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料到探測車會進入這樣失控的現場,原本車上還裝載了錄製好的影像畫面,只要任何一名R.A實驗體能配合指示操作,他們很快就能進行下一步救援⋯⋯只是這高度損壞的設施及充斥血跡與遺骸的景象讓螢幕前的所有人都說不出任何一句話。渾身就像爬滿了冰冷的螞蟻般,每寸肌膚都感到明顯無比的寒冷及刺痛。
「這畫面⋯⋯是公開的嗎?」那名黑髮駕駛員打破了沈默,他盯著眼前的畫面問,接著不由自主解開了太空面罩,臉上的神情就像走魂了般毫無血色。
「⋯⋯為什麼這樣問,葛列格?」一旁的手臂操作員問,他同樣目不轉睛的盯著螢幕。探測車正越過一具較為完好的屍體旁,那具屍體從肩膀以上就只剩下一團泡在乾血中的爛肉、胸口到雙腿像是被什麼活生生撕扯而開,左右各半邊地黏在地上,灰色的太空衣到處都是破開的裂口。
隔著螢幕看著片地血跡及內臟都能讓人下意識摀著口鼻,彷彿聞得到腥臭味那樣。
「我只是在想⋯⋯不!我們是不是該⋯⋯搜尋生還者?」葛列格有些語無倫次,「但這種狀況我們⋯⋯牠們也沒有遇過⋯⋯萬一⋯⋯」
「我們有受過實驗體失控的應變訓練——」那名坐於螢幕中間的男子相較於其他人能更快做出反應。他的名字叫勞瑞・舒爾茨,是名經驗豐富的礦車駕駛員,他也是唯一還未將面罩重新卸下的人,「像這種具有高度攻擊行為的個體都屬於危控狀態,我們必須找出生還者、摧毀失控的實驗體!」
很快,幾人因勞瑞・舒爾茨的鎮定而相繼穩定了情緒。
「這種破壞力,恐怕不是只有一隻失控,勞瑞。」說話的人坐在勞瑞右側的操控台上,那人正是先前拿著隕石樣品的男子,鮑伯・戴維斯的金色名樣就印在他灰色太空衣的胸前,「有人算得出集體失控的機率有多少嗎?」
「那群擠在實驗室裡的瘋子算出來的機率大概就是這麼低吧!」金髮的蘿拉・西蒙說道。她曾經在一場大型的成果發表會上聽過幾名研究員的激昂講述。她有些排斥現況,「我真不敢相信,這種事情居然真的發生了!」
「等等,我們還不能斷定這就是實驗體失控,畢竟我們目前都只看到屍體。別忘了,這個地方有很強烈的磁場干擾著通訊器,我們不能排除這可能與周圍的隕石有關。」左側的操作員說,他叫莫羅,坐在葛列格及勞瑞中間的操控台上,與鮑伯・戴維斯同樣是採礦手臂操作員。
操控台比駕駛座高上一個座位的高度,使這五人的坐陣形成一個圓弧的M字型。
「這種事情就交給我吧!樣品在這,我來檢驗看看裡面有什麼物質,但我很難保證會驗出什麼來,畢竟採樣之前就已經做過掃描了,這東西並不危險。」鮑伯說,「就是普通的石鐵隕石,金屬成份包含鐵與鎳。」
「干擾通訊器的原因很有可能是附近懸浮未降的沙塵,而且看風流,預計再過不久就會再次形成另一股沙塵暴。」葛列格說,他在稍早前將探測車的畫面放到螢幕角落,避免再次看到那一塊塊斑駁、無法辨認部位的屍塊。靈活的手指按著指令鈕,模擬而出的沙塵暴將在一個小時後再次形成。
「不論如何,救援小隊必須在有限的時間內找出生還者。如果可以,優先帶回駕駛員、操控員及領工的屍體,就算領工是自願性R.B實驗體,家屬還是要認屍。」勞瑞說,「探查及掩護小隊負責在前面偵測失控的礦工並銷毀。」
「我們怎麼知道那些外派出去的小隊不會被影響也導致失控?」蘿拉・西蒙問道,「猿類會跟從一名領袖,但只要那名領袖死亡⋯⋯不難想像為什麼會出現集體失控的原因了。」
「這就是領工的重要性,蘿拉。他們分辨得出哪個是族群領袖,而且他們有雷射槍。」鮑伯回應。
「如果雷射槍真的這麼好用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那裡面一定有些什麼!」蘿拉捂著嘴臉色慘白,想法似乎被什麼限制住,「我們的裝備跟他們沒有什麼不一樣,他們的現況很有可能會是我們即將面臨的狀況⋯⋯我們必須離開這裡,分部需要這些影像來重新安排任務——」
「蘿拉,冷靜點,就算妳我擁有相同的條件,在面臨同樣的狀況下,我們都有不一樣的表現結果。聽著,如果裡面有生還者,他們急需要幫助,妳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斷氣卻什麼也不做吧?」莫羅說,他將操控台升高至接近頂部再朝中間移動,「鮑伯檢測樣品的時間,我能暫時操控兩隻手臂,萬一小隊有什麼狀況也能即時反應。」
