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時寵愛 - 第十章(上)

求學時期，周圍沒有人主動靠近他。他學科優秀，體育也不輸人，聽從老師教誨，沒被記過，甚至拿了幾支嘉獎。

同學私底下說他看起來就是不正派，城府太深。

如果懂得觀察情勢、判斷何為有利就是城府深，那就是吧。

因為他由一位沒有血緣關係的工人撫養，對方在他國小畢業時不幸受了重傷，行動不便，為了兩人的生存，他必須能屈能伸，應付城府比他更深的大人。

高中畢業，終於可以自食其力，不用再事事靠人，養父卻死了。

一個人既然不被正派世界接受，他就靠著腦袋踏進黑色地帶，由於聽話又能幹，地位升得快，屢屢受重用，接手過許多項目。

在那裡，沒人會說他不正派。

和趙昌寧就是那時認識的。

直到某天，上頭帶他參加一個酒席，他被灌了好幾杯高粱，中途失去意識，最後被煙嗆醒，身在廢棄工廠，差點燒死。

這顆腦袋為他帶來生機，也帶來死劫。

不對他人抱持利益之外的期待，不能想得到自己無法掌握的好處。

所以他最終學會了掌握一切，將招惹他的人、那些被指使而累積的經歷抹消，離開黑色地帶，創造自己的世界。

只為自己活。

但有一個人不同。那個人背負別人而活，竟也活得有特色、有意志。

烙印在眼底的那匆匆一瞥，是青年背對著他，揮鏟擺鍋的樣子。

林明靈的接待很得他的意，比投資計畫照預定獲利更讓人通體舒暢。

不過他們都很清楚彼此止於接待。

然後一陣不見，青年開始為自己活了，隨之而來是因右手受傷，辭去廚師一職的消息。

他知道對方不打算放棄，青年的人生才正要開始，所以他不禁決定要讓對方堅定信念，懂得開創自己的未來。

當然，可以的話，男人想一嘗久違的歡愉，但不是現在。

他知道對方也有那個意思，他按兵不動，讓青年專心面對人生，分辨輕重。

到時對方就會理解，處理得好，兩樣東西都能成為囊中物。

這從不是單一選擇題。

這一晚，他醉了，醉在多年前企圖奪他性命的高粱手裡。

只因林明靈在。如果是對方，他可以放心喝醉；如果是對方，他願意在外過夜；如果是對方，昭示過往的刺青被看到也不要緊。

林明靈就是這麼個信得過的人。

不過他有控制飲用量，不讓青年扶他時又弄疼右手。

夢裡，青年靠近了他，他被酒精催動，忍不住伸手吃了點豆腐。

對方原本出現了很可愛的反應，然而剎那間，好似全世界的哀傷都濃縮成眼淚，從青年臉頰滑落，溼了他的手。

彷彿做了一個單選題。

嘖，真是死腦筋。

面對做愛，面對那些接待員，他戰無不勝，包月時，主導整場遊戲。如今他們早不是裡面的角色，而所謂遊戲，就是輸了也無妨，他現在追求的是贏以外的東西。

只有青年讓他願意輸，願意認真，可惜對方沒看到他的投誠。

看來還是要我親口告訴你這一切都不是夢才行，明靈。

※

江照麒一睜眼，普通的晝光燈管在自己上方亮著，想確認時間，手卻被壓著。

林明靈握著自己的手，趴在床邊睡得相當沉。

他坐起來，沒有馬上抽回手，低低瞅著青年幾分鐘。

真是的，眼淚要是因為做愛太過舒服而流下的就好了。

江照麒環視室內，西裝外套與背心掛在架子上，床頭櫃一整排都是料理書，邊桌有紙筆，記著構想到一半的菜式。

他找好角度，抽回手，接著將青年拉上床，然後又看了對方好一會兒，才從外套找出手機。

和手錶一起確認，時間是早上六點。江照麒回床上半臥著收信，傳訊息交代秘書室今日他不會進公司，記得把待辦事項推延，除非事態緊急，否則別打擾他。

