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時寵愛 - 第九章(上)

紗窗被風操弄，越過好幾台車，最終卡在住家旁的一排花盆之間。

「為什麼？」林明靈從混亂中返回，眼神炯然。「你不是推了我一把，讓我回去專心做菜嗎？」

「你說過，你沒有任何企圖。」聽到敬稱又消失，江照麒眼底沉澱的某物稍微揚起。「但我有，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男人正在雲淡風輕地告訴他這個道理。

男人沒有一點虛假，同時做著算計。

親身體會秘書室說的不爽又沒轍真是不太好受，就算被說信得過也沒有多高興。

「除了薪水，廚房隨你使用，還有能試吃的人。食材費也另給。」江照麒說明的樣子根本預設他答應了。

不過林明靈也沒想拒絕，他在思考如何談定條件。

這男人真的很有辦法。

原本以為接待結束之後的再遇，會是沒有牽扯的對等關係，結果還是慢慢攪和在一起。

明明他只是無數接待員之中已經脫離的那個，對方卻逐漸靠過來，以他的智力當然想不出男人在走哪盤棋。

原來是在找一個可以相信的人。

一直覺得的不對等只是接待時期遺留下來的認知，既然現在是正常的互取所需……像他與聞房那樣不就行了？

不是填補空洞，而是以工作為重，繼續走自己的路，還能偶爾看看帥哥治癒一下。

沒有什麼不對等。

一下想通，林明靈不先談薪水，而問：「廚房是什麼樣子的？」

「這樣。」江照麒彷彿早有準備，將手機拿給他看。

空間大、動線良好，灰底銀條紋的系統廚具，還有中島、三口瓦斯爐、各類鍋子、蒸烤箱、洗碗機……一應俱全，就缺一個使用它們的人。

林明靈不禁神往。

「有什麼材料？」他指著冰箱旁邊的大怪獸收納櫃。

「茶葉、酒、蘇打餅、能量棒、調理包、杯湯、罐頭、米。」

江照麒講得好像很多，但由他聽來，花不到十五秒說出櫃子放了什麼，便代表那個人的飲食習慣以及注重程度。

如果要他猜測，茶葉肯定是新鮮的，而調理包可能有兩包快過期了，然後櫃子大概只用了不到五成空間。

「我辭職了再通知你，注意事項到時告訴我，食材我會直接買去，薪水就照法定時薪算。」林明靈說完，指著車門。

「電話。」

「我還需要告訴你？」

「這是我的。」江照麒手伸進西裝外套內袋，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他。

……他真是何德何能可以拿到大家搶著合作的江執行長名片，接待時期絕對不會有這種事。

在內心自嘲一下，林明靈下車，不撐傘直接奔進巷子裡的華廈，他拍去身上的水珠，抬頭看見黑色轎車轉彎離去。

這時的他沒料到自己跟它的緣分還沒結束。

※

幸虧颱風來得快去得也快，回到原本的工作地點，他便和經理請辭，一個月後他正式成為聞房的二廚。

雖然起先說的是助手，但聞房也就兩個人在廚房，而林明靈助力不小，乾脆直接變二廚，反正半個老闆的勇祥說了算。

從清潔公司離開時，他遵守約定聯絡江照麒，對方立刻回傳一份須知。

時間訂在每週二早上十點到下午六點。

第一次家事服務的早上八點，他去附近的市場採買，聞房想推出海鮮燉飯，所以他正挑選新鮮的蝦子與蛤蜊，想起江照麒對蝦蟹過敏，手機就響了。

「在哪？」旬般的低音經過轉換仍不失真。

青年放下蝦子，簡短回答：「市場。」

「我去接你。」

