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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之中，一匹棕色快馬呼嘯而過，馬上那人一手抓著韁繩，戴著手銬的另一手懸著鐵鍵，隨馬匹跑動而左右叮噹搖晃，鐵鍵的另一端便是他抱在懷中的鐵盒。鐵盒表面沾滿了血，仍然沿著盒角滴淌。那人大汗淋漓，雙眼空洞恍惚，又強撐著彷似時刻要掉落的眼皮。他吸了一大口氣，搖了搖頭，舉起帶手銬的手擦擦自己的鼻子，一劃鮮血從拇指延伸到手臀，才驚覺自己兩鼻孔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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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大雙眼，瞳孔收小，臉色蒼白的他，凝視著懷裡的那盒鐵盒子，突然間這盒子竟然跳動起來，彷彿裡面有著甚麼東西在跳躍，想要衝出來般。他甩開韁繩，又扯又拉著手銬，大力用它擊打鐵盒，要想盡辦法解開與盒子的連結。此刻馬匹剛好奔上一道橋上，發覺橋頂破爛斷開，便一個躍跳跨過這闊大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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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忽然間的一跳，那人沒意識抓住韁繩。馬匹雖順利跳過，馬上的人卻連同盒子一同掉落河流中。嘩啦一聲水花四濺，被河水猛烈擊打臉龐，不自主地到處碰撞。失去了方向感的男子撞上了斷樹樹幹，恰好就卡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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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卻仍然隨水沖走，可是鐵鏈咔嚓一聲被拉得筆直，死死地透過手銬繫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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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在前方抵著浪花左右擺動不停，這道無情力使他手向前伸展，難以舉起手抓緊樹幹逃脱。他用另一隻抓住鐵鏈，任由河水往他臉上沖刷，一小段一小段將盒拉到自己的面前，才有辦法動起戴手銬的手，抱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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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艱難地才能彎起腰，眼角才瞄到懷中的盒子，那道簧片鎖只剩下鎖樑，搖搖欲墜。似乎本來就沒扣好，又經過剛才落河時的衝擊，簧片鬆脫，鎖殻都隨水沖走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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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一直沖打著，鎖樑始終是抵抗不住脫落，盒蓋掙脫了封鎖打開，露出藏在裡面的東西——那是一面圓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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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鏡異常精緻，銅質鏡框分別雕上龍、鳳、白虎、玄武四玄靈，在雲間懸浮，極為精細。牠們共同支撐著中心，水銀般銀白平滑的鏡面，四玄靈的動作栩栩如生，彷彿是將那一刻凝結在當中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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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完全全被鏡子所吸引過去，摸著鏡子的紋理，透過鏡子反射看到的事物，比現實更有色彩。此時的他完全忘卻了他正身處於險境中，任由水流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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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忽然如水般起了漣漪，反映出另一個情景來⋯⋯自己正隨血水漂流，往著看似無盡的河流朝黑暗而去；黑暗之中又燃起了大火，將天空燒成橘紅色；視角忽然從河流中昇起，上昇到半空中。從天瞰視，大地隆聲處處，震動開裂，巨大的裂縫將世界分成大大小小碎片，瓦解在虛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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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上趕來人馬，停在這斷橋邊。那個領頭人率先一個跨步跳下馬，看到了身處河中的男子，竟搖頭冷笑著，走到那河邊那斷樹前蹲下，冷眼看著水中的人掙扎不停，又看到他手上的鏡子，馬上回頭打了眼色，幾人拿來長鐵勾，朝河中的人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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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勾中了男子的腿，劃出了一道傷痕；收繩又扔，這次勾住了男子手銬的鐵鏈，扣得死死的難以分開，岸上的人即管拉，男子從卡住的位置拉出半個身軀來。河中的他拼命抵抗，大開雙腿卡住樹幹，終究沒有被拉走⋯⋯但他本就受了傷，又長時間於水中，早已體力透支，無力反抗，雙腿一鬆，噗通一聲給拖下到水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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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神志不清狀態的他，手到處地抓，抓不住穩固的東西，卻歪打正著摸到腰間隨身小刀，使他稍為醒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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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鼓作氣，咬緊牙關，用盡力量朝自己的戴手銬的手腕死力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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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慘叫在枯木林間響起，迴響良久，嚇得群鴉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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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隨著血水漂流，伴著的是一具斷手的屍體，眼仍睜開，沿河前進，前望下游，下游河流匯合成江，江又與江相連；繞過高山，流過低谷，滔滔江水千里，注入無邊無際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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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無一物的海邊，日月交替，潮水沖刷來去。人們亦沒有饒過時光——海堤沿邊築建，起初來往岸邊的帆船，漸漸被揚長的氣笛聲，噴出黑煙的大輪船取代。夜幕低垂，海邊的石建樓房又建又拆，每次重建，便愈起愈高，成參天高樓；暈黃燈火變成點點電燈，顏色由橘黃變成五光十色愈變明亮密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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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多年後的今日。這裡，已經是一座大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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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鋼鐵高樓在城市中份外突出，外牆由支架和玻璃建成。某中層的落地窗內正閃爍著一道又一道白光，一名中年男子舉著底片相機，同時又側著頭夾住電話聽筒，為桌上擺放著的古藉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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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那邊要終止了嗎？」中年男子放下了相機，用手接過壓在肩上的聽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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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上面要禁止相關研究了。」聽筒傳出一把男聲：「現在赤鳳在戰爭上處於優勢，所有機構都傾盡全力發展軍事科技。他們說這樣的研究內容浪費資源，機構裡大家沒看好，估計我們這邊很快也會被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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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男子跌坐在座椅上，用手揉著頭嘆息起來。