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香港島，作為香港開埠的起點，近二百年來一直是香港的政治經濟中心。即使香港特別行政區（特區）晚期，特區政府已經試圖將香港的政經核心逐步遷往香港北部鄰近深圳的區域，但要在短時間內連根拔起根基深厚的維多利亞城，然後移植他處，實在談何容易。 然而最諷刺的是，特區政府直至倒台前一刻仍未竟全功之事，卻在「光復」香港的過程中實現，至少前半部份已經完成。香港島──更準確地說是維多利亞城及其周遭區域，已徹底喪失作為首府的功能。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g9ILyK0nK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sd0httJiG
奕靜與佩儒對於香港狀況的理解好比雲宵飛車，從廢墟中的活靶屠場、到經過戰爭後還算完整的城市、如今回到戰場廢墟。所有眼前事物都沾染著戰爭的痕跡，即使是民用設施也無法倖免，大多數都已化為一座座由鋼筋混凝土殘骸堆積而成的山丘，損毀程度貌似比台南及高雄更甚，堪稱完美廢墟。因此，她們得出的結論是：香港受戰爭影響的程度無法簡單概括，每個地區都有其獨特的情況，要得出穩健的整體描述，就必須對香港每個地區進行調查，然而這有可能在一個月內辦到嗎？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zpQIGjbnx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lTv1IRi9R
回到奕靜倆對香港島北部廢墟的觀察，當她們目睹當地遭受如此徹底的破壞時，第一反應是擔心她們計劃到訪的地方是否還存在。這個地方是她們行程中最具象徵意義的地點，但現在它可能已經和其他眼前所見的景象一樣，永遠埋藏在瓦礫之下。不過，無論結果如何，她們仍會前往此地，因為光是前往香港島的路上就已經冒了兩次死亡威脅。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EwtqpAe4a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7wMGN5mul
「這輛車不能繼續使用了，很快就會被發現被『借』了。」七人車駛離隧道後，黑鷺便立即在廢墟中尋找停泊──或者應該說是棄置車輛的地方。他很快就發現這並非難事，因為廢墟之上除了七零八落的瓦礫，還有沿著道路停泊的車輛，顯然是因為停車設施缺乏。然而，讓他意外的是，相對於汽車而言，機車數量卻要少得多。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oGtVaa0Zj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BkwSLUuX7
「在香港騎機車並不普及。」奕靜補充道。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fwGkkpu4R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e8lmHCwDP
另一方面，奕靜等人發現，儘管整個區域的幾乎所有設施都已經損壞至無法使用，卻絲毫不影響這裡的熱鬧程度──除了先前看到的地攤，還有許多雨棚搭建的攤位、小型貨車改裝而成的流動店舖，以及露營帳篷，氣氛之熱烈明顯甚於之前經過的地區，簡直是一個龐大的嘉年華會場。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4GGwXNpQL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5LINHeoMH
這是似曾相識的畫面──馬路上亂中有序的攤位及帳篷沿著公路延展、兩行帳篷之間巧妙地預留一條足以容納行人和車輛通行的通道。這是奕靜童年僅只一次的香港旅遊經驗中，唯一還清晰記得的景象，儘管當時她還不知道，但後來她知道這是香港市民為爭取民主而進行的一場重要抗爭。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HxCaM1KoN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DAr604m2n
那麼現在這些人也是在街頭爭取民主嗎？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Lrnl37m8c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DmqDVlXW8
隨著七人車逐漸駛至目的地，「居然接近完好無缺啊。」她們看見一個懸浮於半空，形狀猶如蓋子微掀電飯鍋的圓桶形玻璃帷幕建築，儼然白鶴立於群雞之中，她們一方面為至今所經歷的一切沒有白費感到慶幸、另一方面對於它似乎被某種力量保護而倖免於所有炮火侵襲嘖嘖稱奇。建築物周圍的人群上方，是一幅幅在風中飄揚的巨大標語和繪畫，既有歡慶的象徵，也有哀悼的象徵，總結了多年的抗爭和革命經歷。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AC4rLcbuN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mFUIQlvLQ
