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系統運行的最終測試結果,腦神的核心系統已能在100%完整分割的情況下維持它該有的運行力。在主要核心脫離作業系統後,守護者號依然能完成龐大、複雜的演算,與各大部門的連結程序也能毫無瑕疵的銜接。
就在這一刻,薩蒂才終於疲憊的倒在了無塵室的角落中。他先是靠坐在牆邊闔上眼,但無力的身軀很快的滑向了一側,最後直接癱倒在地上,摘掉的眼鏡也被遺落在一旁。缺乏睡眠的他為了維持精神,已經長時間服用提升專注力的特殊藥片,一直到最後一刻,他連拿出藥瓶的力氣都沒有了。
對薩蒂來說,這段經歷其實非常的奇妙。他那不停運轉的大腦在失去意識後,仍然繼續拼湊、規劃著龐大的藍圖,只是墜入深度睡眠的意識將那些整齊劃一的資訊攪成一道道漩渦。有時他看見自己在SRF星艦上的陌生角落中與另一個自己爆發激烈的衝突、有時卻看到自己像個傻瓜待在私人艙房裡拼著拼圖,硬是要用錯誤的拼片去擠入不合的位置。
如此真實的場景中發生著一件件不合常理的事件令他感到非常納悶,但他卻又只能默默地注視著一切。
漸漸地,薩蒂感覺眼前的場景已經變得不再熟悉。那是他從未見過的陰暗地道,狹窄的坑洞隧道沒有岔路,直通一座範圍不大的卻通風的石室。周圍全是銳利且凹凸不平的表面,但卻處處都是人為刻鑿的痕跡,壁上突出的幾片石片正好可以用作置物架,擺放著多組佈滿灰塵老舊、損壞以及由各樣零件拼湊而成的儀器。
他打量著四周,最後注意到被其中一堆機械零件所覆蓋的熟悉物——記憶碟。那是一枚被粗暴撬開的記憶碟,表面上的花紋以及損壞痕跡他從未見過,但他卻能認定這顆陌生的記憶碟屬於索婗雅・萊斯勒的。這一刻,他下沉的意識逐漸浮了上來,他還想要繼續尋找所有關於索婗雅的線索⋯⋯
只可惜,那些東拼西湊的機器以及散落的零件依然陌生,他甚至完全搞不懂那些東西究竟是做什麼用的。
這裡是哪裡?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當薩蒂腦中冒出這樣的想法時,連接身體的感官神經也在這一刻重回大腦,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就像崩落的砂石般一塊接著一塊消失由一片漆黑取代。
穿越過短暫的黑暗後,薩蒂才終於真正的睜開了雙眼。潔白、整齊的房間只有簡單的擺設物,床尾敞開的艙門外傳來一股淡淡的藥水味。一個熟悉的背影站在不遠處的控制台前,上面立著數管裝著黃色、藍色、綠色以及紅色液體的玻璃試管,隱約能在無聲的環境中聽見儀器運作的低頻噪音。
薩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他坐起身環顧四周——這似乎是一間配有休息室的中型實驗艙室。
「你醒來了嗎?」琴妮聽到動靜,轉過頭朝著休息室內看去,薩蒂坐在床緣疑惑的四處打量。她倒了一杯水走進房間,將水遞給對方後拉了一張懸浮椅,「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謝謝。」薩蒂接過水杯,「這是妳的實驗室?我怎麼會在這裡?」
「潔娜瑟斯把你運到第一研究所,說你服藥過量在無塵室裡暈倒。」琴妮檢視著薩蒂的外觀,眼睛能夠準確聚焦、表情與言行一致、口齒清晰、思考能力沒有受到影響,「你還記得自己在無塵室裡做些什麼嗎?」
服藥過量?服用什麼藥過量會暈倒?事實上,提升專注力的藥片根本無法使人失去意識。薩蒂依舊是困惑不解,他揉了揉太陽穴,「我在測試系統的運作是否維持在一定的水平上。但我記得提神藥片並不會使人暈厥才對,我不記得我還有服用其他藥物。」
「有沒有可能在無意間接觸到了什麼?」琴妮詢問的方式引起了薩蒂的注意,他朝門外的控制台方向指了指,「妳有抽血對吧,驗出什麼了嗎?」
「微量的魯斯佛瑞,有任何印象是什麼時候接觸到的嗎?」
「不太可能,我有戴防毒面罩⋯⋯」薩蒂回想著許久前,奪回守護者控制權的那日中,自己是有確實配戴防毒面罩的。微量的魯斯佛瑞?潔娜瑟絲又為什麼會說是服藥過量?他心想,「我昏睡多久了?」
「21個小時。」琴妮想了想後問,「有沒有可能防毒面罩有缺損?」
「21個小時?」薩蒂不敢置信,他再度搓揉著太陽穴,只是這次的力道大到讓自己有些疼痛。但這卻讓他回想起片段的夢境內容,那顆記憶碟⋯⋯他懷疑自己夢見的是紀錄中,某座遭到棄置的地穴。他想起了一件被忽略許久的事情,該不會是里昂研製的藥吧?