「葛列格負責追蹤沙塵暴的形成狀況,隨時發布撤離指令。」見到葛列格從忙碌的雙手中抽出短暫的時間向自己比了個手勢後,勞瑞點點頭繼續說道,「蘿拉,妳跟莫羅負責偵測外部狀況,如果有任何風吹草動,讓莫羅操動手臂。鮑伯檢測樣品的時間我會去分配任務項目。」
駕駛室陷入一片寂靜中,每個人的反應都各有不同,但都帶著警戒、焦慮的神情盯著眼前的晶面螢幕。鮑伯抽出與操控臂神經連結的右手、將操控台降至地面並退出駕駛位,看著樣品的眼神也帶著一絲懷疑。離開駕駛室後勞瑞叫住了走在前方的鮑伯。
這條金屬通道幾乎全由一條條管線纏繞、搭建而成,整台礦車的價值都在採集與乘載礦料的性能上,以及外部能抵擋沙塵暴的堅硬外殼。
「基本項目就不用再花時間檢測了,看看有沒有未知成分或放射性物質吧!」勞瑞說。
「嗯。」鮑伯點點頭,看了仍然帶著面罩的同伴一眼,忍不住問道,「你懷疑隕石的成份嗎?」
「我真的不知道,老兄,但我希望與它無關。」勞瑞說,經過簡單的交談後兩人很快的走入不同的傳送艙門。
一間簡易的檢測室中,只有幾名工作人員,但全都是雌性礦工,性格與動作相對溫和仔細,能夠執行複雜度較高的重複性檢驗流程。鮑伯繞過那些渾身長滿皮毛卻學著人類穿起白色研究袍的母猿猴,長滿皺紋的手指及有些灰黑的指甲捏著易碎的玻璃製品、小心翼翼地將試劑進行混合。這些猿猴從小就植入了裝載人類技術記憶的記憶體,並在實驗室中成長、訓練。
不管在哪裡,只要跟這些物品有關的地方,都有著難以形容的化學味飄散在此,有些不喜歡這種味道的母猿猴也會學著人類戴上厚厚的面罩,阻隔刺鼻的異味。牠們甚至沒有對鮑伯這個闖入的人類有任何反應,只是看了一眼。
鮑伯穿過幾間半開放式的檢測間,順著牆邊的樓梯小跑步來到上層的獨立檢測室。房間內有些傾斜的操作台對應著掛在牆上各類小型的檢測儀,不同的作業器之間有著透明的玻璃阻隔,用來進行各類的基礎檢驗,如此簡便的機型與研究站的設備相比真的像是在玩玩具。
鮑伯將隕石樣品從保存罐中取出、放到檢測台上,接著再關上玻璃櫥窗等待分析結果。等待是場消耗精神力的行為,在結果出來以前就只能與內心逐漸放大的疑惑與自我懷疑進行一場沒有定論的拔河——
就像他之前說的,採集礦脈之前都會對這些礦料進行基本檢測,畢竟火星的未開發程度因為氣候關係而依然居高不下。在初次檢驗樣品中得出的結論讓人放心地與其接觸,但它有些脆化的質地以及隱藏在表層下散發藍色螢光的物質,不禁令鮑伯反覆思考是否與第一偵查隊的慘況有任何關聯。
另外,在他們抵達撞擊點約100公里外就已經出現訊號干擾的情形,而那時候沙塵暴過後所造成的塵粉根本不可能造成這種程度的影響。
第一偵查隊的礦車昏暗、光源閃爍的內部,很容易看到不應該出現的損壞及殘骸。八隻一隊的雄性猩猿穿著特殊設計的灰色太空衣與面罩、背著雷射槍穿過滿地的殘骸與損壞的設備,牠們的任務是負責探查狀況、尋找生還者及發出警報。對牠們而言,這座熟悉的礦車散發著陌生、無法辨認的氣味——與同類相似卻參雜著從沒遇過的特殊臭味。
牠們每隻面向的方位都各有不同,朝著同樣方向前進時每走幾步就會停止動作、觀察周圍、試探性的撥弄地面上的遺骸,幾隻比較大膽的會將骸骨拿起湊到面前聞嗅、接著再厭惡的皺起五官甩掉手上帶血的東西。
看樣子特殊設計的太空面罩並不影響牠們的嗅覺系統。
越是深入內部,越是有著大量的猩猿殘骸與血跡,周圍有著明顯掙扎留下的痕跡與雷射槍造成的破壞,牠們像是想逃離些什麼,但最後卻在這裡被撕扯、痛苦的斷氣。
幾隻猩猿彼此使用手語爭執著,隨著手勢,牠們喉嚨發出的低沈嗚鳴聲也有所起伏,就像人類的情緒那樣明顯。而牠們現在都非常焦慮與急躁,大量的同類屍體、陌生刺鼻的臭味、雜亂不堪的破損環境、忽明忽暗的光源,牠們知道更深的地方,接近礦車內部收藏礦料的地方,有著什麼牠們應該害怕的、造成同類大量死亡的、散發著臭味的東西。
你們有看到任何領工的屍體嗎?或是駕駛員?帶頭的礦工對著同伴比劃著,那些人類到底都去了哪裡?牠的太空服上印著R.A-0125的字樣。
不知道!人類太脆弱了!他們什麼都沒說,但我看得出外面的風沙就快要再次揚起了,我不想跟裏面那東西一起困在這裡!我們必須回去!一隻胸前印著R.A-0473字樣的礦工激動的比劃著手語,牠左搖右擺地來回走動著,馬納就快要生了,我不想把這臭味帶回去給她,我想要回去!
