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雨夜,白塵奉掌門師叔的命令,暗中觀察被煉成傀儡的莫北涼。待他趕到時卻見江以瀲揹著莫北涼的屍體,顫顫巍巍的走進樹林。於是他沿路尾隨在後,不想打草驚蛇。
走到樹林深處,江以瀲輕輕地放下莫北涼,那姿態,彷彿他只是睡著了一般。
江以瀲看了地上人一眼,便拿著佩劍開始堀地,一個時辰過去,她終於挖出一人深的大洞。抱起莫北涼的屍身,放入洞中。以習武之人來說,抱起比自己重的東西並不算什麼難事,可她卻顫抖著手,遲遲沒辦法好好放下。
從下葬、填土到刻木牌。她漠然地做著這些事,眼中的淚不停地落在刻有莫北涼名字的木牌上。
良久過後,她深吸了一口氣,跪在墓前,深深地磕了一個頭,嘴裡喃喃自語。白塵偷偷上前一步,總算聽見她說著:「夫妻…對拜。」
起身,她拆下頭上做工精細的髮簪,插在莫北涼的墓前,走到了河邊。
白塵見狀,以為這個紅衣女子想尋死,也跟了過去,然而她卻停住腳步,從腰間掏出一枚銅錢,拋高、接起。
是反面。
再拋、再接。
還是反面。
如此反覆,都只擲出反面。江以瀲也不著急,就一直站在河畔。拋累了,便走回墓前大樹下小睡一會。醒來就繼續拋,餓了拿起乾糧隨便咬兩口,填了肚子又繼續拋。白塵就這樣看著她拋了三天,終於忍不住上前朝她搭話。
「這枚銅幣被做了手腳,不管怎麼拋都是反面。」白塵一眼就看出來了,想著善意提醒對方一下,卻只招來江以瀲白眼。
「我知道。」江以瀲又拋了下銅錢,果然還是反面:「我也知道你跟了我好些天了,說罷,你想幹嘛?」
「為何你知道了卻還是希望能拋出正面?」白塵好奇的問,也順便迴避了她的問題。
「離…」江以瀲也不生氣,盯著白塵,又改口道:「瀟湘派不是隱居山林嗎?怎麼出了你這個愛管閒事的?」
「妳…...!」
「我怎麼知道?我知道的多著呢,該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見狀,白塵也不好再多問什麼,便掛起微笑說道:「想必江姑娘也是個聰明人,不如我們找個客棧,坐下來好好聊聊?」
江以瀲看著這個笑面虎,有樣學樣的撐起虛假的笑容:「你請客。」
「……」白塵無奈地舉起手,咬著牙:「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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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客棧,白塵看著眼前這個狼吞虎嚥的人,一點也沒有先前那悲痛欲絕的樣子,他忍不住想開口。
江以瀲彷彿察覺到白塵的想法,飛快的夾了幾樣菜到他碗裡:「專心吃飯。」
「......」
吃飽喝足的江以瀲看著欲言又止的白塵,不禁笑了出來:「我姓江,名以瀲,師承無常劍仙,是他的閉門弟子。師父與你們離魂派交情甚篤,所以我對你們的遭遇也略有耳聞。對了,我小時候便是你們掌門救活的。」
「救活?」白塵疑惑道,他不記得小時候父親曾救過誰的命,也不知道父親與無常劍仙居然有私交。若真如眼前這人所說,那當年離魂派慘遭滅門之時,那位前輩為何沒有出面相助?自己的父親又為何會離世?
「當年我還是個小叫化子,有次實在餓得不行了,便從一個攤子偷了饅頭,怎知被那攤主發現了,差點把我打死,正巧白凡前輩路過,阻止那個攤主,又帶我去吃了好多好吃的,最後問我想不想練武。我那時還以為前輩要收我為徒,他卻說離魂派不收女子,要帶我去他最好的朋友那拜師學藝。後來他便帶我到無常山上拜師。」
「爹…白凡掌門,一直都這麼見義勇為嗎?」白塵問道。
在白塵的記憶裡,父親非常有責任心,舉凡門派裡的大小事務都親力親為,所有長老、弟子們都很敬重他,白塵亦是如此。也因父親身為掌門,所以自己總希望能比別人更好。從小的時候開始,白塵習武的時間便是其他人的一倍以上,雖因此練就一身好武功,卻也讓自己和父親的關係不是太過親密。
聽見白塵改口,江以瀲裝作不知情:「是呀!白凡前輩人可好了,都比我師父待我好了。」
白塵愣愣地看了江以瀲一陣,壓下心中莫名的不快,問起河邊拋銅錢之事。
「那枚銅錢又是怎麼回事?」
「莫北涼那傢伙,死前塞了那枚銅錢給我,說等我擲出正面才能和他一起死。」
「…...?」白塵一臉訝異地看著眼前的人,她卻還是不痛不癢的樣子,彷彿方才說的不是死亡,只是要赴一個約。
「怎麼?」江以瀲看著白塵,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我自己一人獨活,每天想著他,不比死了還可怕?」
她說得很小聲,無力的扯動嘴角,就像是說給自個兒聽,卻深深地敲在白塵心上:「江…」
「還未請教公子尊姓大名?」江以瀲打斷塵白塵的話,順勢轉了話題。
「在下姓白,單名塵,此次跟著江姑娘本是為了援助莫師兄。實不相瞞,莫師兄原為我派弟子,當年與雁師兄被劫走後掌門師叔一直派人暗中關注他們,這麼多年來,雁師兄音訊全無,只聽聞莫師兄被人煉成傀儡,師叔要我來相助。沒想到...…來晚了。」
「據北涼的說法,南秋也是凶多吉少......。」語畢,江以瀲看著仍一臉愧疚的白塵,不禁笑出聲:「你是神仙嗎?」
「自然不是…?」白塵被笑的莫名其妙。
「那就好啦!我都在他身邊六年了,還不是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親手…」講到這,江以瀲彷彿快吐出來似的。
見狀,白塵快步走到她身邊,想為她順順氣。
她卻抬起手,表示沒事,掛起笑容,轉身又向小二要了幾壺酒。
江以瀲臉上的笑容看上去沒心沒肺,可白塵知道,她和自己一樣,年紀尚輕。那個跪在墳前流淚的江以瀲就像那根髮簪一樣被遺留在樹林裡,留在了莫北涼身邊。明明她應該要比誰都悲傷,卻還是安慰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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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塵怔怔的看著江以瀲,她一身紅黑相間的衣服。那一抹紅,就像她的笑容一樣,不可忽視,彷彿蓋過了所有陰暗,然而墓前那一個她,卻又像是被黑色吞噬一般,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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