黑鷺將七人車停靠於距離建築物一個街口的龍匯道旁邊，一個停滿車輛的空地上，以結束它的任務。在七人車正式完成任務前，「等一下，」黑鷺要求奕靜和佩儒借用背包，「我想把步槍留著，以防萬一。」對此，奕靜不禁「欸」了一聲，但還是把背包借予黑鷺，可是背包本身早已塞滿各種必需品，無法把所有步槍部件都塞進去，最後連佩儒的背包也得徵用，讓本來對兩人而言已經相當沈重的背包更加沈重。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vLnJAdEF4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pFdbBncjm
「這裡就是香港啊……」經歷一整個清晨的波折後，奕靜與佩儒終於踏足香港人生活的土地上，一片似乎熟悉實際陌生的土地，熟悉的是宏觀政治社會趨勢部份，陌生的是微觀人民實際生活部份。然而對兩人而言，當前的宏觀狀況或許都屬於陌生的部份了。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XEJUCioIZ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DSua4gMJa
在正式前往「目的地」前，奕靜倆決定先行初步瞭解當前身處的環境，黑鷺則緊隨二人身後警戒，為隨時可能出現的威脅作準備。奕靜從踏出座駕的一刻，就已經急不及待的體會周遭的一切──帆布地攤與雨棚攤位上，滿是「連登家族」[註16]與其他抗爭及革命主題相關精品，不過造型都已與當年「反送中」時期的「抗爭進行中」風格截然不同，除了香港「光復」、革命成功的象徵及標語外，大都是圍繞喜慶歡愉的主題，像是開香檳喝到醉醺醺的佩佩蛙、或雙蹄夾著兩罐啤酒的連豬，還有頭戴蓬鬆假髮手握麥克風高歌的連鼠。在奕靜眼中，眾人明明活在毋容置疑的破爛廢墟上，卻都宛若置身樂土般愉快。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7LZtTwMH6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OO1dfsRHu
奕靜走近一個紅白藍三色帆布地攤前察看，攤販在攤前豎立起一塊用粗麥克筆書寫，字體卻粗獷如毛筆書法的大卡板，上面寫著「光復香港，時代革命」八個大字，旁邊則是一塊寫上「只收美金（美元），歐羅（歐元），可碌卡（刷卡），手足自由訂價」的小卡板。她注意到地攤上那個頭戴假髮、手持麥克風作吶喊狀的連鼠布偶，旁邊標示著「$10美金／$8歐羅」字樣。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kNiVqvopE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PkdfrlmcO
「請問，」奕靜開口問攤販，這是她抵港後首次主動與當地居民攀談，那是一名滿臉鬚渣、頭臉多天沒洗、外表顯得比實際年齡蒼老的中年男人，「它這個造型是有甚麼特別意思的嗎？」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j55IoTcgM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5LlzbWkMn
攤販一聽見奕靜的詢問，本來尚算平和的神情立即變調：「哩個地方唔歡迎支那人嚟㗎喎，哩度賣嘅嘢對你嚟講通通篤眼篤鼻。（這個地方是不歡迎支那人來的，這裡賣的東西你而言都刺眼刺鼻。）」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z8c64bNM1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XsR5yGpV7
對於攤販的回應，奕靜雖感到意外，卻又是意料之中，意外的是沒想過連一般市民都對說華語者充滿敵意，然而抵港至今的經驗已告知她，香港人基本上無法憑外表與口音辨認中國人與台灣人的分別，只要說華語都被反射性地先假設是中國人。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jgt2Ivbke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XSFbinTkD
「這個，其實我是台灣人……」奕靜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的從手提包拿出護照，攤販看見護照上碩大的「TAIWAN」字樣，態度便稍為收斂，但敵意並未完全消失：「自己慢慢睇，睇啱自己擺低錢落個盒度。（自己慢慢看，挑好自己把錢放進盒內。）」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JjAFLSSUN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5dyQN94De