「我很確定面罩沒有缺損。里昂曾經在研究某種藥品,但當時檢測成份時並沒有驗出什麼特別的東西。」薩蒂接著說。
「里昂?你是說醫療工程的執行長里昂・懷特嗎?」琴妮漸漸皺起眉頭,「多久以前接觸到的?薩蒂!你該不會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服用過那個來歷不明的藥物了吧?」她的語氣變得相當慎重,可以說是近乎嚴厲的警告,「即便含量非常低微,但仍然非常危險!」
事實上,薩蒂現在才意識到當時的里昂可能就已經在研究魯斯佛瑞這種東西。他思肘著邊喝了一口水,「但不知道為什麼,它對我幾乎沒有多少影響……我的血液樣本,說不定可以在裡面找到些什麼也說不一定。」
「多久以前開始的?最近一次是什麼時候服用的?」琴妮繼續問著。
「我記得大約是一年半前左右第一次接觸。最近一次大概半年前。」
「你身上還有多少這種藥?」
「剩餘不多,都收在我的研究室裡。」薩蒂說。里昂研製的藥丸並不單單只是消除索婗雅的記憶亂象,更多的是可以確保服藥者能夠在穿越時空後仍然保有記憶,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索婗雅的記憶仍舊是一次一次的丟失。深知這一點的薩蒂才因此表現得相當冷靜,甚至有些過於平淡。
但也因這種態度令琴妮感覺到自己的忍耐正在被測試。
「告訴我,為什麼你要使用那種藥?你如果喜歡,我這裡有很多!」琴妮說。
「不是的,」薩蒂這才注意到對方眼中隱忍的怒意載浮載沉,他開始解釋道,「這件事情說來話長。里昂是為了他失憶的妻子才會動手研究,其成份檢測與相關作用皆未含有任何可疑物質,直到現在我才懷疑它會在體內產生類似於魯斯佛瑞的物質,這是我請妳分析血液的原因。」
琴妮慢慢靠向椅背接著問,「潔娜瑟斯又為什麼會說服藥過量?」
薩蒂想了想後以推測性口吻說道,「因為那項藥品有某種副作用,某種短期內看不見也無法檢測的副作用,而我們並不知道是什麼,也不知道多久才會發生。我猜想……潔娜瑟絲是打算提醒我這件事。」
只是為什麼會用這種方式,就連他也摸不著頭緒。
「你該不會……打算之後長期服用那種藥?」琴妮立刻明白了些什麼,她睜大雙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測,有誰會去在意用不上的藥物會帶來什麼樣的副作用?她問,「為什麼進入時空調查局的本部會需要用上它?」
「妳還記得他們夫妻兩人受到什麼指控嗎?」薩蒂問。
「盜竊時間。」她說。
「這是直接導致索婗雅失憶的原因,為了避免自己也同樣失去重要的記憶,才是里昂研發藥品的真正目的。SRF真正會做出什麼衍生性研究,我們不得而知。」薩蒂一字一句地解釋著,他定睛看著琴妮,「老實說,我也並不清楚自己將會在那裡遇上什麼,所以才會需要用作準備。如果不放心,藥品我會再送過來給妳。」
琴妮直覺薩蒂前往SRF的行為存在著某種極大的風險,但她卻無法從現有的資訊參透其中。有太多事情他並未真正的向外釋放⋯⋯她心想。事實上,對於薩蒂這個人她了解得並不多,更多的是透過間接管道聽說這名年輕的天才科學家。一直到近期,才從兩人的合作相處中真正認識他,對方所散發的特質深深吸引著她。
在他身邊總誤以為自己待在一艘穩若泰山、毫無波瀾的船艦上,但拍打船身的驚滔駭浪以及震耳的雷鳴,則時刻提醒著她身處的環境究竟有多險惡。
「這麼說,你也犯了盜竊時間的罪了。……我想,這座太空站上的人或多或少都參與其中。而即便現在知道上頭准許研究的原因也來不及了。」她笑著說,「既然都上了賊船,就必須讓這條船載著自己到終點,你說對吧?」
薩蒂會心一笑,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在對方眼中看見到些什麼,「我會盡量打造舒適的環境,安全無慮的航行。」