……連哪裡都沒問，就是要他主動報上位置。林明靈付完蛤蜊錢，說出市場位於哪條路，但沒說自己在哪攤。

堂堂執行長星期二不去上班，倒是關心新來的家事服務員身在何方，真虧之前說信得過他。

買完蛤蜊等海鮮，市場盡頭有個蔬菜攤，東西都是老闆自己種的，他選了兩條山苦瓜、一顆南瓜、一些玉米筍。

「明靈，你今天跟家裡人一起來買菜啊？」老闆幫忙分裝時，看了他一眼，隨即露出笑容。

什麼家裡人？林明靈回頭，對上一張不怒而威的臉孔。

──即使穿著白色圓領短袖上衣、黑色休閒褲，頭髮沒有特別打理，也一樣超有存在感的江照麒。

「……你車停哪裡？」愣了半天，他莫名說出了跳躍式發言。

「停車場。」男人直接從老闆手上拿過蔬菜。「還有嗎？」

林明靈一聽，多挑了筊白筍結帳，此時身後傳來「好帥好帥」、「不覺得很像那個誰？」的吱喳，歐巴桑與少婦們大膽地對江照麒行注目禮，通道變得擁擠。

他趕緊把人帶往出口。

「買完了？」

「有些東西要去超市買。」青年拿出一張清單。「你家有嗎？」

「沒有。」

這回答速度不是有速讀能力，就是對自家廚房心知肚明。他走進一條狹窄的巷子，自己的機車就停在那。「那我們待會兒見。」

「我跟你去。」說著對方就把蔬菜提走了。

林明靈來不及說些什麼，只好直接騎去超市，孰料男人已在門口等候，還準備好購物車。

為什麼會知道他要來這間……他不禁摸了下自己身上，打算機車晚點也要檢查一下。

「你為什麼會知道？」挑牛奶與奶油時，他問。

「你很好找。」江照麒目光從他頭髮、耳朵，一路往下。「對我來說。」

林明靈瞠目結舌。要不是有冷藏櫃的寒氣鎮壓，他差點被燒成灰燼，然後那些灰燼恰好補平空洞。

但那樣當然是不行的，只要風一吹，灰燼就會隨風而逝。

「超市呢？」

「東西齊全，又順路，人不多。我可以詳細說明。」

「不，我知道了，謝謝。」既然能說明，為何平常不對秘書室這樣做？不懂這男人的取捨。

因為東西都上了江照麒的車，林明靈什麼都沒拿，騎車跟在黑色轎車後面。

他們出了車水馬龍的商業區段，經過陸橋，到了有著大片荒地與新建大樓的郊區，轉進一條平坦的柏油路。

路帶著他們爬坡，在兩排阿勃勒簇擁下，到達一處具隱密性的高級住宅區，警衛向江照麒確認他的身分才放行。

一進入住宅區，道路寬敞，左右兩排全是獨棟透天或別墅，蓊鬱的黃連木分隔車道，羽狀葉子疊上陽光，清新愜意。

江照麒倒車入庫，示意他也將機車停進去。

林明靈被裡面嚇了一跳，房子有前院，兩旁都有通往後院的小徑，對方帶他走向側邊的廚房入口，適應室內光線後，照片上附中島的寬闊空間原封不動呈現在眼前。

江照麒把食材放在中島，清洗雙手，自下方籃櫃拿出一個玻璃杯，裝水給他喝。

「謝謝。」青年目不轉睛瞅著另一頭的客廳，原以為對方的裝潢是深色系的都會冷硬，想不到是米色油漆搭配帶暖色的木頭，呈現明亮宜人的簡約風。

淺灰布沙發與大型液晶電視，周圍許多運動器材。

而餐桌似乎被當成簡易置物處，擱放文件書本、傳單信件、零錢發票。

大怪獸如他所料，放了不到五成的東西，且不凌亂。

檢查蒸烤箱與微波爐是否能正常啟動時，他發現江照麒坐在餐桌滑手機。

「你不去公司嗎？」

「要去，等你沒有問題。」對方回答的同時手指一直在按螢幕。

青年見狀覺得自己方才的誤會大了。「抱歉，我盡快熟悉一下。我去樓上看看。」

「嗯。」

二樓是主臥、茶水間以及被當成CD收藏室的書房，主臥裡有不小的陽台與衣帽間、浴室。

三樓有四間空房，其中兩間被當成倉庫。