攤販的態度，『看來「我是台灣人」咒語在香港已經失靈了……』讓本來打算藉詢問商品打開話匣子的奕靜也不好意思作進一步交談，「那麼，請問我可以對商品拍照嗎？」攤販微微點頭，然後繼續自顧自滑手機並喃喃自語，然而音量卻顯然是讓她聽得見內容：「你班台灣狗官選舉要靠食香港人血饅頭[註17]至贏，守衛台灣又要靠香港嘅手足上前線拋頭顱灑熱血至唔駛亡國，依家打完仗仲要嚟香港扮戰勝國攞光環喺我哋地方分贓，塊面皮真係仲厚過恐龍皮。（你們這幫台灣狗官選舉靠吃香港人的人血饅頭才獲勝，守衛台灣又靠香港的手足於前線拋頭顱灑熱血才不致亡國，現在戰事結束了，還要來香港充戰勝國邊領取道德光環邊在我們的土地上分贓，臉皮真的比恐龍皮更厚。）」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PrlzRQAG3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zTfPQ4faS
本來受周遭歡欣氣氛感染，心情已稍為好轉的奕靜，聽見攤販那根本是針對她們一行人所說的話，最終還是忍無可忍：「歹勢，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台灣的選舉結果跟香港人有甚麼關係？守衛台灣為何會都是香港人的功勞？」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rwWPVEZYS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MJUpFtBZW
面對奕靜的質問，攤販亦毫不客氣反擊：「哈哈，你班友真係失哂憶㗎喎！如果當年冇香港人提醒你哋『服貿』係糖衣毒藥，你哋成個經濟一早賣咗俾中國啦！仲有當年如果冇我哋香港一班義士喺前線犧牲提醒你哋中共係唔會守信，同埋喺你哋成班高官已經打定輸數諗住投降走佬嗰陣，我哋喺台灣當兵嘅香港手足寧死不降堅持抵抗，拖到美國佬趕得切班救兵空降台灣，你哋依家仲有命吔文吔武扮戰勝國喺香港插旗？一早好似香港咁連一國兩制都取消埋啦！香港人咁多年嚟一次又一次犧牲自己幫你哋台灣人擋子彈，你哋台灣人就咁多年嚟都當香港人係condom[註18]，仲要扮睇唔到咁Q衰格。（哈哈，你們這幫傢伙果然都已失憶了！當年若非香港人提醒你們『服貿』是糖衣毒藥，你們整個經濟老早已出賣予中國了！此外當年要不是我們香港義士在前線的犧牲，提醒你們中共不會守信，還有當你們這幫高官已經認為敗局已定打算投降落跑之際，是我們在台灣當兵的香港手足寧死不降堅持抵抗，才得以爭取時間讓美軍趕及調兵空降台灣，不然你們如今還有命大搖大擺充戰勝國在香港劃分勢力？老早像香港連一國兩制也取消了！香港人這些年來一次又一次犧牲自己為你們台灣人扛子彈，你們台灣人就這些年來都把香港人視作保險套，還要視而不見那麼惡質。）」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f6gIBSOeP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kLbrFG6pG
對於對方不止將所有守衛台灣的功勞全都歸功於香港人，還指摘台灣人多年來一直利用及出賣香港人，奕靜理性上雖然想了解形成這種想法的箇中原因，但情感上已經達到即將爆發的邊緣──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1PQMpqn8H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iMucP5UmO
「好了，別跟他糾纏了，快去我們要去的地方吧。」正當奕靜口中的台語髒話準備決堤而出之際，看不下去的佩儒連忙拉了拉奕靜背包上的手挽，作勢要將她強行拖走，奕靜有點像小孩別彆不甘心的離開。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DDjCjaUmJ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o6zf6DJWk
「點啊？駁唔到柒咗嗱嗱臨諗住笠水，牙......（怎麼了？無法辯駁糗了，打算趕快夾著尾巴逃了，嗎......）」攤販看見奕靜倆身後那身穿黑色西服的高大男人，目光彷如子彈般足以貫穿自己，便嚇得不敢繼續放肆，「妖，混吉嘅原來。（淦，來亂的原來。）」只能大動作揮手作逐客令。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fLPX0dyOs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W6kxt1sN1
「所以我從來對這些香港人沒太好印象，」與激動的奕靜成鮮明對比，佩儒對於對方的言行早已意料之中般淡然：「只要見識到他們對於政治社會的理解及論述，就會發現他們的價值觀其實跟我們有很大差異。」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dLkpSje5V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aO1IXyDd4
