裡想的是，如果感覺沒失靈，如阿任所說真有其人，她只要掌握這張王牌，秘書室就足以跟執行長抗衡，谷底翻身，開始過好日子！

同樣受難的主管級也可以回家補眠了。

如此一來，不用再透過執行長，楊經理絕對自動進貢免稅店美妝品，吼喔喔哈哈哈哈──

「早安。」林明靈準時來到祕書室。

「早～」

「明靈，周瑜姊找到執行長放的音樂了！」

周瑜芃看見青年，忖度幾秒，把自己手機拿到他面前。「你幫忙看看有沒有什麼頭緒。」

林明靈一見專輯封面便道：「這是我第一天在執行長辦公室找到的專輯。」

「辦公室哪裡？」

「卡在鐵櫃門之間，我擦乾淨放在執行長桌上了。」

一二三號一同譁然：「原來是這樣！」

「嗯，失而復得的正常反應。」任千恩遞上時間表給他，結案。

「啊～所以之前明靈說執行長在看他，可能是要道謝吧？對吧？」一號加強推理可信度。

周瑜芃雙手交疊在胸口，想說這間公司的秘書天真，但會罵到自己，只好沉默。

不過他們說的不算錯，青年神情雖有所猶疑，也似乎接受了這說法。

啊……是嗎……

身為秘書＋女性的感覺發動，在青年轉進樓梯間前，她喊住他。

「明靈，這給你，公司餐廳開到晚上八點，不要一個人躲起來吃了。」

周瑜芃給他的是餐廳月卡，需要的人可以申請，當然，外包人員也有資格，她早上偶遇總務經理，發現他一直沒申請，索性幫忙索取，正好碰到良機。

「周秘書，謝謝妳。」林明靈愣愣收下月卡。

一個清潔員的行動沒想到會被最忙的秘書看在眼裡，林明靈有些不知所措。

每天十一點到工作地點，只要不影響清潔時間表，依規定可自行排出一小時的休息時間。

通常大家會排在下午四、五點利用公司餐廳，提前吃晚餐，打掃完就直接下班。

是這個清潔組的彈性與福利。

林明靈自炊習慣仍在，也就理所當然沒去領月卡。但身心尚未調適好，料理做得比以往簡單許多。

最近天氣炎熱，他吃的是涼麵，配料買現成，醬汁則一次備好一週份量，不費太大力氣。

裝進保鮮盒帶來公司冷藏，等時間到了，在樓梯間裡面解決一餐。

所以被說成是「躲起來」也無可厚非。

鮮少有人出現的高層樓梯間，為了清潔時常經過，上下往返，沒幾天就適應，成為他安心放鬆的地方。

下午四點半，林明靈坐在往上的階梯，打開保鮮盒蓋，麻醬與檸檬香氣溢出，他用筷子均勻攪拌，夾起麵條──

江照麒赫然佇立安全門邊，抬眼注視他。

幸好還沒吃進嘴裡，不然肯定嗆到。

「您好。」他盡量別讓表情顯得太驚詫。

到底是什麼步法，穿著皮鞋可以不出一點聲音？

林明靈瞅著男人。上半身只著條紋襯衫，前襟敞開，袖子照例挽起，西裝褲底下是一雙輕便的運動鞋。

……原來如此。

上次在樓梯間遇到，他顧著錯愕，沒注意到這點。

對方好像偶爾會在公司裡面運動，恰好與他的吃飯地點重疊。

男人就這麼看著他，沒有走出樓梯間的意思。

麵條還在筷子上，林明靈已不知該把視線放哪裡，半晌，江照麒指著他放在身邊的透明水壺。

……就是他以前一直帶到飯店的那個。

說內心沒滿出濃濃的後悔是不可能的。

「裡面是枸杞茶。」

他說完，江照麒手心向上，這舉止只是普通的手掌翻面，沒有威逼的意味，卻因那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表情，令人莫名遵從。