頂樓是個人的露天運動場所，以及附衛浴的日式房間。房間對著一個花圃，能看到遠處公路與高山。

因為建築的設計，使得自然光滲進房子內，連樓梯間也不昏暗。

「好了，沒有問題，執行長你忙吧！」

林明靈自一樓洗手間旁的工具室拿出手套、抹布、清潔劑，啟動客廳角落的掃地機器人。

他打算在機器人掃客廳時把廚房整理完，然後拖一次客廳，最後是洗手間。料理弄好之後，再打掃樓上。

江照麒聞言，覷了他一眼，走上二樓。

庭院的強光灑進廚房，勞動持續之下，林明靈擋不住汗水產生。他將毛巾浸入冰水擰乾掛上脖子，宛如回到厚誠那時。

不是沒有空調，但這季節的電費加上這樣的空間，他覺得太浪費了，索性在男人上樓時關掉。

成套碗盤、各式鍋類、刀具都在上面吊櫃和下方籃櫃，常用餐具則在中島下方，林明靈蹲下選擇，一起身，一陣涼風撲面。

一台圓形中空的機器放在餐桌上，正是風的來源。

他只有在電視廣告看過這種高級家電。

端詳時，一抹身影晃過風扇的中空部分。江照麒拿走餐桌上的鑰匙與文件，方才休閒感十足的模樣被撤換成藍色條紋西裝，頭髮也稍微往後梳，抓出洗鍊的線條。

「不好看？」察覺青年目光，對方一問。

「好看。」他不假思索，但在對方有任何動作前，他連忙轉身提起水桶。

「有事聯絡。」男人留下這一句，出門上班。

掃地機器人準時歸位，林明靈將風扇換個方向，開始拖地，然後驀地想到庭院與花圃，從廚房側門出去，發現自動灑水器已經在運作。

頂樓的花圃也是。

所以這是讓他做菜的意思嗎？好。

拖完地在乾爽的地板上躺成大字，吹了會兒高級電扇，林明靈拿出平底鍋，正式試做海鮮燉飯。

他用薑與白酒去海鮮腥味，再提升辛辣味，一邊切開南瓜做濃湯。

肥嘟嘟的斑鳩忽地停在窗台探查屋內，這裡除了鳥鳴、切菜拌炒聲，氣氛安詳，連高級電扇都沒有雜音。

他完全投入料理中。

不停調整作法下，燉飯與濃湯做好，已經是午後一點。

因為餐桌有江照麒的私人物品，他把料理放在中島，拍照傳給勇祥，站著試吃，把味道與想修正的地方打進手機裡，這文字勇祥也看得到。

林明靈將剩下的燉飯與濃湯蓋好，上樓打掃。

雖然主臥的雙人床看起來沒人在睡，他還是拆下床單、枕頭套，跟髒衣服分別丟入洗衣機，接著整理衣帽間，被一整排的西裝、襯衫、領帶、配件震懾。

不說還以為是精品店的一隅。

他看見那件深綠色背心也掛在裡面。

難怪以前要把人眼睛蒙著，因為內行的一眼就能看明這男人的價值。

等洗衣機脫水時，林明靈清洗浴室。打開金屬百葉窗，可以瞧見隔壁庭院種的樹，結果窗戶擦到一半，赫然發現一隻樹懶攀在枝上，和他大眼瞪小眼。

因為始料未及，反而有點好笑，他一擦好百葉窗，便趕緊關上，怕自己沉迷在牠獨特的節奏中。

等到脫水完成，卻不見曬衣架，他才猛然想起即便須知沒有提及，江照麒身為一個忙碌的獨居有錢人，西裝都送洗了，居家衣物何嘗不是？

但他姑且傳訊一問，結果立刻顯示已讀，對方秒回曬衣架的位置。

到一樓庭院晾完衣物，林明靈接著掃書房。

書房不只有CD，還有各種DVD與遊戲光碟，看得他眼花撩亂，顯然江照麒生活不是只有工作，以及跟看上眼的接待員翻雲覆雨。

但在眾多CD中，他沒看到辦公室聽了好一陣子的那個樂團。

直到整理好三樓一間倉庫，已經下午六點。

屋主說供三餐、廚房任用，林明靈不可能吃外食，便打算做完晚餐再回去。

將筊白筍送進烤箱，他接著切開山苦瓜和鹹蛋一起炒，再用剩下的海鮮弄出清爽的蛤蜊湯、簡易三杯花枝。