「奇怪，我所認識的同學都不是如此。」這是奕靜首次從香港人口中聽見這種對她而言難以置信的論述。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XHskMWEzN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HQ5PSxzpL
「我們系所的學生大都與我們比較相近，其他在外參與運動的香港人就不一定，起碼我接觸到的就有不少跟他一樣。」佩儒解釋，畢竟特意修讀人權的人本來就相當少數且特殊，奕靜明白到自己以往所接觸到的香港人圈子實在太小，甚至比同一系所的佩儒更小。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FYKNByBQ2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mbi8QYr1R
雖然奕靜對於一次又一次遭受香港人的羞辱已經相當不忿，『我當初千方百計鑽進來的目的，就是為了發掘大家所不知道的事實，而非只看自己想看、聽自己想聽的。』奕靜輕拍兩頰提醒自己。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OvscKF65R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QVYnXx9v1
當奕靜一行人準備穿越馬路進入立法會區域時，他們發現一批接一批身著黑色上衣的背包客正浩浩蕩蕩朝著同一方向前進，當中不少人戴著工程帽和口罩，有些人還配戴護目鏡和防毒面罩，貌似發生了甚麼重要的事件。奕靜一行人看到這情況，立即融入這股黑色人潮，認為這很可能是一個獲得重要資訊的機會。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WFw1Q8hL5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9Rm0eyOsN
奕靜等人順著人潮半推半就地穿越立法會道和閘口，「飯鍋」底部的景象瞬即映進眾人之眼：貼滿了標語和海報的巨大混凝土支柱、密密麻麻的帳篷聚落比道路還要擁擠。然而，構成這片景色最重要的元素是站在場上、昂首挺胸的每一個參與者。經歷了重重波折和險阻後，三人終於成功到達計劃行程的第一個目的地，也是最具象徵意義的地方。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ioInD3w7J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Er6T6bhhc
「這裡就是『煲底』[註19]了。」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zrnSa5BvP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IJo96rR8J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abCbl8PIP
註[16]：Lihkg討論區是香港最重要的時政討論區之一，由於是另一個討論區「高登討論區」的後續分支，故俗稱「連登」討論區，兩者均為抗爭運動的重要平台，雖然高登討論區的重要性已逐漸下降，但仍持續運作。高登討論區被視為推動「雨傘運動」的核心平台，而Lihkg討論區則是推動「反送中運動」的核心平台之一（另一個平台是Telegram群組）。國際上同類的討論區包括台灣的PTT討論區，以及歐美的Reddit討論區。連登家族是指該討論區以十二生肖為主題創作的一套貼圖，討論區每年均就該年生肖創作相應的角色，當中最廣為人知及使用的生肖角色是「連狗」與「連豬」，這些角色由於「反送中運動」的爆發令Lihkg討論區在公眾視野興起而成為代表。此外，Lihkg討論區還流行其他非生肖類角色貼圖，例如佩佩蛙及高登討論區原創角色腦魔。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XQnRnXtm9
註[17]：在香港抗爭運動的語境中，人血饅頭是指利用他人的犧牲與苦難來為自己臉上貼金或謀取私利。於香港抗爭運動中，作為互相指摘批評時最常用的詞彙之一。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PA6q6pO3e
註[18]：像保險套用完即棄的意思，與人血饅頭同樣作為互相指摘批評時最常用的詞彙之一。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UzOZA2TMX
註[19]：香港立法會綜合大樓地面樓層示威區，由於立法會綜合大樓形狀尤如一個懸空電飯鍋，而電飯鍋在香港稱為「飯煲」，而示威區則位於「飯煲」底部的空間，因此該區俗稱「煲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