青年將水壺遞過去，對方旋開蓋子，立刻不碰嘴灌了好大一口，然後舔去嘴唇的水滴，覷他一眼。

論誰看了這個眼神都要認命投降，那時有戴眼罩真是太好了。

忽然想起男人曾餵他水喝，現在應該算是一種「報答」，頓時忍俊不禁。

「怎麼？」

熟悉且久違的聲音與話語驀地在狹窄的樓梯間震開，江照麒挑他毫無心理準備的時候開口，林明靈沒辦法掩飾自己失去鎮定的模樣。

假使聲音真是旬，他身上應該皮開肉綻。

致命的，跟右手一樣嚴重。

「那個，執行長……」不知怎地，林明靈想在此刻將思考很久的說詞傾吐。

然而對方眼神一變。他含住到嘴的字，阻止它出去。

像是一頭無天敵的猛獸，用這眼神平靜接受瞬息萬變，再藉由天生的分析系統，準備在下一瞬間化為對自己有利的態勢。

所有在他之下的獵物都由他定生死。

林明靈不想這麼草率得到結局。

因為情況變了。他們剛才有了對話，首次正常的對話。

支援期還不到一半，如果一時衝動說出來，將因不夠冷靜而遭到誤會，弄巧成拙。

秘書們的面孔浮現，成為他的煞車。

於是林明靈道：「……決明子茶也可以加枸杞試試。」

江照麒聽了，眼神依舊，不置可否，把水壺還給他，走出樓梯間。

總算剩他一人。

青年把麵條放入口中，暗忖還得觀察幾天，不能輕舉妄動。

※

數天後，秘書室又忙了起來，聽說這次計劃有國內政界人士參與，所以全部人帶了旅行袋要長期抗戰。

「明靈，今天一起吃晚餐？」周瑜芃提議，她腳邊放了個小型行李箱。

「集體過夜的一天，我們需要你的安慰。」二號附議。

於是林明靈首次用月卡點了公司餐廳的咖哩飯。

一邊聽秘書室聊公事，提到執行長在跟大人物合作下一盤棋，但音樂節還沒結束，而且夜宿公司，這下CD會連放二十四小時以上。

一邊理解到秘書們不只是因為沒時間去餐廳吃飯，無意間想著要是自己將如何改進這咖哩。

吃完晚餐，為他們打氣後，林明靈想起帶來的涼麵還在冰箱，折回茶水間拿。

順便把一起帶來的枸杞茶一杯杯裝好，讓秘書們喝。

一轉身，江照麒拿著不鏽鋼茶壺站在他身後，青年猝不及防，「唔！」，直接往對方胸膛撞。

木質香這才以排山倒海之勢進入鼻腔。

對方立刻抓住他左胳膊穩住他，拉開三公分的距離。深鑿線條的鎖骨就在眼前，林明靈渾身雞皮疙瘩。

為什麼？他腦袋一當，連「對不起」都說不出來，他應對能力其實沒那麼好。

如覆薄冰的雙眸直勾勾瞅著他，林明靈神智一凜，看清對方除了襯衫還在，其他都換掉了。

正是香氣隱去的原因。

男人一手拿茶壺，一手還抓著他，青年忽然間意會了什麼，接過茶壺，再度打開冰箱，倒進枸杞茶。

「謝謝。」

江照麒語氣並未趾高氣昂，然而林明靈沒有順勢給出茶壺，他道：「執行長，您那樣很容易嚇到人。」

這些日子觀察下來，對方驀然現身不單只對他，也對秘書們這麼做。

感覺不像蓄意。就是精密計算的行動中，一絲「江照麒」的蛛絲馬跡，可惜不適合常發生。

男人聽了，雙眸幅度變小，使得目光細薄而銳利，林明靈等著男人衡量。

孰料對方焦點是在流理台的保鮮盒：「有蝦蟹類嗎？」

林明靈一愣。「……沒有。」

江照麒做出第二次的手心朝上。

「……這是麻醬涼麵。」他拿出自己的環保筷，跟保鮮盒一起交上去，姑且說一下食物名稱。

他隱隱約約看到對方點了頭，打開蓋子開始攪拌起來。

來到這裡支援後，沒見過男人在公司吃正餐，秘書們也說過對方基本上就靠茶辦公，有飯局才吃東西。

所以驚訝之餘，沒有異議就讓出涼麵了。

