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意識到自己是靠寫文字,提供資訊給讀者而生活的作者,我經常去書店買書或者躑躅圖書館。撇除食飯生活等等開支,每月開支最大的大概就是和書有關的東西。
我最主要會找的書分成兩種。或者劃分成三種。
第一種書是,我既對題材有興趣,也有必要閱讀的書。一般來講,這些書包括中文的動漫畫理論、部分遊戲理論、部分理論集、麻雀研究、某些我很感興趣想要寫評論的文學或輕小說著作,或者與我近期的調查軌跡重疊的東西。我既對題材感興趣,也因為可以用來寫評論,或者有很大機會能轉換成內容,所以很容易就會買下手。一般來講,這些書也是我最快讀完和讀得最認真的書。
第二種書是我對題材很感興趣,但我卻找不到必要性閱讀的書。這方面最常見的例子包括翻譯文學、台灣/香港文學和詩集,與及一些我很感興趣的英文書。我很少討論翻譯文學,源於譯文準繩度成疑,再加上我真的很少讀翻譯文學。英文書少讀,單純讀得慢——但倒反來講,能買下來的英文書,一般都是我精挑細選過覺得很感興趣的,例如幾年前在日本被封為天才的 Markus Gabriel 及新實在論,直接可以被當成是商業書在台灣出版,簡直是奇蹟。我對此感到好奇,所以買了《Why The World Does Not Exist》,也的確非常好讀。
我很少討論詩集,一方面源於我並不是個稱職的詩歌讀者,與主流論調有一定出入,另一方面源於我對「詩集」這概念沒什麼頭緒。許多人的詩集只不過是將一堆歷年來寫過的詩放在一起的集子。這些詩既沒有必要這樣編排,也沒有互相交疊出新的思想。與其討論一本詩集,我更情願討論和細讀一首詩。
最後一種書則是——我必須坦言興趣不是那麼大——置身於我的立場,我必須要閱讀、需要讀過,或者我會被期待讀過的書。比如說,歐陸文史哲理論我必須要讀,因為我有時候得寫。這是置身於文史哲範疇裡必備的。與我範疇相關的理論也最好該讀一下,總不能老是炒冷飯寫某些舊內容。又比如說與評論題材相關的資料,好比最近在讀普利摩·李維的著作,正正是因為這本書描寫納粹德國與集中營,是某部作品的背景資料。我既要為了評論其他作品而讀,也額外接到了相關的稿約,想要寫。
而第三類當中還有一種最極端的書:理論書。我家裡滿是這種書,諸如一系列的歐陸哲學相關的書,例如德希達、德勒茲、拉康、阿甘本、班雅明等人的著作,或與這些人相關的雞精書(福柯是個例外——我非常喜歡福柯,也不覺得讀福柯是一種折磨,只可惜我沒有精神讀福柯)。很可惜的是,這些書我沒有那一本有讀過 5%。讀得最多的大概是德勒茲的文集《〈荒島〉及其他文本》,但那是因為那本是德勒茲的單著。德勒茲的單著比他與瓜塔里合作的《重複與差異》《千高台》等要簡單得多。《荒島》的文章又有不少是德勒茲在雜誌的訪問稿、演講稿、雜誌專欄,因此份外簡單,平易近人。
讀這些書既有好處,也有壞處。讀理論的速度會比小說慢,慢得太多。因為內容濃密,句子間透氣的空隙少,於是讀得很辛苦。被網路文字寵慣的人讀理論,肯定會讀得很辛苦,畢竟理論書不怎麼寫「主題句」,討論往往抽象,也不會在開端第一句就告訴結論。而且,理論書永遠假設你有精細地讀過其他理論家的內容。他們假設你對題材感興趣,認定一個陌生的讀者會對拉康在精神分析的貢獻感興趣,或者知道海德格所言死亡與語言的關係。4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E8M6XReL7
每次讀這些理論,就好似從一部連載小說的中間開始讀起:人早就在第三章被兇手殺死了,偵探已經完成兇案現場的採證,並與幾個證人問過話,而你是個無緣無故撞進現場的路人甲。你對兇案現場線索、對供詞、對死者身份等等基礎的事實一無所知,但偵探卻說你就是助手。我從不否定理論書的價值——否定的話我就不會買了。我只是覺得自己與這些文字的相性很差,讀來煎熬。
我覺得閱讀是煎熬,無關閱讀。當讀我喜歡讀的文字,讀我鍾愛的文類的時候,我會讀得飛快。我可以兩三個小時就讀完一本台灣的輕小說。最近讀《滅頂與生還》也屬於那種我本來毫無期待,實際上卻讀得戰戰兢兢,覺得非常有趣的書。但當讀書成為責任,當有太多的書成為了你不得不讀,是些(如 Matt Colville 所講)「『必須』但『無聊』的事情」,你只會覺得閱讀很痛苦。你會逃避讀書。
也因此我在這一兩年開始逐漸地意識到,這世界上其實只有兩類書:我想讀的書與及我不想讀的書。或者說,我感興趣的,與及我不感興趣的書。我讀我感興趣的東西,省略或無限期延後那些我不感興趣的東西。也許有人會告訴我,身為作者,或者說廣義上的「知識分子」(雖然我只覺得自己是不學無術之人),你必須要對世界周遭的一切事物懷有好奇心。可是,人的一生有限。與其裝出一副好奇寶寶的臉,我逐漸學會坦誠,用羅智成的這句詩回應質疑:「但是生命太短暫,我必須及時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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