後方的兩隻礦工看到後,轉而看向彼此動作小而緩慢地比劃, 可憐的馬納⋯⋯他們再也看不到孩子了,他怎麼會被編入探查隊伍?另一隻則是搖搖頭。
一路上我們並沒有發現任何活著或死的人類,就連氣味也都被蓋掉,而且前面的味道太濃了!再不走危險! R.A-0473比著。
你以為我們可以就這樣大搖大擺的走回去嗎? 帶頭的R.A-0125開始搖頭,嘴裡發出嗚!嗚!嗚!的聲音,同時指向自己的脖子,太空衣與面罩的交界處有什麼東西在閃著微弱的綠光,好好用腦子想想,這東西的開關在人類手上,忘記會發生什麼事了嗎,愚蠢的失敗品!
兩隻猿類頓時發出刺耳的嚎叫,而且越叫越大聲,一夕間充滿了整個昏暗、到處都是死屍的大廳——帶頭的R.A-0125與R.A-0473朝著對方露出尖銳的牙齒叫囂示威,R.A-0125盯著對方左搖右擺地一步一步繞著圈子,R.A-0473抓起牆邊斷裂的鐵管並大力敲打地面,每次敲擊後都會看向走動中的R.A-0125,眼神就像隻發狂的野獸但卻又不敢貿然靠近。
越發緊繃的對峙與吼叫隨著R.A-0125撿起地上的玻璃碎片而達到頂點,兩隻礦工瞬間衝向彼此,但卻中途被一頭體型碩大、全身肉色血紅的生物從旁以更快的速度撲倒在地,銳利的爪子直直刺入兩名礦工的太空衣、劃破其內臟,沿路拖出兩條鮮紅的血跡。目睹經過的其他礦工也立刻咆哮了起來,牠們舉起雷射槍卻遲遲未開槍射擊,而是本能地發出尖銳的尖叫威嚇入侵者——
那頭生物的外皮就像活生生被撕開皮肉般的血淋光滑,牠毫不費力就將兩名強壯的礦工壓制在地,生物的頭部長滿畸形的紫色肉瘤,沒有五官沒有眼睛,只有一張滿是尖牙的爛嘴,牠扯動前爪隨即將R.A-0473的身體連同內臟一併撕扯而開、低頭張口將R.A-0125大部分的的左頸及左肩連皮帶肉掀起拋入空中、吞進嘴裡。
隨著兩名礦工的動作戛然停止,雷射光束也如暴雨般掃向那隻散發著惡臭的生物。身體遭受到雷射光束貫穿的生物痛得在這損毀嚴重的設施中竄跳,發出的哀嚎就如同人類女性的尖叫聲一樣刺耳的令人難耐。
成束的雷射線將生物逼到角落,為了逃脫,牠在一片混亂中跳到了天花板的管線上,搖搖晃晃的攀爬著,細長的前爪在鐵管上留下一道道抓痕,但本就受到雷射線破壞而搖搖欲墜的管線根本承受不住生物的體重及動作,啪一聲斷裂瞬間坍塌,胸口、腹部幾乎被射穿到斷開的身體重重地摔到了滿是鋼筋的地面,砸落的鋼鐵及電纜瞞起一陣灰塵。
直到灰塵逐漸散去,幾隻猩猿才從一堆廢料中看見向外滲出的血液。
然而,那尖銳的叫聲卻只停止了幾分鐘,破裂的頂部脆弱到幾乎與上層聯通,三頭體型碩大的不明生物分別出現在殘破的斷壁邊緣。不同的是,這次出現的生物似乎更加龐大,且全身上下帶有毛髮——
「動作快!沙塵暴要來了!前面就是礦車!」一名男子攙扶著身受重傷的倖存者,朝著採礦車敞開的尾門一步一步艱難的走著,「快!撐著!」
如果仔細看那名男子的眼睛,就會發現他的鞏膜呈現暗紅色,顯然,他是一名自願性R.B實驗體——領工。那名領工幾乎是拖著重傷倖存者免強在視野幾乎快被強勁風沙淹沒的紅土上行走,就在滾動的沈重沙塵掩蓋住礦車的同時,他成功將傷患帶入礦車之中。
而第二偵查隊的採礦車也在這時挖開地面的岩土,將整個車身埋入地底之下,離開了這片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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