回到佈滿文字的熟悉研究室後,薩蒂看了一眼擺在控制台上的兩顆記憶碟,再看看漂浮在空中的幾個螢幕畫面,有些全是圖表、有些呈現著某些區域設備的運作數據。在他斷片的前一刻,也差不多維持著副樣子;他看向右側螢幕上的文字——核心狀態:優越。
薩蒂在控制器上輸入了一長串的數字與代碼,所有畫面隨著操控全都向內集中在一起化為一個點,接著再迅速向外散開,密密麻麻的彩色光暈組成了鷹首系的星體樣貌。漸漸的,各個星體的運轉變得越來越快,時間軸也越拉越遠,來到了五年後也未曾停下。
接著,他從控制器面板中浮起的小盒裡,拿出一小顆深灰色的藥粒放於桌面中間,覆蓋於快速運轉的星體前,那片半透明的螢幕中呈現著不同的數據圖表以及一連串的化學式。那些整條串連的化學圖表透漏著一項重要的訊息,那是被刻意編排以及裁切的痕跡。
「很高興看到你在這。」潔娜瑟斯的聲音從薩蒂身後響起,她走近對方身旁抬頭望著快速繞行的星體,以及讓他陷入沉思的分析報告,「很抱歉,用了這種方式。」
「Examination Create Sustainable基因工程公司一直都沒有放棄爭取里昂進入,我一直是他屢次拒絕的藉口。」薩蒂說,「他們的特殊性研究不是我們能夠隨意涉略的,太多的干擾只會徒增麻煩。」
「以琴妮對你的感情,她不會帶來麻煩。」潔娜瑟絲說,語氣非常的自然且肯定。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薩蒂閉上眼緩緩吸氣。他提醒著自己,身旁的這名小惡魔是個操弄者,我直接走上她規劃的軌道中,而設計者是薩蒂.伯雷,我自己。他盡量規避掉一些混亂的想法及情緒,試想著事態後續的發展。一條看似開闊的大道,可誰知斜坡下所看不見的曲折又有多少?
他嘆了口氣,「急什麼?利用別人的資源與設備不是更好嗎?更何況有里昂在。」
「你還記得里昂在日記裡不只一次提到過,那是他最後一次的穿梭,並不斷提到身體狀況堪憂、對自己的檢查報告感到困惑嗎?」潔娜瑟絲問。
「那妳還記得麥基寧——」
「你相信她嗎?」
「至少,我相信暴露在那種劑量中的人基本都會說實話。」
「有太多他們現階段無法克服的困難,讓她根本無法與總部進行聯繫。我並不認為她知道里昂被送往總部後是否依然活著。」
「妳是在提醒我,應該要去尋找能代替里昂的那把鑰匙,還是應該要做好面對噩耗的準備?」薩蒂問,細微的語調變化立刻被潔娜瑟絲捕捉到,她知道自己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我很抱歉。」她輕聲說。
「最有利的選擇並不代表是最值得的。」他說,盯著前方螢幕的雙眼不曾移開過,「如果他打從一開始就只針對索婗雅的記憶著手,那麼這副藥充其量也就只是衍生性產物,自然就不會去追蹤後續變化。等到察覺異常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
「守護者的時間能走到現在並不容易,我必須確保一切萬無一失。」潔娜瑟斯說。
如果當初的選擇不是休眠,會有什麼改變嗎?薩蒂問著自己,因索婗雅而逃過死劫的他,深知這場偶然以奇蹟的方式朔造了這條時間線,但願琴妮那裡可以有所發現。他仍然盯著半透明的螢幕,但視線卻落在後方高速轉動的星系星體上。鷹首系的時間已經來到第314個標準年後,系統的模擬呈顯出各段時間將出現的巨大災變。平靜的100個標準年在這統計中成了最單純的期望,期望著這份數據能準確無誤。
「時間從來都不會停下。」他打破沉默,接著緩緩看向一旁的潔娜瑟絲,「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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