已經能想像秘書們看到時，嚇出一身冷汗，從被窩彈起。

因為他從來沒有突然不進辦公室，又暫停工作。除了週休二日，他沒請過假，隨身帶著工作走的程度，導致愛將周秘書積勞成疾。

如今迎來比公事還優先的私事，也該是該調整一下步調了，否則睡在旁邊這位會會錯意，藏著掖著過下去。

「唔……」青年溢出淺淺的夢囈，變成側躺，手臂擱在他大腿上。

江照麒輕輕撫過對方手臂線條，不自覺進入小憩狀態，調整姿勢時，碰到背後某個物體。

他向後一撈，抓出一個黑色絨布盒。

掀開盒子，裡面有一對紫水晶鏤空耳環。他看了，目光濃郁起來。

林明靈在床上蠕動，隨後用手臂撐起上半身，睡眼惺忪；往邊桌摸索，卻先摸到一個絨布盒。

不、這？為什麼在這……？！他把絨布盒歸位，拿來手機一看，八點二十分。

昨天似乎是……哭到睡著。但居然還能在鬧鐘響起前醒來，唉……

某處傳來水流聲，林明靈轉頭，瞥見架子上的西裝外套與背心。

──江照麒。

他完全清醒，下床查看衣櫃，找出毛巾與衣物，過去敲浴室門。

「江先生，我幫你拿衣服過來了，請開一下門。」

浴室門打開，他遞過去，卻被拉進裡面。「咦？！」

全裸且溼答答的江照麒站在眼前，林明靈衝擊過大，把東西塞到對方手上便立刻逃亡，宛如災難片主角。

畢竟在接待的兩個半月，他完全沒親眼見過對方長相，當然身體也是。

但下一秒，一條肌肉賁張的手臂伸過來，喀地關門上鎖，再把他撈進厚實的懷裡。

林明靈整個背部都被對方身上的水份沾濕，既涼又燙。

「江先生，放、放開我，有事用說的──」

「換你洗。」男人淡道，揪住他上衣下擺。

一股電流竄到頭頂，燒灼青年理智：「不、不不不用！放開我，拜託！」

昨晚真不該未經允許脫人衣服，現在可好，報應找上門。

江照麒將他圈得密實，毫不退讓，而旖旎的過去與自己的重心、紛亂的情感一同發作，把林明靈剩餘的冷靜消弭。

他拚命掙脫，情急之下說出：「你清醒一點！我不是接待員！」

「明靈，我知道，我沒把你當接待員。」江照麒鋒利的低音立即斬斷他的煩惱絲，剷平那些躁動。

青年因這句話而逐漸靜下心，一口一口深呼吸。一旦開始好好思考，也理解到男人的手只是佯攻。

「既然清醒了，幹嘛這樣捉弄人？」他有些乏力地說。

「果然如此。」

「不然呢？」林明靈用力掰開男人的手，「之前也是，在人背後不出聲、給人一堆鈔票、要人叫你名字，還說一些讓人誤會的話。」

「怎樣的誤會？」江照麒問，握住他肩膀一扳，兩人馬上面對面。

看來充滿彈性的自然色胸膛，以及順著線條起伏鮮活的刺青、濕淋淋貼著頭顱的棕髮、新生的鬍渣。

就算冷靜了看，還是非常震撼，大清早的挑動人的生理慾望。

水珠沿著頸線滑到胸肌，持續向下，青年的語言能力也跟著降低。「就是……」

因為不敢往下看，他改看對方的臉，孰料那眼神產生了變化。不是一層堅硬的薄冰，原本計算的眼神，像是軟化了、有厚度，目光也因此柔和富黏性。

就是這個。

一切都是「他的」，的誤會。

「不是誤會。」江照麒道。

他心頭震顫，動彈不得──男人竟計算到與他同步。

接著，對方捏住他下巴，頸項一偏，給予一個加深可信度的吻。

唇瓣被吸吮之後，舌尖正大光明進入，觸動他舌頭，勾住、交纏。這個吻有以前的強勢，卻多了一絲細膩的親近，不急躁，且全面，不斷清楚傳遞「喜歡」的訊息。

當他有一點懷疑，就會被綿密的輕舔覆蓋，心裡感到踏實而舒服，鼻間還有男人身上的味道──「他的」肥皂味。