關火後，他拿出筊白筍，旁邊忽然站了個男人等著盛飯，藍色條紋西裝還穿在身上。

每次都神不知鬼不覺的……而且很自動。林明靈不管他，轉身將流理台、瓦斯爐等恢復原狀，發現原本放在中島的菜餚被移到餐桌去，而餐桌擺的私物消失無蹤。

然後他在客廳茶几看到它們。

開動之前，林明靈遞出幾張收據與自己計算的字條。「執行長，這是今天的食材費。」

江照麒挾起苦瓜，盯著平放在桌上的手機螢幕。

「執行長？」他再喚，卻毫無回應。「江先生？」

這又不是豪門的長餐桌，他們距離不到一公尺，面對面坐著，這男人分明故意的。

江照麒聽到「江先生」，捧著碗，視線從手機挪開，還是沒回應。

但對上對方眼神的林明靈一愣，領會男人的意圖，霎時目帶微慍。「你不也叫我『林先生』嗎？」

「明靈。」

青年的微慍被旬拍碎，頓時語塞，然後瞥見對方嘴角一動，他臉頰一熱。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江照麒淺笑的模樣。

雖然內心受到震撼，但還沒笨到照著叫對方名字。整整情緒，他說：「江先生，不介意的話居家衣物就由我處理。」

「誰？」

還玩啊？！「然後三樓以上尚未整理，下週會繼續。」林明靈裝沒聽到。

江照麒點了幾下手機，自皮夾抽出一小疊鈔票。「這是時薪、食材費、料理費，『明靈』。」

忍。青年一抿雙唇，說：「料理費不用。」

「但你做了我的份，而且這不是試做的菜色。」

「因為你提供了廚房、出了食材費，還幫忙試吃。試做一定會有多，扣掉我的部分，其他都是你的。」

他沒說出口的是，若江照麒能藉此擺脫吸血鬼稱號最好，今天實際看見櫃子裡的東西，讓人心生擔憂。

人還是得吃些真正的食物。

江照麒沒抽回鈔票，而是道：「那就當作預付。」

「江先生，我很高興你有這種觀念。」他指的是料理費，在台灣，一個人的專業經常不受到重視。

「在這行，不可或缺。」江照麒吃了一塊花枝。「下次我去接你。」

「為什麼？」

「你的手要做菜。」對方直道：「所以不用掃太乾淨，工具儘管用，缺什麼東西馬上跟我說。」

林明靈正想反駁自己並非易碎物，但轉念一想，保持左手的機能用在做菜上也是相當重要。

片刻，他結束晚餐，收拾蛤蜊殼。

對面的男人拿著一匙湯，停在半空，專注在手機上，只差一頭栽進螢幕中。

這情況已經維持五分鐘。

雖知對方工作繁忙，但這樣容易消化不良，他原本想無視，結果他都要洗碗回家了，男人依然如故，宛若蠟像。

於是他默默抽了一張廚房紙巾走過去。

「照麒。」

男人手上的湯匙一震，林明靈立刻將紙巾放在下方，吸收灑落的湯汁。

「不吃我就收去洗了。」他淡道，拔起江照麒手上的湯匙，作勢收拾。

對方迅速抽回湯匙，關掉手機螢幕，什麼都不說地吃著剩下的菜。

須臾，親自將所有空碗盤放進洗碗機。

林明靈見了，趁勢走去外面收下已晾乾的衣物，掩飾反將一軍的得意。

──原來這就是拋開舊有認知的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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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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