「混沌學怎會是浪費資源，混沌系統模型已被證明正確，只要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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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卻搶先一步叫喊道：「混沌系統模型正正擊中他們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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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豪你瘋了嗎？沒有電力，不就等同解除武裝任由他國攻擊⋯⋯這水深火熱的日子，甚麼混沌化啊熱寂風暴啊，他們可會聽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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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放棄混沌學的！」古藉密密麻麻的字句中，留空了一個部分，這部份是一塊雕刻鏡子的素描。他再次舉起相機對焦，按動相機按鈕，一道白光閃過，相機忽然傳來機械滾動聲響：「唉⋯⋯下星期我會回研究所，那時再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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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所能撐到下星期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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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能不能替叔叔拿卷底片啊！」男子將聽筒掛起，咳了兩聲清喉，轉用溫柔的聲音向走廊叫道，卻沒有得到回應，只聽隔壁收音機模糊帶雪花般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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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的。」戴上眼鏡的男子搖了搖頭，換上了膠手套，小心翼翼地將打開的古藉蓋上，收入保險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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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有關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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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沿走廊走到隔壁起居室，地面都放滿了玩具，那都是飛機折紙。男子隨手抓起兩隻，又看其餘的，每隻皆有不同的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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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未知邊境狀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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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一名男孩在落地窗前地毯處盤坐，手些拿著長型天線收音機聽著消息，他抿著嘴，似乎不太高興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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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甚麼事了？」男子伴坐在男孩的側邊，旋動收音機按鈕，調大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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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複一次剛才消息，天龍軍越過玥河邊界⋯⋯發動大規模陸空襲擊，我軍動用大量戰機迎敵。對此，軍方下令赤鳳全境禁止民航飛行，直至另行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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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我們是不是不能坐飛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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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我們下次再坐吧。」叔叔嘆了口氣，摸著男孩的頭，安慰起男孩來。男孩卻低頭，把玩著隨手拿來的紙飛機，若有所思般不作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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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東北部山區發生的極淺層地震，一處村落被破壞，多人死傷，專家表示那是一場罕見的地震，但對首都影響輕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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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獸爭鬥沒完沒了⋯⋯」叔叔將收音機關上，將它放到檯邊，在落地窗前望向城市夜色：「這年頭，能夠活著已經不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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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延綿至地平線邊界處，整個區域成了一片星河。這星河忽然在盡頭首先熄滅，一塊一塊關上了燈，黑暗浪潮續漸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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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快回到房間。」叔叔見到這般景象臉色一沉，緊張地回頭叫道，跑到後邊櫃子處翻著，翻到了兩枝手電筒，又趕快地拿起手掌般大的裝置，馬上隨著男孩後方一起走進房間裡，才關上了門，電力就中斷，燈光全部熄滅。外面警報聲緩緩響起，那道蜂嗚聲由小變大，彷彿是沒有盡頭般響亮得讓人耳朵麻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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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那裝置，閃爍的螢幕發出綠光，上面顯示的數值不斷飇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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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竟然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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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男孩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事嚇到，瑟縮在牆角邊發抖，哇哇大叫起來。叔叔馬上將他抱住，打開了其中一枝手電筒，放在一角照射著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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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昏暗的燈光似乎變得更加暗淡，本來刺耳的蜂嗚聲竟然變得緩慢低沉，甚至停止了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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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摸著牆，牆傳來一波又一波震動，每一震動灰塵都從天花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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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火光從天邊劃過，從左至右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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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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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嚇了他一跳，將懷中男孩摟得更緊。他揭開窗簾，一團大火球就在多個街區外昇起，一團火球昇上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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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就只有安慰著男孩。口念著數字，為這看似無盡的夜幕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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