好像真的被自己的東西包圍，林明靈一時徹底沉浸在這個吻中，雙唇貼緊對方的，張嘴互動。

江照麒的手慢慢探進他上衣裡，掌心按在他背上。

「呼嗯……」青年不禁發出放鬆的喟嘆。

「我喜歡你。」良久，男人結束親吻，用那仍然飽滿的目光瞅著他，鋒芒漸弱，卻趨於濃稠。

背後的手悄悄往下，原本還在感受餘韻的林明靈凝聚理性，阻止了手的行進。

「現在不是做這件事的時候。」他道，雖然小聲，但堅定。

男人聞言，雙眸微瞇，嘴角翹起。「是你不懂暗示，又先等不及的。」

什麼暗示，什麼等不及？須臾明白過來的林明靈頓時顯得難為情，說：「哎，我知道了，那個，謝謝你……但是真的不是時候，趕快洗完澡吧。」

強調時間似乎奏效，他終於順利離開浴室。

江照麒站在原地，那抹笑還在嘴邊。

以為能按照計算做到最後，將青年殘留的疑慮連根拔起，結果出乎意料。

真不愧是我投誠的對象。

※

「我去沖澡，早餐在桌上請自便。」

江照麒一出來，就見青年指著餐桌，然後溜進浴室。

「就說一起洗了。」他在門關上前刻意道。

餐桌上東西大概三樣，一大碗麵包丁、一鍋紅色濃湯、幾顆水煮蛋。

正好適合他這個不吃早餐的人。江照麒挖起一些麵包丁，淋上濃湯，剝開蛋殼吃起來。

濃湯裡面有魚肉、蘑菇等，以及說不出名字的香料，有點酸，能引發食慾。

半晌，一段音樂忽地響起，持續了二十多秒都沒停，男人起身，循著聲音找到放在臥室邊桌的手機，瞄了下，停止鬧鈴。

這音樂聽來是他之前在辦公室放的那個樂團的歌。

「怎麼了？」頭上蓋著毛巾的青年在他身後問。

「我關了你的手機鬧鐘。」他視線立刻放在青年合身的短袖與牛仔褲上，然後移到沾著水氣的頸項。

「啊……謝謝。」對方下意識迴避目光。「早餐吃完了嗎？」

「還沒。」他坐回餐桌。「明天我把CD還你。」

「嗯？那不是你的嗎？」

江照麒的手停住，心想：提及一般事情，青年又能聽懂他的意思了，真是。

「我以為是你給我的。」

「不是，CD是我打掃辦公室的時候，在鐵櫃裡找到的。」林明靈的表情變得古怪。「確定不是？」

「不是。」他馬上回答，同時腦袋加速運轉，打算待會兒看一遍監視影像，推本溯源。「吃吧，不是要上班？」

「我已經要吃了。」青年裝好麵包丁，再將水煮蛋剝成一塊塊放進去，最後倒入濃湯。

「──我又不會吃了你。」男人再提共浴一事。

「我沒趕到可以忽視你最後已經開始亂摸的手。」對方直接指摘。

「昨天可是你先抓著我的手哭到睡著。」

林明靈的眼睛頓時瞪圓，嘴裡的食物嚼也不是吞也不是。

「所以不要想太多，我們是兩情相悅。」江照麒上半身靠過去，躊躇滿志。

青年呆愣著，任由男人舔去他嘴邊的麵包屑。猶記得秘書室說過，執行長高深莫測，說話夾帶太多玄機，但言出必行。

加班幾天就是幾天，所以「我喜歡你」、「不是誤會」、「兩情相悅」也通通是──

「你怎麼知──」怎麼知道我喜歡你？

「我是你的菜。」江照麒斬釘截鐵。「而且你並非只想望梅止渴。」

林明靈剎那語塞，寧願男人說話像燈謎，別把他所想全部攤開見光死。

「Ok，那我們就──」

「等一下。」他迅速回神。「江先生，你……是希望我工作與感情共同發展？」

「不衝突。」江照麒單手支頤覷著他。

「……執行長，你也對我太有信心。」林明靈嘆息般地說，繼續把早餐解決。

說實話，感情的想望雖然像沼澤一樣偶爾冒著泡，可那是工作之餘的、腦袋還能處理的──包括那些似有若無的曖昧。

填補空洞是大工程，他沒自信全力投入聞房餐飲的同時，與無敵玩家江執行長經營感情。