江照麒倚在牆上，吃了一口，仔細咀嚼，然後又一口。

整茶水間頓時只有麵吸進嘴裡的聲音。

男人熟練地使用筷子，完全不像秘書口中的「吸血鬼」，捲起麵條，連著醬汁，迅速豪邁。

明明只是單純的進食行為，林明靈卻不自覺看得入迷，無以名狀的感情暗中洶湧，淹沒胸口、喉嚨，使得發聲部位無法發揮作用。

正因為單純，所以才真實，所以才震撼。

像被AED一電，整個人復甦。

一回神竟有些鼻酸。

見江照麒吃得見底，他不發一語抽衛生紙要給對方，結果男人毫無遲疑地用手背抹嘴，接過他同時遞過去的一杯枸杞茶。

林明靈只好拿衛生紙替對方拭去沾到襯衫的醬汁。

他知道江照麒在看他，可能因為他什麼都沒問，但在看過剛剛的吃相，問「好吃嗎？」是多餘的。

非常多餘。

既然男人喜歡他在厚誠做的炒飯，對於涼麵有這種反應是預料之中。

預料外的是被萬千感慨襲擊。

江照麒抽走衛生紙，走去流理臺善後。

──怎麼說呢，彷彿真正安心下來了，在出院之後。林明靈呆呆注視男人的背影，霎時有點分不清現實。

正當他沉浸在迷茫中，兩張嶄新千元大鈔出現在眼前。

他愕然從鈔票、手錶、臂膀，一路看上去，直到江照麒的臉孔，由心底提出疑問：「這是什麼？」

絕對不是認不出新台幣。

聽到他說話，男人先是眉毛一動，才道：「麵跟茶。」

原來如此。林明靈啼笑皆非，這種情況無法斷定好壞，更別說生氣與否。

「枸杞茶是給秘書們的回禮，涼麵是我沒吃的晚餐，所以不用給錢。」

他簡明扼要說完，發現江照麒細微的眼神變化，一樣犀利而又有一絲……成就感？

「那就當作三天份的炒飯錢。」青年還在弄懂含意，男人說出驚人之語。

「你在說什麼？」因為過於震驚，他下意識省略了尊稱。

「我還要在公司三天，所以跟你預訂晚餐。」

他聽不懂。林明靈這瞬間才切身體會秘書室的痛楚。

「執行長，這個只是隨便做給自己吃的，我沒有打算……」他試圖說清楚，腦袋一努力運作，炒飯二字重新敲入，帶來恍然大悟。「你早就知道我之前待在厚誠？」

「是最近知道。」江照麒回答，把兩千元塞進他胸前口袋，握住他右下臂，一頓：「……改成三天份的枸杞茶吧。」

林明靈再度當機，直到水滴沿著洗好的保鮮盒滴在他鞋子上才回魂，而男人早就離開茶水間。

他左手覆上對方甫摸過的地方。

竟然連他右手有問題也知道。也是，對方可是執行長，調一名外包清潔員的資料出來看還不容易嗎？

應該是停車場那次被發現的。

青年掏出口袋裡的兩千元，看了半晌，忽覺諷刺。

這是他第一次給堂哥的金額，現在這兩張鈔票以別種方式回到自己身上。

果然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林明靈原本想把錢還給江照麒，但在騎車回家的路上反覆想起對方最後那句話，那停頓。

「……改成三天份的枸杞茶吧。」

總覺得有點不爽。

※

「明靈，謝謝你的枸杞茶！」

隔日，秘書們臉上掛著兩個黑眼圈跟林明靈道謝。

「昨天執行長不知道吃了什麼藥，進度有夠快，大家熬夜才跟上。」任千恩語調緩慢，猶如一縷幽魂，拿著時間表過來。

「你們可以小睡一下，執行長大概要下班才會出辦公室。」周瑜芃從小房間出來，一身紫紅色洋裝，不見倦容。「我去幾個公司拿資料。」

「周瑜姊，我們要是睡了，就又跟不上了……」二號說著，眼皮愈來愈重，好似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