「不試不知道。」

男人一副箭在弦上的姿態。這麼速戰速決，果然是縮短加班天數的駕輕就熟。

「如果是你，當然沒問題，但我不想這麼快嘗試。」林明靈堅守自己立場。

「嗯，照你方式來。」

他被對方驟變的態度搞混了。「啊？」

「我只是要你接受『我喜歡你』這個事實。」江照麒目光如炬：「其他悉聽尊便。」

「……你不用這麼遷就我。」

「那你希望？」

「一如往常，做你想做的。」

男人鼻子哼出氣，輕笑幾聲。「像是繼續找接待員做？」

林明靈神色一僵，彷彿被攫住軟肋，久久說不出話。

「……嗯，如果那是你想做的事情，我沒有資格置喙。」

江照麒的目光沒有變回薄冰反射銳利，而是維持柔軟到近乎融化，隱隱透著暖光。

「的確我現在很想做。」男人倏地站起來，將青年拉起，兩手繞到身後抱緊，掌心竄進衣服內，撫摸背部與臀部，並小力咬了青年耳朵。

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彼此緊密相貼，已是零距離。

在林明靈意識到事態時，早被牢牢扣在對方懷中，想出言制止，微涼的指梢竟撓著臀間。

「嗯啊……！」到嘴的詞語瞬間變成驚呼，他遭前後夾攻，身軀輕顫，陷入使勁推拒卻只感到親密的窘境。

這次不是佯攻了，男人的身體宛如預熱完成的引擎，隨時可以發動。

毋寧說已經發動。

「不要再開我玩笑，我要去上班了！」因為逃不了，又無法看到對方的臉，林明靈只能朝著空氣虛張聲勢。

「我現在想做的事，就是跟你做。」江照麒的聲音像刷過磨刀石的旬，「你沒有資格置喙。」

被自己的話狠狠刺中，他受到不小內傷。無話可說的時候，男人的手指上下滑過脊椎，掰開臀瓣。

「我說過我不想這麼快……！」無計可施，林明靈盡力推著對方肩頭。

「這是我性癖，和感情無關，我有分清楚。」對方輕聲細語，誘惑的口氣清晰冰冷。

他噤聲，手的動作停了，只是揪住。

這胸懷驀地回到熟悉的陌生。

做了，單純的肉體關係像踏在接待邊緣；不做，就是說話不算話……

林明靈想好好地填補空洞，但不是現在。他不想要求對方，但沒辦法：「江先生，我的意思是，維持現狀。」

「那就不是你說的『做你想做的事』。」

「對不起，我口誤，給我一點時間吧。」他話中盡是羞慚。「所以請你停下──」

男人終於抽手，拉開彼此距離。他定睛一看，對方眼中有光的起伏，毫無剛剛口氣的冰冷。

他微愣，腦中跟著掠過一道光。「你故意的。」

江照麒眼角流轉狡黠，說：「只要你忠於自己的意志，就沒有任何問題。」

「那我只想跟你做也沒問題？」

「這很好，當你洩慾的對象，可以替我加分。」

被當作打分數的老師，讓林明靈一頓。「……看來你喜歡跟我做，沒有那麼喜歡我。」

「我如果沒有『那麼喜歡你』，剛剛就會做到最後。」

林明靈聽了，抿了抿嘴，轉身收拾碗盤。

走去廚房前，他不經意地靠過去，嘴唇淺淺擦過對方臉頰，無視自己的臉熱著，道：「知道了，給我比接待時更多的時間吧，執行長。」

這次換男人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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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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