「總比忽然陣亡好。」她把所有人桌上的咖啡收去茶水間。「明靈，抱歉，麻煩你了。」

「好的。」

「要再拜託你帶一些枸杞茶過來，看多少錢，到時跟我拿。」

「沒關係，那是我自己煮的，不用錢。」

周瑜芃看了他一眼：「什麼不用錢，材料、時間、人力、燃料，通通都是錢。」

她馬上從皮夾抽出鈔票：「一千夠嗎？兩千好了，比較保險。」

又是兩千元……林明靈見勢不可擋，只好說：「我到時候一定會算好金額告訴妳。」

「很好。」周瑜芃揚起嘴角，牛奶粉紅的唇色襯得她甜美。「辛苦了。」

江照麒與她看似水火不容，其實有著相像的一面。

……但這應該是不能說出口的事情。

共同作戰第二天，清潔時間毫無特別要求，高階主管幾乎都在辦公室拚命，只有海外部門楊經理在外奔波。

下午五點一到，他就直接打掃執行長辦公室，江照麒全神貫注，完全沒有挪開視線，在好聽的音樂中間插入不少翻動紙張的聲響。

因為對方的行為一直找不到空隙，林明靈只好在處理垃圾桶前出聲。

「執行長，炒飯我放在冰箱，要吃再微波就好。」

「什麼炒飯？」

「火腿。」他直截了當。

厚誠也有火腿炒飯，但他自己在家用的當然不會是一樣等級的材料，他等著看江照麒吃不吃得慣。

昨天回到家，林明靈備料的時候才慢慢回憶起在厚誠有過三件事。

有一個經常外帶鮭魚炒飯與高麗菜心的客人。

有一陣子大老闆們宴請貴客都另外點了鮭魚炒飯與高麗菜心，是從孫教授名單開始的，為了一位不吃蝦蟹類的客人。

第三件，他一度在餐廳洗手間聞到的木質調餘香。

綜上這些該不會都是江照麒？在內場很難與客人面對面，靠小晴阿智等人描繪形象，廚師曉得客人的好惡，卻幾乎不知道長相。

所以江照麒說最近才知道他待過厚誠，應該不是說謊。

「剩下的錢在這裡。」林明靈把一只信封放在對方桌上。

「嗯。」男人輕應，目光從未自文件上移開。

他瞄了一下，枸杞茶早就喝完，倒是多出一瓶不知哪來的礦泉水，還有七分滿。

照這情形，炒飯今晚會不會被微波是個問題。

林明靈離開辦公室，去找任千恩。「任秘書？」

男秘書坐正面對螢幕，雙眼雖睜著，卻失去焦距，兩手放在鍵盤上，處於靜止狀態。

「任秘書。」他再喊一次。

「阿任……明靈在叫你啦！」三號戴著蒸氣眼罩稍作休息，忍不住幫忙。

任千恩驀地眨了眨眼，終於醒來。「啊，怎麼了？」

「執行長的晚餐在冰箱，麻煩你到時微波。」

「嗯？晚餐？……他叫你買的？！」對方瞠目。

「……大家在忙嘛，總之跟你說一聲。」林明靈草草帶過，開始清掃秘書室。

秘書們無法撥出僅剩的集中力思考執行長又做了什麼出人意表的行為，一號閉嘴打了個哈欠，道：「我們等一下也去樓下吃晚餐吧……」

「不吃沒力氣，吃完又想睡……」二號喃喃自語。

林明靈安靜聽著，前去樓下其他區域，最後整理好所有垃圾，運到地下一樓，下班時間還在停車場的汽車是平常的一倍，機車密密麻麻排在一塊。

回收拖桶的樣子有些奇怪，靠近了才發現全部已經換成腳踏式的。

他兩手扛起紙類扔進桶內，三兩下處理完畢。

好方便，清潔組其他阿姨一定也很開心。但下一秒林明靈腦海浮上江照麒抓著他右手的畫面。

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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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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